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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二
      在糟糕的光线里睁开眼,窗缝里渗进来的凉气逼得他不耐地把刚伸出去的手又收回被子里。床头边的闹钟催命般地鬼叫,不过主人那一贯的漠然无视让它看起来非常可笑。
      最后乱糟糟的黑色脑袋还是从被窝里探了出来,骨节分明线条拔擢的小臂在空中划过一个慵懒的弧。望了一眼身上云雀才发现昨晚居然忘记脱毛衣就躺下了难怪睡得不好感觉浑身都被冻住似的。坐起身子套牛仔裤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身旁斜靠的画架,支架边搁着的松节油瓶子脱了盖,一股刺鼻的气味立马扩散开去。云雀只是皱皱眉弯腰扶起玻璃瓶子,对着地板上的油迹视而不见地赤脚踩了过去。这味道他天天闻,早就是无所谓了。
      拉开黑色棉布窗帘外面的浅灰色块便霸道地挤进眼眶里来。雪又停了。一边刷着牙一边盯着窗外发呆,黑发的少年似乎还是没睡醒,瞳孔里对不住的焦距显得很是涣散。
      十一月二十号。已经下了快一周的雪了。
      温度过低固然让人不那么愉快,不过最让云雀困扰的还是颜料的干燥速度变得更慢了。卧室里放眼望去都是反着湿气和油光的画布,微弱的折射亮影让人有点视觉疲劳。望了一眼闹钟,他匆匆收拾了下画具就准备出门。
      裤腿上貌似又被蹭上了新的颜料,云雀也总是懒得及时去洗。一层叠一层的,任它凝固起来。书包这种东西他亦是从来都不带的,每天都只背着画袋去学校的美术课代表唯一会塞进去的除了绘画用品之外的东西估计就是那副拐子了。
      关门,上锁,连带着那一地的颜料管和湿漉漉的画布,都被闭合进那片冷暗的幽光里。

      照例是被翘掉的早自习,本来云雀恭弥是可以赶上后半截的——如果不是上学途中来了点热身运动的话。这种自生自灭的小地方最容易催生出一批批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年轻人,当然云雀并不认为自己也是那些无聊群体中的一员。
      不过,要说打架,他总是乐意奉陪的。
      已经不记得从何时开始就习惯随身携带的钢拐算是对云雀而言比画笔更亲密的伙伴,虽说以自己的身手就算是九号排笔一样能起到武器的作用——当然,还是拐来的比较好用。
      尽管从初见那天起就挥之不去的糟糕印象让他心心念念只要一拿到拐就立刻咬杀掉某只所谓的助教实习,但偏偏很不巧最近课程排的死满,云雀深刻觉得有那个时间去干掉对方还不如抽空打个盹来的舒服。何况那蓝色植物近几日来收敛许多,辅导起课程来似乎也有模有样,于是便干脆懒得搭理。
      一不留神睡醒才意识到已是午间休息,教室里零零散散没剩下几个人。甩了甩枕麻的手云雀披上外套径自走上去天台的楼梯,丝毫没注意到路过走廊时窗外跟随着自己的目光。
      冷硬的水泥地面却让人躺得很坦然。雪还没有下下来,天空压得很低,呵出的白气上升至险些要消融成云层。肚子有点饿但云雀也不怎么有胃口和精力去觅食,散漫的视野中开始漂浮起絮状的斑点。这种症状来的有些时日了虽说自己并没有所谓的高度近视,但眼睛的某处一定在发生着什么缓慢的病变,他如此确信着,却依然懒得去管。
      一成不变的浅灰色穹窿静默而滞重,正午的气温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变化的只有于瞳孔映像中缓慢流动的斑纹。直到它们扩散得越来越大并投下了一片不规则的阴影云雀终于反应过来——这他妈的根本不是什么病症恶化而是有个欠揍的脑袋半空出现在盯着自己看。右手的拐子比身体更快起了杀意唰地撂上来人的脖颈,发力过猛指节直接磕到对方的下颌骨上。弹起的腰肢力量如同扑食猎物的兽类狠狠压住那颗脑袋的主人,外套的扣子被崩掉一粒,高高扬起的左手侧另一只凶器反了道银光就势落下,却只换来一个轻巧的歪头闪避外加一句:“真是好风景呢Kufufu~”。
      钢拐几乎是把经年雨水浸泡不堪的天台水泥地砸出一个大洞,偏偏在洞边的人还是笑得一脸心旷神怡。跨坐在对方身上的云雀突然失了兴致,准备起身一脚踹开这个脑子疑似有病的家伙同时却感觉到一只手在掐自己的臀部。
      “身材和脸蛋一样好啊云雀君。”
      接下来事情演变成校园旧楼整修提议的催化剂——云雀恭弥显然是未曾预料到这个一眼望去轻浮浪荡花花公子样的男人意外地能打——斗志高昂的两个人简直恨不得把天台整垮掉。
      “哦呀……原来美术课代表是全校最会打架的这事是真的呢。”朝一旁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名叫六道骸的实习助教用手背揉了揉左腭,似乎那甫一开始的直击对他造成的伤害才是最严重的。眼见云雀还是什么也没说地独自倚在摇摇欲坠的护栏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忍不住揶揄道:“你这家伙,刚才还那么深情到一副想要把我大卸八块的眼神注视着我的呢……”
      “今天没吃药吧,你。”
      “嗯??”
      云雀整了整衣服站起来,收好拐目不斜视走向楼梯口。末了身形一顿,侧过脸扬了扬嘴角:“虽然不知道你是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不过跟你打的这一架还算愉快。”
      留下一脸呆滞继而哭笑不得的蓝发青年揉揉头顶诡异的叶子,突然在第二遍响起的铃声中意识到是下午美术专业课的时间了。

      耳机里传来的音乐声震得耳膜都在跳荡。但这是云雀的习惯,为了隔绝开周遭嘈杂的必备措施。虽说那个画室窗边固定位子的气场足以排开一切企图靠近的不和谐因素,但他依然固执地不想在作画的时候受到来自他人的半点干扰。手中的木炭条嗤嗤地划过素描纸的肌理,干脆凌厉的线条恰到好处勾勒出面前静物的形状。大块大块地铺着调子,陶罐的立体感伴随着简洁的阴影关系跃然纸上,还有那么点炭粉特有触感带来的粗糙效果。最后的小指一弯抹上了几许灰面过渡,云雀丢开手中只剩残骸的炭条,呼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真不愧是美术课代表,效率很高嘛。”
      背后的方向明明应该是墙角,真不知那个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云雀压根没去回头看,只闻得那熟悉的莲花香味绕过耳畔,一只手臂压过肩侧触到自己面前的画板上去,随意地指了指某个高光处:“不过似乎还欠点处理呢。”
      本来有点不爽的云雀一歪头瞄见六道骸那红肿渗血的嘴角突然就心情好转,索性决定耐着性子看看对方有何高见。“对比过于强烈了,这里过渡应该更多点……”捏起橡皮摁在高光点的周围向暗面角度适力地一揉,骸的蓝色辫子不经意扫过云雀的唇边——接着那无故被搔弄的犀利唇瓣便吐出了略带嘲讽的词句:“这只是张速写而已,老师。”“老师“二字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不过对方显然并不在意这点,反而将脸压的更低并用着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没意义的话。
      “你可以直接叫我骸。”
      “哇哦,凭什么?”
      “就凭这个。”没个正经似乎只会以调戏学生为乐的大学实习生迅速地站直身子,抬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依然笑得没脸没皮。
      “我觉得我应该下课就去问问迪诺最近的精神病院电话号码是多少。”
      重新塞上不知何时被那家伙摘下的耳机,云雀只是冷笑了声重新换了张纸。其实对老师这种人物他素来都是直呼其名,很多时候甚至都分不清谁是谁。
      但六道骸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打从第一次照面起云雀就牢牢记住了对方的音容笑貌,但却完全不想叫他那个听起来就足够猎奇的名字——说是矛盾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不过交手之后云雀恭弥确实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点兴趣。
      虽然那家伙怎么看都像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

      “恭弥——”
      单手拽着那根自从断了后就再也没接起来过的背带,云雀停下正欲跨出教学楼门口的步子。脑子里转了转今天并不是自己值日,早上打架也没有被人撞到(虽然这种事众人皆知),于是他向上提了提画袋继续往外走。叫声来源发出了无奈的感叹音节,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背后勾住云雀的肩膀,换来少年一记明显的白眼。
      自己并没有给过任何人直呼其名的特权,即使对方是老师甚至是所谓的班主任也一样。差别也许仅仅在于如果是学生这么干可能会十天半月无法出现在学校里罢了。脸也懒得转,云雀恭弥甩开那只故作亲密着陆在肩上的手臂:“什么事。”“好歹给老师点面子嘛……”羊毛围巾蹭着云雀的脸,“班主任找课代表谈谈话也不行?”
      顿了顿瞥向迪诺,他没有再说什么。

      走出酒吧门口的时候太阳穴还在突突跳动的疼。附着在额头表面被汗沾湿的发丝一遇到外界的冷空气立刻冻得硬挺,用手一捏似乎都能掉下冰渣。觉得眼睛被弄得很不舒服的云雀揉了揉,袖口凑近鼻翼就是一股混杂着尼古丁和酒精的味道。
      啧。真难闻。
      明明说过自己最反感那些人多群聚的场合,迪诺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以散心为名拖着自己未成年的学生进出镇上那仅有的几家小酒吧。
      起因不过是那一句——“你这几天的颜色看起来又有点不干净了。”
      要不要去散散心?总是面对着画室那些石膏像会色觉疲劳的唷。迪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一贯地随意,他清楚云雀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但他也同样清楚这个理由对这个孩子有多大的说服力。
      人口密集度过高的封闭空间,光怪陆离的镭射彩灯和激光,烟草酒精和香水混合着汗腺分泌物的混浊空气,一切的一切本来都该让自己想要杀人。不过好在每次来的时候都碰上有不知名的摇滚乐队演出,也不知是那个看起来大条的男人刻意为之还是单纯的人品优良,总之POGO一场下来怒气早已被消磨殆尽最后边揉脖子边打哈欠回家的云雀,也慢慢开始觉得这种地方不那么坏。
      凌晨两点半,以那种“明明是你喝多到走路都会撞电线杆的程度吧”的冷眼拒绝了对方送自己回家的要求,黑发少年沉默地站在居所附近的街灯旁边,望向天空。
      视网膜上依旧残留着许多彩色光斑,它们取代了那些灰色的絮状物,在眼帘闭合与开启的间隙中闪烁不定。
      趁这假象没有消失之前。
      趁我还能看见,这么多这么多颜色的时候。
      突然用力拉开画袋的拉链,对开的白纸被散乱地抽出来甩在地上,排笔滚得到处都是。直到整个画袋都底朝了天,伸进去的右手还在不停地往外掏。
      果然,没有呢。
      跪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的膝盖开始抗议,云雀翻了个身坐下。刚才颈椎过度晃动的后遗症状逐渐显现,耳膜汹涌地鸣叫起来。
      他靠着根电线杆,再一次,抬起头望着天空。
      又开始下雪了。
      大片的灰白色雪花如同密实的幕帷蒙上瞳孔的刹那。
      云雀感到胸口一阵没来由的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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