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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念君(3) ...

  •   之后的几天,贺怜卿假托自己尚在病中,除了来照料她饮食起居的卫云华之外,还不曾见过上官夙和上官夫人之外的别人。
      她的一切都由卫云华亲自照管,从不假手于人,而那母子两人也经常来看她,但是每次看到他们,她明明有满腹疑问,却不知为何一个问题也问不出口。上官夫人也是相当善解人意,只让她一个人在室中静养,并未准许别人来探视。于是那几天便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度过了,至于她的“荒诞”猜想真正得到证实,则是在三天之后了。
      食时,上官夫人端着食案进入贺怜卿室内。(注1)
      “念君,觉得怎么样了?好些了么?”上官夫人进来,将食案轻轻置在几案上,回身向贺怜卿温柔微笑,“朝食准备好了,是阿母亲手做的,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巾栉后快来用罢。”
      “……嗯。”那温柔的微笑实在太过炫目,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摄走了贺怜卿所有的注意力。愣了好大一阵,她才终于清醒过来,匆匆应答了一声,走下床来。
      随后,卫云华入内侍奉贺怜卿巾栉梳洗。她将贺怜卿的一头逶迤长发挽起束好,再为她穿上一套全新的浅碧色襦裙。裙上缀了大小均一的素白珍珠百余颗,仿佛数以万计的星辰落入清澈湖面,河汉皎皎,微漾的波光吸引人的双目。
      “来用朝食罢。”待贺怜卿巾栉毕,上官夫人笑着用漆箸轻轻敲击了一下漆盌的边缘,轻声唤她。
      “唯。”从这几日与卫云华的对话中,她学会了在此处相当于“是”的常用应答——在父母之所,有命则应“唯”,对其他人用“诺”即可——贺怜卿应着,走到几案边坐下来。
      此处并没有后世桌椅板凳之类的高足家具,平日人坐的时候,不是干脆席地而坐,就是坐在枰、榻或床上,而所谓“坐”也是单指跪坐,即双膝屈而接地,臀股贴坐于双足跟上,而双膝接地、臀股与双足保持一定距离才叫做“跪”,而臀股不着于足跟、挺身直腿则叫做“跽”,也叫做“长跪”。若是按照她平时的做法,在坐时将双腿伸直,则叫做“箕踞”,在此处人看来是极其无礼粗鲁的做法,当为礼仪之大忌。
      这一类奇奇怪怪的礼仪当真将贺怜卿折腾得够呛。以前很少席地而坐,即使在道馆训练时需要,她不是盘腿便是伸直腿箕踞坐,如今却只能规规矩矩地跪坐着,自然是不出十分钟就会两腿发麻、头昏眼花。或许觉得那是女儿“大病初愈”“身体尚且虚弱”的缘故,上官夫人也并未放在心上。至于一人独处时,贺怜卿也乐得悠闲自在,自然是箕踞而坐。然而今日,上官夫人亲奉朝食,有这一份于孝悌之礼相违的特殊照拂,她少不得又要十二万分地恭敬以复了。
      想到此处,贺怜卿心中叫苦,却一点不敢在上官夫人表现出来,只能按照规范的礼仪端正坐好。
      食案上的食具只有一盌、一盘与一耳杯,外加一副漆箸和一只铜匙。(注2)盌中盛雕胡饭,盘中盛葵菹,耳杯中盛汤饼。(注3)或许是考虑到她“大病初愈”,上官夫人为她置办的朝食量不多,而且相当清淡,倒是贴合了她的口味。
      “快吃吧。”上官夫人微微笑着,将铜匙倒转后递到她手中,温柔说道,“念君,你身子刚好一些,我就选了以前你病后最爱吃的做来,尝尝看吧,我还不知道这些究竟合不合你口味。若是不合,我再去做新的来。”
      “谢……谢。”面对如此体贴周到的关怀,贺怜卿只觉喉头像是被什么重重哽住了一般,连一句简单的“谢谢”都卡在口中说不完整。害怕此时说话会泄露过多的感情,她赶快接过铜匙,低头开始吃起雕胡饭来。
      上官夫人当真是好手艺,连这样清淡的饮食也堪称美味。贺怜卿尝了一口就被吸引住,接着以近乎狼吞虎咽的速度席卷了食案上所有菜肴,又端起耳杯,将杯中酒喝了个涓滴不剩,方才停下。
      用毕朝食,她才发现自己方才是多么失礼——食案上到处都洒着菰米汤汁,乱成一片。再一抬头,又发现上官夫人正含笑看着自己不语,她脸上顿时腾地红透。
      “傻孩子,又不是第一次见了,对着阿母还这样害羞拘礼么?”上官夫人依旧含着柔和笑意,以手巾拭落女儿嘴角的饭粒,美目微挑,“就是该多吃一些,你才能早日好起来。阿夙可是日日吵着盼着,要你带他到东市去看胡人幻术呢。”
      看着对方仔细地擦拭净自己的脸,贺怜卿渐渐陷入了某种沉思。
      ——离奇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这名义上的“母亲”就一直那样待她好,无微不至地关怀照料着她,即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她也依然那样温柔体贴,没有流露半点不悦的意思。
      根据自己这几天旁敲侧击向卫云华问来的情况,自己这具躯壳原先的主人,也就是现在的自己该叫“上官念君”才对,是上官夙的同胞阿姊,两人今年都才五岁。只是上官念君从小就长得比上官夙高些,因此看起来也比他大了一些。而上官夫人正是这一对同胞姊弟的母亲。
      看上官夫人的模样,也不过就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相当年轻,对于十七岁的贺怜卿来说,这仅仅是该叫“姐姐”的年龄。没想到在这里,她这样年轻就已经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这个世界婚俗与贺怜卿所在的时代相差太大,说不定还真的是古代。
      “阿母……”想起自己还未确定下答案的疑问,从前的贺怜卿、现在的上官念君轻唤了对方一声,又因为内心的犹豫欲言又止——如果这一切果真同自己的想象相符,那她应该怎么办?到底问还是不问?
      “念君,是有事想问我么?”上官夫人看到女儿的迟疑神色,便轻声宽慰道,“有事就说吧,没有也无妨的。”
      “阿母,我至今仍是什么都想不起,脑子里面乱极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现在的情况无非也就是如此,这么说也不算是撒谎。上官念君说到一半,索性将心一横,孤注一掷问道,“如今的的朝代是不是……不,如今的国号是否为‘汉’?还有,汉武帝……汉武帝是谁?”
      上官夫人定定地凝视着她,眸中划过一瞬间的讶异,那异样的神色完完整整地落入上官念君眼里,令她心中一阵不安,只觉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要冲破胸腔跳出来。
      “是的,高皇帝定今世为汉,你我都是大汉子民。”那怀疑之色一闪而逝,上官夫人点头后清晰回答,“至于你说的‘汉武帝’……对了,你指的可是孝武皇帝?(注4)孝武皇帝已在后元二年崩于五柞宫,之后入葬茂陵。”
      “那么汉武……孝武皇帝死后,继承他皇位的又是谁?”联系起曾经的梦魇中的情景,上官念君一口气追问下去,“继位者的名字是不是叫刘弗陵?他的母亲是不是赵婕妤?”
      “念君,不得提起天子与太后名讳,而且天子死应曰‘崩’。”上官夫人听得那接连而来的问题,因其中逾制的成分而微微皱了皱眉,制止了女儿无礼的问题,“不错,当今天子正是孝武皇帝少子,今年十一岁,因年幼还未亲政。孝武皇帝崩前,曾指定四位大臣辅佐陛下。陛下之母是孝武皇帝之赵婕妤,逝于孝武皇帝之前。陛下即位之后,已追封赵婕妤为皇太后,并为赵太后起云陵。”
      解释了她的疑惑,上官夫人又补充道:“至于你问及的天子名讳……当今天子即位前的确名为‘弗陵’,但因其名双字太难避忌,百姓在不慎之间极易触讳坐法,故而天子即位之后改为单字名‘弗’。天子名讳,触犯者被发觉后将当即坐法论罪,因此你需得小心,不能再这样无礼议及了,听见了么?”(注5)
      “唯。”上官念君恭敬回答,心中暗暗为自己的鲁莽汗颜。得到母亲的肯定回答后,她将获得的所有信息加在一起,终于得出了确切的答案,“孝武皇帝少子,母亲是赵婕妤……多谢阿母。”
      看来,事情的确如同薛瑾言说过的一样,那日自己梦到的正是汉武帝处死赵婕妤的情景,之后汉武帝崩于五柞宫,赵婕妤的儿子刘弗陵即位,正是当今天子。
      “呐,阿歆,要是你幸运地穿越过去了,帮我要一个刘弗陵的签名怎样?我真是爱死《云中歌》的陵哥哥了,做梦都想要他的签名!”再想起好友那句乐滋滋的话,上官念君只觉得头痛欲裂,真想掐死那个神经大条的女人——好你个薛瑾言,平日说起话来万事不准,这句诅咒就不偏不倚应到她身上,让她“幸运地”穿越到人生地不熟的汉朝来,还缩水成一个半大孩子,言行一个不慎就差点犯了大忌,以后说不准哪一个行差踏错就会惹出大祸来,这岂不是比鲁滨逊被扔到无人岛上还要凄惨?
      那厮就连那皇帝的名字都不知道,还想让她去给她要签名?
      然而,现实问题是:就算是上官念君这种一问三不知的历史白痴都清楚,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想要见他,那可不是想想就做得到的事情。而根据她这几天的观察判断,上官家虽然富有,却也不是能让她一个“小女孩”随随便便见到天子的权贵家族。在这种情况下,薛瑾言居然狂妄到想要皇帝的签名,不光这想法本身就荒唐不堪,相信等上官念君见到皇帝,恐怕那天就真要彗星撞地球了。
      算了,别理那花痴女,自己连怎么过日子还没想好,哪里有心思帮她办这种神经脱线的事情——这就是上官念君胡思乱想好大一阵后得出来的结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念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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