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芳华》一抹浮尘

4、周府

　　静琬吃了一肚子的糕点哪里是说睡就能睡下的，佟氏进来时她还咕噜着大眼睛直盯着头顶的梁柱想着前世的事，此刻听见佟氏的声音忙将被子一拉，眼睛一闭，开始装睡，她心思还未顺，不想与人交道，尤其是这忽如其来的老爸老妈。

　　佟氏见静琬已经睡着，被子却只盖到了肩膀处，便俯身将被子拉了拉，将静琬小小的下巴也遮住一点，又掖了掖被角，保持着半躬身的姿势细细盯着女儿的眉眼瞧，见女儿的脸蛋原本娇俏，如今却被身子拖累，肤色暗黄，毫无血色，无半点好看可言，心里的酸楚又起，想起这些年来静琬的遭遇，佟氏忍不住又坐在床沿上拭泪。

　　“怎么又哭了？”周守业刚从外头应酬回来，心里惦念着静琬便直往静园来，可巧佟氏也在，见妻子又在伤心，便过去轻轻扶住妻子的肩，宽慰道：“偶尔的一场病，去的都如抽丝慢，更别说琬姐儿这多年的沉疴，太太要宽心才是。”

　　佟氏抹着泪点头，吸了吸鼻子酸涩道：“妾身也知这个理，只是想着琬姐儿这些年受的罪，妾身便忍不住的要哭，府里头这么些个孩子，哪一个妾身都是当做自个儿生的照拂着，偏生琬姐儿，妾身唯一生的女儿，这么命苦，出生那日便高烧不止，自此大病小病不断，不过两岁之时，又巴巴的被我这个娘亲送到这静园，虽说伺候的人不少，可没了亲娘在身边，总归是可怜的。”

　　周守业听了佟氏这番话后鼻子也是酸酸的，望着床上双目紧闭毫无血色的女儿，周守业又想起十几日前的光景，十几日前他差点就失去了这个孩子，周守业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潮，拍了拍妻子的肩，说：“太太放心，琬姐儿既然躲过那一劫，这病自然就会有好的一日，万一迟迟不好，为夫就算寻便整个大安朝也要把那能治琬姐儿的大夫找来，等琬姐儿好了，为夫再为她寻一个好的人家，定保她一辈子好过。”

　　佟氏听了这话边哭边点着头，心里有话却是哽咽在喉，说不出口，周守业忙又安慰几句，佟氏才慢慢的消停下来，随后又与周守业一并回了风华园，临走前嘱咐雪晴与鸢华好生照看着，有什么状况都立时回她，雪晴鸢华行礼说好。

　　佟氏与周守业走远了静琬才睁开眼睛，这白得的父母对自己倒是好，只可惜他们生了个体质弱得不能再弱的女儿，如今自己每天都得喝药，躺着的时间远多于坐着的时间，白日里稍微活动下便是气喘吁吁的，这个身子，改造起来肯定不容易！

　　是夜又下了好大一场雪，窗格外的几株梅枝桠受力不住，松垮下来几枝，鸢华瞅见了干脆就出去折了几根回来，放青花瓶里插着，雪晴瞅见了问：“这梅花开得正好，折回来只怕一天就枯了。”

　　鸢华一边欣赏一边说：“你去窗户边瞅瞅，雪坨坨把梅树都压垮了，我不折回来它枯得更快，倒不如插在瓶里，放到四姑娘床边去，也省得四姑娘每日里趴在窗户上吹风看了。”

　　鸢华说话间雪晴已走至窗户旁看了眼，随即玩笑说：“亏得你想得如此周到，只是四姑娘每日里看的可不止这梅花，还有满地的白雪，府里的花花草草，亭台屋宇，这些你又打算如何办了？”

　　鸢华端着青花瓶往静琬寝屋里去，过雪晴身旁时笑横她一眼，“你说该如何办？难不成我还能把那些个都搬到四姑娘的寝屋里去？净爱拿我说笑！”

　　雪晴听罢掩了掩嘴，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她道：“看看四姑娘脚边的汤婆子冷了没有。”

　　鸢华出来时手里捧了个汤婆子，“还微热着，不过也可以换了。”雪晴刚想接过去换热水，外头碧儿进来了，嘴里笑问：“给四姑娘准备汤婆子呢！”

　　雪晴回身望去，笑着迎上，拉住碧儿的手：“你怎么过来了？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你大可以叫下头的人来知会一声，跑腿小幺儿们做的事怎摊你身上了？”雪晴边说便将碧儿拉到炭盆旁烤火，碧儿笑说：“这大雪的天，我倒是不想出来走，只是老太太惦记着四姑娘，又因昨儿个鸢华到了慈谙园，回了那些话，老太太心里就更是静不下，想看看四姑娘昨儿晚上有没有大好些，可有开口吭声，今儿个早吃了多少东西，指派其他的人来，老太太又不放心，怕问得不仔细，瞧得不够真切，索性就叫我来了。”

　　鸢华给碧儿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听了这话啧啧的两声，说：“这府里头能受老太太如此器重的，怕只有碧儿姐姐了，再过几年，老太太定然不会亏待了碧儿姐姐。”碧儿听了这话不由微微红了脸，对着鸢华羞涩一笑，不接话头，只问她们静琬是何状况，雪晴知她害羞，抿了嘴回她道：“今儿个早喝了碗燕窝粥，厨房做了玉米排骨汤，四姑娘挑了三块玉米，两块排骨，太太那边遣人送来了大厨房做的烧卖，四姑娘也尝了两个，吃得算好，只是开口说话还是急不得，且告诉老太太放宽心，有老太太的璎珞在身，四姑娘定然会好的。”

　　碧儿点头说好，又起身要雪晴领着她看看静琬，静琬在床上闭目休息，雪晴便领她站在寝屋的门口，掀着帘子要碧儿就站在门口看了，碧儿瞅着静琬睡得安详，面色较之几日前似乎是好了点，便点点头，回慈谙园去禀报。

　　自打鸢华放了瓶梅花至床边，静琬萎靡的心情便好了不少，每日早静琬都会先攀附在床头闻一阵梅香，然后才愿意由她们伺候起床，鸢华发现静琬每次闻梅花时，从未有过表情的脸上便会露出笑容，这实实在在的令鸢华激动，也大受鼓励，自此每日早鸢华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窗台后折梅，然后给静琬换上，数日下来，那几株梅折损了不少枝叶，明艳大不如前，不过鸢华觉得为了四姑娘，一点儿都不可惜。

　　许是心情的缘故，这日静琬用过早饭后竟然跨出了正屋的门槛，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在外头扫雪的一众人等，几个拿着铲子的婆子立时凑到了一起，一边抬眼看着静琬，一边低低的说着什么。

　　静琬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闭着眼深深的呼气吸气，再呼气，再吸气，来这里这么多天了，如今是第一次呼吸这里的新鲜空气，又睁开眼微微仰着头看这陌生的世界，天很高，云很淡，屋宇精致，花草施粉，大地白净，静琬想，这许是个好地方！

　　身后雪晴给静琬披上今年佟氏给她新做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柔声说：“大雪的天，冷的慌，四姑娘站在这里看会子就好，省得又着凉。”

　　静琬却并不想听，她想出去走走，抬起脚便迈出去，容不得雪晴制止，雪晴想这些日子静琬也确实是闷得过久了，便跟上，又回身对着里头喊道：“我陪四姑娘去外头走走，你准备好手炉在后头跟上。”说罢快走两步追上静琬，把斗篷上连着的的毛绒绒的帽子给静琬戴上。

　　静琬并不知路，只随意的走，静静的看，未曾言语，心里却在唏嘘，这周家宅院竟然如此之大，亭台楼阁，参差入目，花草树木，尽数名贵，路是青石板铺就，不见一丝黄泥，花圃由竹篱围栏，不着一株杂草，湖塘之外是垂柳，庭院之际有长廊，雕栏画栋自是不必说，澂州首富，看来是名不虚传。

　　鸢华在后头送来个小手炉，怕静琬冷，又带上副白毛手套，嘱咐雪晴好生照看着静琬后便回了静园打点，雪晴给静琬戴上，又将手炉塞到手套里，如此便不会手冷，静琬看着被冷风吹的脸颊发红的雪晴，想说声谢谢，终究是没开口，迈开步子继续看风景，只是不过才走了二十来分钟，静琬便觉气息跟不上，抽出一只手抚住胸口，脚步也更慢了些，雪晴见状知静琬不好便上来扶了她，说：“四姑娘平日里都是不出门的，更是极少走这么远的路，今日忽然这样，自然会受不了，且先回去歇着，等过阵子身子好些了，奴婢再陪着你出来走，可好？”

　　静琬知不能苦撑，只得点点头，由着雪晴扶着往回走，心里却想着，难怪如此体弱，与缺乏运动极为相关呀！

　　三姑娘静香隔着个月洞门看着雪晴把静琬劝了回去，一张俏脸白得不行，拽紧了帕子回了身往李姨娘处去。李姨娘住的地方叫春晖园，这周家共有姨娘六人，只李姨娘一人的住处有名字，也是最大最体面的，不为别的，只因李姨娘连着替周守业生了两个儿子，六少爷周元嘉，七少爷周元聚，那李姨娘也是会生，不但全是儿子，还生在周家五少爷夭折后的一两年，这么一来自然是极受周守业的重视，在七少爷周元聚落草的当日，周守业便回了周老太太的话，欲将春晖园给了她住，周老太太虽有所顾虑，可瞅着儿子高兴，便只警告了句“妾不容过宠，否则家宅不宁”，周守业一个劲的点头应了，这春晖园便给了李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