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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谗言 ...

  •   王彦的履历,远比此时的岳飞来得精彩:年轻时候就是汴梁弓马子弟所的一员,更由宋徽宗亲自任命清河尉一职,又曾属大将种师道麾下,两征西夏,战功不小。

      东京梦华,徽宗皇帝的精致岁月,他是见证者,更或许,曾在汴梁都城望见过皇子中喜好弓马武力的康王赵构,依稀有些轮廓映象,所以如今对于我的身份便有些疑心。

      与我接风的宴席上,没有歌姬弦乐,只有醇烈的酒盛在陶器中,满至边缘晃晃亮亮。将领们馋虫得偿,纷纷痛饮,一口下肚,虽然粗蛮,却有万千豪情鄙睨生死的气度。

      我摆手,示意小蔡将我的酒爵斥退一旁,也倒满了一个陶碗,面对王彦注视着精致酒器的若有所思,我曼声道,子才(王彦字),咱是个宗室子弟,虽渴慕汴梁繁华却一直未有机会亲眼目睹。子才曾经在汴梁多年,可否与咱说一说,国都元旦之日,大朝会的模样?

      王彦愣了愣,眼神赶紧避开我,思量一刻后,扼腕叹息道,“大朝会时,官家坐大庆殿,百官朝服冠冕,各州奏官则持土特产,余者青缘白袍立班,更有各国使者,依次入殿祝贺,端得是气势恢宏,万国来朝之象。”

      “万国来朝……”我重复这个词儿。而属下将领皆默然----靖康奇耻大辱,一下就把那些虚华撕扯得粉碎!

      我起身将酒缓缓倒在地上,“金贼再凶蛮,我等也决不坐以待毙,来,为我大宋抵抗牺牲的军士健儿们,祭奠一番。”

      众将齐声。

      我望向王彦,又道,“听闻大朝会中,每年都选拔四名魁梧勇士站在大殿四角,称呼“镇殿将军”,以我看子才之质,足以当选啊。”

      王彦忙道,“不敢,不敢,京中人才济济,如何轮得到卑职?”他听我说出这么内部的东西,态度更现恭敬。

      整个过程中,我就这么与王彦随口言说,他小心奉陪。我眼角扫都懒得扫坐在末席的低阶岳飞----这一世,赵构开始就和岳飞交恶,绝不可能出现原版赵构那种好歹还和此人有几年表面君臣和睦的日子了。

      宴罢召王彦私下密谈,待他一进来,我便亮出一直藏在身上的信物,青玉“御书”印鉴。

      他验证后,慌忙对我行了个君臣大礼,激动得身体都微微发抖,“官家身临险境,实在令我等热血激昂,愿肝脑涂地报效矣!”

      我笑道,“保密身份,行事方便许多。请起请起。”

      我向王彦询问他屯兵在此的下一步计划,王彦又从椅子上起身,拱手道,“官家,并非我不愿出战与金人相搏,只是我等将士加起来,如今人数不过万,若引得金人重兵包剿,只恐覆灭,我等虽不畏死,却怕未能为国尽忠而死!”

      ----是啊,原本的历史中,可不就是岳飞抗命出战,引得金人以为宋军主力在此……哼!岳飞!

      王彦见我神色肃穆,又道,“官家,实不相瞒,我已派遣心腹联络西河豪杰,共讨金贼。而此地土地原本丰腴,只是耕种之士大都因战乱而躲藏逃离,若能沉得下心在此屯田,河北路的军中给养便能大大缓解。”

      我一听,觉得正合我意:战争嘛,尤其是和金人数年的对峙,凭借骁将勇士当然能一时击溃赶走金人,但一块好的根据地才能让我大宋站得更稳。而且……有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更加利于云儿的启蒙成长。

      我立即对王彦赞许,大书“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几个字赐给他,最后更从物质上承诺,待回建康,定拨钱与他购买战马牛羊,至于军医大夫,也会很快调拨一批良材入他麾下。

      为了杜绝历史上岳飞擅自出击结果导致金人狂剿而给王彦带来的损失麻烦,我还在第二日召集众将,声如洪钟地大声道,“本官已代天子,授命王都统制,凡跃跃欲试要违抗军令,坏大局者,且看营门外竖起的旗杆,你们只管看看,自己的脑袋适合挂多高!!”

      众人皆知是针对谁。看向岳飞的眼神就各种心思了----岳飞咬牙,面黑如铁却生生忍下,偕同余者口称遵命。

      我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竟有了些许报复的痛快。岳飞啊岳飞,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知你不败天赋,却不得不叫你过几年不太舒心的日子----就当是你为原本王彦的七千兵力只剩七百的事儿,部分埋个单?

      黑沉沉的夜里,我独自躺在营帐内,一阖目就看到岳飞的脸,与前世他发觉我与岳云相好后,那种愤恨憎恶的表情重叠在一起,越发变形狰狞狂暴,搅得我辗转不宁----血泪生死,湮爱之恨,哪有那么容易淡忘?

      我骨子里极度记恨,所以忍不住地,寻思各种报复----他不是,口口声声佞臣当死吗?

      哈哈哈哈……若是,若是……

      我披头散发,如鬼魅一般坐起,指甲刺入手心,竟荒谬想到,“杀人易,诛心难。今生已和岳云无缘,那假如我拿出各种手段,勾引岳飞这直男……得手了夺他兵权,再狠狠抛弃诬陷下狱……哈哈哈哈……还有什么报复比让他成为自己原本唾弃憎恶的角色更痛快?

      我歇斯底里,心中燃起仇恨的火苗,更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可当我反复再问自己,做得到吗?

      不,不,我无法真心,虚与委蛇只会让我自己把自己活活怄死。我将面庞埋在自己的双膝间,冰凉丝绸的触觉令我微颤不已:莫非,还是要一步步,仍由岳飞走向光耀千古的神坛?

      我给不出答案。辗转再无丝毫睡意,索性令小蔡给我穿衣,又披了一件黑麾,出了营帐透气。

      此时夜深,营地松枝燃烧火把的亮光,照得一圈一圈暗黄幽亮。我深深呼吸几口寒冷的空气,沸腾的内心渐渐平静,更伸手一摸胸前贴身带着的狼牙坠,苦笑了笑----但心中柔软了些。

      值宿的士兵警戒依旧,手持军械在暗夜里泛出锋芒。不时有人对我喝声盘问----军纪严明,才有打仗的本事。

      我不知不觉,又往岳云所在的营帐方向慢慢踱去----他伴在祖母姚氏膝下,而不记事的弟弟岳雷,则由李氏亲自抚养。

      那边不见丝毫亮光,不闻星点动静,应该是睡酣了。月光温柔地抚在简陋的营帐表面,军中艰苦,原野寒凉,我却渐渐嗅得一缕甜香----是哪处的梅花在夜晚开放了吧?

      云儿,但愿夜夜,你都有酣甜一梦。

      我恍惚记起,福宁殿外寒香幽幽,榻上他嘴角上扬,眼睫在俊朗的面上投下浅浅阴影,终于休憩敛了羽翼安睡,却随手揪着我的衣襟不放----我凑过去,凑过去,对着那泛着淡淡光晕的唇……

      往昔如镜台琉璃,一块块崩落碎了,碎了。若妄想重圆,他定会被刺得鲜血淋漓。

      我霍然仰头眺望清辉……我要离开云儿了,要将几套笔墨纸砚,还有他骑惯了的大青马留给他。

      思及种种琐事,我低声唤小蔡道:“令御营的针线人,赶着做几套估量云儿身体尺寸,大一些的春夏短衫吧。”

      小蔡忙应下,更揣测我的心思,叹道,“小岳官人如此年幼就没了亲娘照顾,哎,真是怪可怜的。”

      我点头,忽然想,要不要派人散布点什么?不必说李氏会苛待岳云,只要有风言风语言及后娘不可能对继子好……若能刺激得她心绪不乐,那么将来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可就更能怪她自己没用!

      一路行来,小蔡继续念叨,“咱家从小进宫,看惯了这世上的女子,还没有哪个不会为自己的骨肉考虑,纵然一个饼,掰成两块分,也有大有小不是?”

      “但是有官家青睐,那饼,小岳官人要多少有多少啊。”

      树影条条,横亘明暗一一扫过我的面庞,我一边听碎碎念,一边往更深处思量岳飞家庭:这一回,多了我从前从未谋面的姚氏。

      记得良久之前,云儿就透露过,岳飞此生唯一一次违抗母命,是刘氏舍不得在云儿背上刺字。

      姚氏这老太太如革命样板戏一般觉悟甚高,英雄母亲。可她如此强势,如此教养岳飞纯孝尽忠,会喜欢“挑唆”儿子不从自己命令的媳妇才怪。

      自汤阴老家陷落,阖家一路逃难,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呢?岳飞这么快就娶了李氏,只怕也与“尽孝”有关。

      我的心情越发阴郁,眼神渐渐阴戾。

      此时岳云是她最疼爱的长孙,可一旦李氏肚子里的男孩落地,姚氏的心,未必不会偏向岳飞新的骨血!!

      哼,封建社会的婆婆是吧?我就让你知道,李氏可再也下不了一个蛋!!看你还中意不中意!!

      我的手,阴狠地揪过一把路边的枯枝,不顾手掌被磨得生疼,也发狠地要揉碎了扯烂了踏在脚下。

      瞧那李氏,年纪比岳飞还大一点,也把自己和前夫所生,拖油瓶的女儿扔在老家,似乎正筹划着接她过来?

      呸!这世道可真他妈的有趣,同为女子在乱世中逼不得已改嫁,若嫁了个日后飞黄腾达的,那便是女中豪杰,眼光非凡。若不幸没这等眼光,那便是“抛夫弃子”,被钉上恶名不得翻身?

      我想得怒气勃发间,突然听得引路的小蔡尖声大喝“何人?”

      借着灯笼那微黄的光,我抬眼看清楚了来人:岳飞手持银枪,全副甲胄,正拧着浓眉也盯着我,他腮帮胡络铁青一圈,盔甲上都仿佛冻了一层寒霜----我毫不畏惧地挑眉冷冷对望着他。

      岳飞终是抬手对我一稽,身上盔甲臂缚都随着举止金属作响。

      我受了他的礼,不愿多话径直走过,但岳飞却是按捺不住,“为何大人深夜不在营帐中休息?”

      我冷笑道,“我作甚还需要给你个交代不成?”

      说完岳飞脸上已现怒色,竟大胆地伸臂一挡我去路:“卑职有巡查夜岗之责,军中有明规,任何人若无将令,不许在深夜擅离职守,更不得外出乱走!”

      我道,“说对了。我身为钦差,也趁着夜间巡查一番尔等可有偷懒打盹,你想奈我何呀?”

      岳飞忍气吞声道,“卑职莽撞。”见我要离开,又瞧一眼我身后的方向,皱眉忽然道,“大人从北边过来,可是不放心云儿?”

      我心中警铃大作,霍然转身道,“云儿有他祖母照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那边梅花开得好,不知不觉多滞留了一会。岳武经郎,长夜苦短,你怎不赶快回到新娶的娇人身侧去?”

      岳飞又怒道,“李娘子与我同甘共苦,视雷儿云儿如己出,为何大人要几次三番出言讽刺?”

      ----视如己出?你是圣父,我却不惮以各种阴暗来揣测那女人!但我眼珠一转,很快酝酿出一段宫闱旧事,便对岳飞长叹一声,“岳武经郎,人心隔肚皮,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情,你揣测的,或许离事实十万八千里。”

      接着,我用一种激愤语调,略微抖了声音。“咱给你,说个真事”。

      “汴梁有一个富甲一方的财主,奉媒妁之言娶了个正妻,这个妻子为他诞下一子一女,但性格恭谨节俭,不对这个财主的脾胃,在妻妾之争中处处被挤兑,年纪轻轻就被阴死了----按理,家产本该是嫡长子继承不是?”

      “偏生这个财主不但扶正了一个妾为妻子,又新添了极多宠妾,这群女人各有各的手段,而她们也纷纷诞下了自己的儿子,更是眼巴巴盯着来日掌管家产之权,各种诋毁污蔑,全都冲着嫡长子去,只有把他弄倒了,自己的血脉才有希望不是?因此这个嫡长子越来越不得财主父亲的喜欢,待遇用具连庶出的弟弟们都比不上。又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嫡长子被生生磨光了傲气,虽然心地善良却骨子里懦弱----埋下了祸患。”

      “鉴于礼法,又因为日子过得太过奢靡,渐渐有些不支,财主病卧之际,最终还是要将掌家之权交由嫡长子……呵呵,一个非常得宠的庶子,竟愤而封锁了哥哥父亲的住处,若非有家丁忠心,只怕就横生出一场好戏来!”

      岳飞听到此,义愤填膺大骂道,“竟有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他父亲应家法处置!”

      我摆摆手,“没,那财主事后未对庶子有半点责问,反而又开始挑剔继承了家业的嫡长子,妄图重夺大权。”

      岳飞大惊,“竟然有如此糊涂的父亲?”

      他竟然没听出来我隐射的就是宋徽宗宋钦宗的故事……好吧,岳飞出身贫寒,此时的官阶,不足以让他知道朝中宫中旧事。无所谓,反正他总有一天会察觉这个故事所指,就像总有一天会知晓我的身份一般。

      “事还没完。因为父子不和,兄弟内斗,这个家的基业很快就败了,负债累累,最终家破人亡----我与你说起此事,无非是告诫你,许多妇人看着贤良淑德,实质……呵呵,就比方说吧,财主曾盛赞自己的后妻聪颖机敏,能为自己整理账目,打理生意。实际上,无非是那个后妻借机收买人心,用手段让嫡长子更加式微罢了。”

      岳飞听完沉默无言,良久才道,我并非那财主有万贯家财,无甚好争的,大人莫要以己之心度人之心。

      我嗤笑一声,微微侧过脸,用一种柔和的语气道,“鹏举绝非池中之物,此事不独我能看出来----那李氏,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赞她一句,好眼光!”

      说完我也懒得再多费口舌了,拔腿便走,独留岳飞静静伫立在月光下。地上,他的影子拉得斜斜,不知道心里可也投下了一抹李氏的阴影?

      我忽然觉得,原来进一个人的谗言,竟然是如此痛快的事儿----可惜可惜,我没有“掩袖工谗”的绝世姿态……

      想着想着,甚至还极力回忆起从前见识过的秦桧谗言的手段方法----自嘲一笑,原来我还真和秦桧是一路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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