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冲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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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营与岳云说，找到他爹爹了。话音刚落，他眼里就焕发出一种喜悦之极的神采，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在黑黝黝的瞳仁中燃烧，整个人都骤然焕发光彩----我一把又将他搂在怀中，低低道，“云儿，给你收拾收拾，咱们就去见你爹爹。”
他忙不迭点头。我给他细细挽发梳髻，将衣服上的褶皱略理平整，瞧得岳云极力按捺的神色，苦涩一笑，伸手将他的小手握在掌心。“走吧。”
我牵着他，往王彦军中走，一路不少军士列队而过，刀戟鲜明。更有巡视卫士不时对我们行注目礼，我看着那渐渐近的简陋营帐，忍不住道，“云儿，你……莫要忘了我。”
他有些惊奇，想一想稚气未脱道，“赵九哥一路照顾保护我，我不会忘。”
可说着，葺茅营帐的帘子一挑，岳云一瞧见那个高挑身穿甲胄的人，便一下挣脱了我的牵引，拔腿往彼处跑去。
掌心依旧有灼热的余温，我手指抖了抖，僵硬地缓缓束手身后，调整表情，走过去定定瞧着这一幕父子团聚。
岳云奔到岳飞跟前，眼中已是蓄满了泪，却强忍着不哭，响亮唤了一声，“爹爹！！”
岳飞蹲下身，他本有一个曲臂要环住儿子的动作，却不知为何手势最终落在岳云发髻上，摸了摸他应道，“云儿----”
岳云呜咽着一头埋进了父亲的身上，小手紧紧揪住了岳飞的袖袍。岳飞的眼眶也红了，只是瞧见我站在近处，便冲我一拱手道，“大人助我父子团聚，岳某感恩铭记----云儿，快快谢过大人。”
岳云立即冲我端正跪下，刚要磕头就被我一把扶住，“好孩子，千万免礼。”
他当着岳飞的面，恍惚已经不是那个趴在被子里津津有味听我讲故事的少年，被我扶起后，转头看父亲示意。
岳飞点点头，岳云方稳步站立，回到岳飞身侧，目光固执地追随着父亲。
因为我实在舍不得岳云，便叹口气，就着岳飞的心思道，“如今国家遭逢变故，不知还有多少像云儿这般的孩子生生被战乱拆散了父母家人，我等保家卫国，义不容辞。”
岳飞浓眉皱起，心系忧患般也长吁短叹，“我有杀敌之志，却恨无处施展！明知金人在我大宋国土上肆虐却只能和兄弟们龟缩此地，心中不忿，故言行不慎冲撞诸位大人，还望恕罪。”
我皱眉，那一席斥责言辞可算对他敲响了警钟？
这么想着再看岳飞----他双目炯炯地也在审视我，既充满希冀，又愤愤不平。那股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猛热血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你果然不服。”
“不敢。只是大人身居高位，奉天巡视，何不坐镇此地与周围县府军队配合行动？”
“哈”我刻薄道，“我算什么，宗室而已。我大宋军营中下属不听上司安排调度，也不稀奇。”
岳飞顿时噎住。
岳云此时却低声道，“赵九哥，你不能留下来吗？”
我心中一软，看着他轻声道，“云儿，我……我不知。”
他嗯了声，表情有些失望。我艰难狠心不看他，又对岳飞道，“武经郎，可否借一步说话？”
岳飞倒是爽快地将我请入他住处。我环顾一圈，这营垒帐篷中，潮湿寒冷，陈设也极简单，在书案床头更搭起了一幅破席子，想必是挡雨水所用----岳云就要在这样的地方成长了，我的心都揪得紧成一团。
我的眼光再度落在岳云身上，他对环境丝毫未见沮丧嫌弃之色，趋步紧跟岳飞，就像是个小尾巴。
顿了顿，我道，“本官自会奏请官家，拨钱收买席竹盖屋。”
岳飞不在乎道，“如今国家想必钱粮不腴，士兵抚恤战马购买粮草充裕才为首要之急。”
拢着袖子我耷拉眼皮，道，“岳武经郎果然有见解。如此，我再奉劝你一句，切勿自持高强本领，行违反军规之事----否则，来日若你身为大将，又如何服众？”
岳飞吃惊上下打量我，道，“大人对岳某好高的厚望。”
我不紧不慢徐徐道，“不仅仅是我，或许留守在应天府的官家，也如我这般看待岳武经郎----官家虽然将你贬斥，却未必不是要存心磨砺你的性子。你可听闻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自己想想，有朝一日若担当大将，难道有一身高强武艺和爱国忠心，就够了吗？”
岳飞一贯对读书人极为敬重，听我如此说话，更是刮目相看，又对我稽首道，“还望大人明示，岳某究竟……”
我摇摇手，“必须你自己领悟。”说完当着岳飞的面，伸出手摸了摸岳云的额发：“云儿与你失散数年，岳武经郎，往后你好生照看他吧，云儿天资聪颖，如璞玉一般来日可为大器。”
岳飞应下，“贱内也随军在营中，定会好生教养云儿。”
我大吃一惊，勉强笑道，“生出云儿这般孩子的母亲，定是一位巾帼英雄了。”
岳飞脸上现出一抹不自在，“大人有所不知，此乃我再娶----”
我控制着脸上的抽搐和心中翻腾的万般恨怒，故意问了几个随军家属的生僻问题，比如女眷中，多少人会针凿刺绣缝补衣物，多少人读过书能写几个字，岳飞自然答不出。但他随即道，“内人与营中女眷都是极熟稔的，我来一问便知。”
正中我下怀。很快，李娃，李氏便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她如今正是成熟风韵鼎盛的年岁，是个大气沉稳的女人，盘裹的发髻上只用一头巾系着，帛带结胸前，普普通通的民妇劳作装束。
我瞧着她麻布裙子下，微微隆起的腹部，自己脸上忽然如画皮一般带上了温和的笑容。
也是，按照年纪推算，岳霖该出生了。只不过岳飞，你、你的“甚恨之”----果然竟是在自己另结新人多少年之后啊！！
我的怒意已在胸膛中翻腾，却不得不作出一副和蔼的模样，一边听岳飞与李氏夫妻对答，一边瞧向岳云----岳云正呆呆望着李氏。
李氏察觉到了岳云的目光，竟羞涩地看向岳飞，欲言又止。
岳飞握住岳云的手，冲他道，云儿，从此李娘子会好好看顾你，叫一声娘亲吧。
岳云抿了抿唇，反倒往后退了两步，眼中泛出泪花。
岳飞的声调顿时高了几分，不悦道，“云儿！！？”
李氏见状，忙温柔一笑道，“五郎，此事心急不得----云儿已是奴家的孩儿，奴家自当视如己出。”
岳飞道，多谢娘子操劳。说着又去拉扯儿子行礼。岳云咬着唇磕磕绊绊不情愿，又换来岳飞一句厉声，“云儿！？”
我再也忍不下去，冲过去一把挡开岳飞的手，将岳云护在身后，对着岳飞横眉冷对大喝道，“武经郎，你好糊涂！！！哪有嫡妻所生长子，对着卑贱妾室行礼，唤之为母的？！如此章法大乱，伦常不顾，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被我这么骂，李氏顿时面如土色，而岳飞则挺身而出分辨道，“大人，我与李娘子在张渚成婚，媒证据全，并非妾室之礼----”
“荒唐！”我指着他鼻子，愤慨道，“岳武经郎，云儿的生母何在？”
岳飞看看岳云，岳云愣愣站着，眼泪已经在眼中团团转。他终是给儿子留了三分体面，没说刘氏抛夫弃子，只咬牙干脆道，“战乱不知所终。”
“好一个不知所终。云儿在今日之前，也是‘不知所终’吧？偏偏能千里迢迢寻了来。岳飞，你要再娶妻，非得前妻不在人世，或是休妻再娶----这两条你应了哪一条？”我连珠贯炮咄咄逼人。
这……
“既非娶妻，就只是纳妾而已！”我眯了眯眼，又对岳飞犀利道，“我得知一些宫闱内事，你可知，官家发妻邢氏邢娘子，被金贼掳去北方，官家便发誓今生等候，悬位以待，有生之年除她之外再不立后？官家最厌的，便是抛弃结发妻子，不念旧情之人！！”
薄情的罪名，我毫不犹豫就扣在了岳飞头上，他自觉冤枉，目中已经带了愤慨，“我岳飞绝非抛妻弃子之辈！！”
我与岳飞对持间，那李娃突然对着我二人姗姗一礼，“大人说得是，纲常礼法不可忘，奴家且在姐姐与五郎破镜重圆之前，代为照顾五郎和云儿雷儿，来日奴家也应奉姐姐为主母。”
岳飞不甘顿足道，“娘子你……唉！！”接着，看向岳云的目光充满了无奈无力。
这一招以退为进玩得可真妙。我在心里冷冷嘲笑，果然还是一副大度贤惠的模样，岳飞又愧疚在心，焉能不爱？
我的手段，走着瞧吧！今生今世我若还容你诞下孩子，我便妄活为人！！
心中主意已定，我懒得再搭理岳飞和李娃两人，叹口气，对岳云蹲下身，忧心忡忡唤道“云儿……”
他抬眼，含泪看着我，细白的牙齿紧紧咬着唇，“……九哥。”
“九哥定会帮你，把娘亲找回来。”
“谁要找那刘氏回来？”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突然不满地传来。我抬头一看，一名老年妇人著拐杖，精神矍铄地也迈进帐篷内。
岳飞立即对这老妇人行礼，“娘，你为何不歇着？”而李氏，已经机灵地上去搀扶妇人。
她看见岳云，欢喜道，“乖孙儿----”说完已将给她磕头的岳云一把搂住。
岳云哽咽着埋在妇人怀抱中。
原来这就是姚氏老太太。见她视岳云如掌上明珠的模样，我稍稍感到慰藉，但再细细思量她方才的言语----只怕刘氏与姚氏婆媳，从前并不融洽和睦吧。
岳飞果然是个孝子，他再三恳请母亲回帐篷歇息，“云儿，好生陪伴祖母。”
岳云转头匆匆看了我一眼，终于跟着祖母去了。
我没了顾忌，又想，反正脸已经撕破了，不如再敲打一番。便正色对岳飞又道，“你可知，有多少后妻续弦，明里暗里苛待前妻所生之儿女？我记得仁宗年间就有一桩为夺家产，后母毒死嫡子的案子，还是由包青天包龙图大人亲审。”
“那歹毒后母，可不是咔嚓一声便断头痛快了，而是被扒光了衣服游街三日，行鱼鳞碎剐之刑！”
岳飞见我充满恶意地直视李娃，一个箭步就将她护在身后，咬牙对我一抱拳，“多谢大人提点。云儿是我的嫡亲骨肉，我定当好生教养呵护。还请大人莫要冤枉清白之人！”
“那是。”
我争锋相对回击道，“我会给云儿写信，也会常来问询，若云儿受了薄待，定会上门来讨个公道！岳飞你要记住，到时候，你纵妾苛待亲子的名声传遍军中，你还想有什么作为？！”
“你！！”
岳飞气得面涨通红，额角突突跳，断然喝道，“大人位高权重，岳某无力奉陪！！寒舍简陋，请大人自便！！！”
呵，下逐客令了。我走就走，没了云儿，对着这两人一会就让我心生厌恶，连带加倍翻起了旧恨----从前也是这般把？云儿为了不惹怒父亲，再怎么疏离也要唤李氏做，母亲大人！！！
我哗啦啦一掌掀翻小蔡奉到我眼前的茶水，眼色阴鹜，翻阅起皇城司密探中，懂得医道的人履历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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