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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冯婧姗从音乐教室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教二楼前与章子郇死磕。
      “四季景色当然不同,前两句纯属废话。至于后面两句——”我合上章子郇呕心沥血编出的会考必考文言文诗词选连连摇头,“无穷碧是个甚麽碧?绿既绿,碧是碧,是青绿色抑或青白色,差很远的吧。再说那个荷花顺光逆光差别本来就很大,照着太阳眼睛发昏看得血红有何特别。这都是自然界常识,写成这样还好意思名句流传至今?太搞笑了吧。”
      冯婧姗站在椅子后面噗嗤一笑:“一来就听见文哥哥高谈阔论,当真精妙。”
      “姗姗你少表扬他,他那叫大放厥词。”章子郇一脸痛心疾首,看得我心情大好。
      “我这叫真知灼见。”我回头冲冯婧姗摆手。
      “真难为你用对一次四字成语,可惜仍旧狗嘴吐不出象牙。”章子郇捂住心口做吐血状。
      我收敛笑容整冠弹衣:“你吐一个我学习学习。”
      “朽木,朽木!”章子郇皱起眉来哭笑不得,“这一早上真是对牛弹琴。”
      “诶,对牛弹琴怎会是牛的错,分明是弹琴的人找错对象。”我挤挤眼睛,拍拍章子郇胳膊。
      冯婧姗咯咯直笑:“文哥哥还是这麽有趣。”
      “姗姗这话说得再对没有。我一向都风趣幽默颠倒众生。”我眨眨眼睛肚里笑到打结。
      章子郇抢过诗词选编敲在我脑门上:“打住打住!再胡说下去我真不帮你补习文科过会考。”
      我赶紧赔笑:“好说好说。”虽然嘴上滑头,但要真少了章兄相助,只怕会考危矣。
      诗词歌赋甚麽的,赏心怡情尚可,当真做了一门科目要考,还真是于心有戚戚焉。
      中心思想,段落大意,主要内容,前人心血非要拆字解句,真不知太白醒过来会不会再气死过去。
      冯婧姗已与我们一同坐下:“上周末听二舅说文哥哥这个礼拜会回来,猜着就算假期你也不会放过实验室中小白鼠,一看果然在。”
      冯婧姗口中的二舅,是章子郇的老爸,她母亲是章父的二妹,而我母亲是章父的内姐。我们三个虽然是同年,但算起来章子郇长我半岁,姗姗又小我两月,小时候还当真为怎生称呼为难过。日子渐长认清现实,横竖中国人里外都是亲,再是一表八千里终究一家人。分不清该怎麽称呼法也不打紧,反正从小我们仨就按着年纪来哥哥弟弟妹妹的叫唤了。至于乱起来分不清究竟该怎麽称呼的那些长辈,也就跟着胡乱叫个伯伯阿姨。
      有时候好奇他们的喜怒哀乐,不晓得是否彼时也要经历会考折磨。
      “小白鼠那些高等动物暂不考虑,目下关心蓝绿藻。”我拍拍手表示姗姗猜错了。
      “甚麽都好,总之绕不出实验室去。”冯婧姗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上次卓叔叔还说我们三个都是从幼儿园一路读到初中再上高中的同学,想来以后还会同上P·D的大学。”
      “由得他做白日梦。”我翻个白眼抬头看着天,“P·D的理化生在全国都排不到影子,我可不想埋没在这里。”
      “又说大话。”章子郇推推眼镜斜我一眼,“先把会考语文pass有资格高考再说吧少爷!”
      一听这话我没了脾气,一文钱难杀英雄汉,一句古诗困住我卓文。将诗词本盖住脸孔往后仰头,全身被夏日的阳光晒在树梢下,我觉得自个儿像被蒸干了的鱼。
      “考虑得如何了啊少爷?”好脾气的章子郇帮我把诗集从脸上抓下来塞回手来。
      “经本少爷慎重考虑,还是决定去实验室看看这个假期一直在培养的细菌如何了。”我立起身来大笑一声,转头就跑。
      “卓文你站住!你怎麽就一点没感觉到文科里蕴含的生活情趣呢?”章子郇一把抓住我痛心疾首。
      “生活情趣?”我茫然的回头看他一眼,“比亲眼看到培养的细胞分裂还有意思?”
      “有没有意思不是这样来断定的。”章子郇耐心道,“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数学、物理and化学!”
      “当然。”我谦虚的点头,“还有生物,你知道我最爱这个。”
      “拜托!人生在世不是只有实验,更不是一个两个科学定理可以解释。你知道人的情感、人的心理还有人的——”
      “我只知道人生老病死都是有一定规律,而人的感情根本毫无科学规律可言。”我抿抿嘴唇,“现在正是我们大脑细胞最活跃的时候,如不用于学习研究岂非大大浪费。我不认为现在这个时候用宝贵的脑细胞去研究某个已经作古千百年的人思想情感以及唧唧歪歪的酸诗有甚麽用。”
      章子郇吐血状摇头表示我已无可救药:“总而言之语文也是要考的大哥!”
      “要是不考我会找你来帮我恶补麽?”我看他一眼也很无奈,“你说凭甚麽语文历史政治地理...好吧地理稍微好点儿,其他那些科目居然有考试的价值?!”
      章子郇龇牙咧嘴捏住我肩膀:“不要因为你不喜欢就以为它没价值,你还不是教育部长。其实你底子不差,就是——”
      “——就是甚麽都好。你且说说,难道不知道苏东坡字子瞻还是字子由就会死麽,美国独立战争甚麽打的关我半毛钱的事?”我推开他的手,“明明都要分文理科了,凭甚麽志愿选理科班的我还要去考文科会考?”
      章子郇翻个白眼看着天:“去当个疯狂科学家吧,我替祖国未来科学事业感谢你。”
      “多谢多谢。”我冲冯婧姗眨眨眼,叫她往另一边来抱住她哥肩膀我好脱身。冯婧姗无奈一笑,还是起来了。
      我咧嘴一笑,好姗姗。
      章子郇还不放弃:“去哪里?”
      “刚不说了?去看看之前培养的蓝藻。”我趁着冯婧姗得手赶紧走。
      章子郇的声音跟过来:“今天计划要背的唐诗宋词还没完成一半!”
      “我要是能完成那蓝藻也会长出叶绿体膜形成叶绿体了。”我大笑着只管往前跑。
      “马上秋季入学你就是高二了大哥!”
      “别别别,你才是大哥。”我笑着跑完全不为所动。
      章子郇苦笑的声音远远传来:“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小心被你老爸剥皮。”
      老爸?我收敛笑容顿了顿,挑了一下眉头,起身冷笑走远。
      “喂喂,你别忘了今晚——”
      甚麽今晚,现在最重要的是蓝藻,蓝藻!
      蓝藻,我来了。
      老爸?哼。

      转过绿荫道,路分三边。左边通往教学区,右边直达宿舍区,直直往前是实验室与图书馆。
      我正要直走,就听见身后有人十分和气开了口。
      “这位同学,你好。”
      我本有些不耐烦,转过身去只是看着对方并没答话。
      “同学,我想请问一下教务主任室怎麽走?”这人很好脾气的微笑着和我说话。
      我打量了他一下,看起来十分年轻的样子。白色的衬衫卷子袖口,烟灰色小西装外套捏在手里,没有打领带,散开了最上面一颗纽扣。面皮也很白,明显缺乏紫外线照射。不过难得有双笑眯眯的眼睛,看起来温和无害。我一时间分不出他究竟是高年级的学长,亦或是教育学院学生来申请实习。
      “你往左边走四分钟会看见一幢乳白色、顶端像风帆一样的建筑物,花一分半转到它左侧就会看见一个高三米二的入口。进去右手边有电梯,直上九楼,出来就是教务处的办公室。”我本着身为本校学生及校学生会干事的义务,做了如上回答。
      对方明显茫然的神情告诉我,这是位方向感辨识能力与银雀有本质区别的人。与其浪费时间解释清楚,不如勉为其难的亲自送他走一趟。
      他连连道谢:“真是感谢你同学。”
      我看他一眼:“卓文。”
      他伸出手来还是笑:“穆冉棋。”
      “木?”我和他握手,心里道就移动性能差这一点来说倒是很相似。
      “卓同学是高三的学生麽?”木头的笑容倒是很符合木本植物进行光合作用的感觉。
      “不,高一。下学期高二。”我挑了一下眉头,收回手来,他的手心很温暖且干燥,也有一张好的笑脸。
      “高一?”木头惊讶的看着我。
      好吧,我长的是比同级的男生高一点。
      “我以为只有高三的学生才需要在假期里参加补课。”木头感慨的叹了口气,“没想到马上进入高二的你们也要补课了。”
      对于暑假里补课占据宝贵实验时间的做法,我历来深恶痛绝,顿时引他为知己。简单交谈几句见已经把他送到办公楼前,也就礼貌告辞。
      我的蓝藻,还在实验室眼巴巴等着我呢。

      傍晚回到宿舍,章子郇正在我床上坐着看书。
      “铩羽而归?”章子郇眨着眼睛看着我。
      “岂止,堪比火药第一次爆炸胜景。可惜连带毒死了养在里面的两条鱼。”我烦躁的挥挥手,“培养剂放多了一毫克而已...”
      “疯狂科学家...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章子郇露出朽木不可雕的表情来,“我是说今天你该回家!”
      “为甚麽?”我茫然的看他一眼。
      章子郇将日历举到我面前:“今天是老爷子生日!”
      “该死,完全忘记。”我皱起眉头来,“为甚麽不提前告诉我?礼物怎办?”
      “这些我早已帮你准备好。”章子郇郁闷的看着我,“至于提前告诉你...少爷,我已经提前在你日历上做了记号,是谁自己不看?”
      我看一眼日历,果然上面红笔画圈。
      “好好好,你是对的。”
      “算了。”章子郇大度摆手表示不跟我计较。
      我点头起身,多事的章子郇又拦住我:“就这样走?”
      “有甚麽不对?”我不用低头也知一身实验室的味道与污渍,嘴上这麽说,还是认命拿了衣物去浴室。
      “好歹是老爷子的生日,你换套西装吧卓少爷!”章子郇翻个白眼打开我衣柜扯出一套衣服来。
      我放出热水站进去:“真是麻烦。”
      “不麻烦怎麽能显示出卓家的不寻常?”章子郇隔着门揶揄我,这小子。
      我揉着头发:“赶快交出最新八卦,饶你不死。”
      章子郇不吃我这一套:“这事你要问姗姗。”
      喷头出水适度,渐渐忘了今天一身燥热:“那有甚麽大事好拿来说以示我关心亲戚?”
      “关心的话就不像你了。”章子郇的声音分明揶揄我,不过这小子天良尚在,“卓叔叔天赋异禀,又诚恳有礼,进出口生意一向不错。”
      我瘪瘪嘴:“进出口?买卖人口抑或走私毒品?”
      章子郇嘁了一声:“卓叔叔还没被你这张嘴气死真是天大奇迹。”
      我擦擦眼睛笑道:“那是一门极深武学,章少侠可有兴趣?不过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也就你这猢狲敢这般调侃大人。”
      “咦,现在不把握机会调侃,日后只能由得小辈调侃。”
      章子郇无奈,不再与我说话。
      我赶紧讨好他:“你家又如何?章叔叔最是精明不过,一双慧眼想来不差。”
      “目前大势不错,爸爸一向谨慎。”
      我连连点头:“出手把握极准,想必最近证券公司赚得锅满瓢满。”
      章子郇声音都带着笑:“爸爸做生意的手法我是学不来的啦。”
      我关了喷头擦着身上:“你一看就是抱着本脂怡本《石头记》可以直至天荒地老的家伙,真不晓得你全身文学细胞从哪里来。”
      章子郇看着我出来瞪上一眼:“那本藏在国家图书馆,你想我盗窃文物不成?不过晓得脂怡本与《石头记》,你的文科会考还有救。”
      我过去套上他找出来的小西装:“当然数学关教授最近研究的建模数据我更感兴趣。”
      “那是该大学再去思考的高深问题,你先顾着眼下吧。真搞不明白你到底和文学有甚麽深仇大恨。”章子郇耸耸肩,过来解救我于领带的水生火热,“一会儿千万不要和家里起冲突,毕竟是老爷子的生日,和自个儿老爸的关系还要忍耐。”
      我冷笑一声不予回答,章子郇再叹口气:“你们父子啊,干嘛弄得跟仇人一样。”
      我往前出门握起拳来:“我的仇人是那零点一毫克的培养剂。”
      “是是是,把手表当鸡蛋吃掉的疯狂科学家。”
      “这麽关心我难道想我娶你?”我又笑起来。
      “滚!你小子没个正经样儿。”章子郇说得自己都笑了。

      校门口站着卓家司机老李,与老爸一样的年纪。看着我与子郇姗姗一同长大,今日见了我们还是笑容满面。
      我过去与他问好,老李等我们坐好才开车。
      我从后视镜看着他头发微微发白,突然想到老爷子,也不知他的第一根白头发长出来没有。不过那样铁石心肠的人大概不会有这烦恼。
      章子郇看我一眼:“一脸咬牙切齿,不过零点一毫克,需要记得这麽久?”
      我懒洋洋道:“这种时候不应该说句安慰人的话麽?”
      “失败是成功之母这一类?”
      “对对对。”
      “尚有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接着可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与他笑着拍掌。
      老李从镜里看我们一眼,笑得和蔼可亲:“两位少爷还是与小时候一样亲热,真好。”
      我笑着看他:“现在正是黄金时段,将来若是不巧爱上同一人大打出手,李叔叔你帮谁?”
      章子郇难得陪我疯一阵,连连点头道:“这还用问?我一向关爱妇孺。”
      “是以抄一百遍莎翁十四行诗给对方,最后却忘记署名。”我笑倒。
      章子郇气不过转头不看我,只与老李说话:“听说李叔叔爱子订婚了?”
      诶,这倒是真喜事。
      老李面上笑开了花:“托赖章少爷记挂,前日订婚,大约半年后完婚。”
      我诚心道:“可否去喝杯水酒恭贺?”
      “那可求之不得。”老李笑出声来,“老爷已给过丰厚贺礼,你们父子都是善心人。”
      一提老头子,我的脸又垮下来。
      章子郇大力拍我肩膀:“少来胡闹,成年没有,乱讨酒喝。”
      我只当没听见:“李叔叔,接着说。”
      “诶呀有甚麽好说的,犬子不能同两位少爷相比。”
      “做哪一行?”
      “刚自学校毕业,在律师楼打杂。”语气不是不自豪的。
      我点头:“未来名满天下的大律师。”
      章子郇头一次不与我抬杠:“听说未婚妻是专业医生,当真佩服。”
      老李呵呵直笑:“那些不要紧,老婆子喜欢她温和少言,手脚又勤快。”
      我看住他面上是真笑,不由喃喃道:“这样也不是不幸福。”
      穷一点又怎样,司机又如何,也不过是一份工作。人不自贱哪儿容别人踩到脸上去。家贫志高不也一般养得出好儿子,找得到好媳妇?夫妻同心协力,克服重重困难,共同迎接美好新生活。一桌一椅都由双方商议选定,互相尊重友爱。公公婆婆爱护有加,毫不狷介。好过金玉锦衣,围着一堆腐朽发臭的肉身。
      “喂,想甚麽?”章子郇突见我不语,用胳膊肘捅捅我。
      啧,怎麽像这小子一样思考起人生艺术哲学来,好没意思。
      我打个呵欠:“站了一下午实验室,有点儿累。”
      章子郇看我一眼,突然伸手拍拍我肩膀:“父母爱恨情仇皆是上一辈的恩怨,与子女无关。”
      我看他一眼,不是不感激:“但是若干后果却由子女承担。”
      “那是子女自己要去承担。”
      说得容易,我不想反驳他,抬头看见已经到了。

      百克顿道三十一号,那栋房子在我看来十分陌生,并不以为是家。
      我极少住在这里。幼时父母已经协议离婚,我不跟母亲,老爸又全世界开拓事业,自小由亲戚章家接手照顾。
      还记得五岁在书房见到他们时,章夫人身穿珍珠灰套裙,耳朵上小小一颗同色耳环,笑容满面伸出手来抱住我:“眼睛这样大且有神,可见有十足精力与十分英雄气概。”
      她身上一点香水味也无,通身温暖气息让我放下心来。章先生笑眯眯看着我:“与子郇年纪相近,将来玩具买两份,不知你喜欢甚麽多些?”
      我看见他身后还站着个小小男孩,他正冲我微笑:“我不爱喝牛奶,时常要偷偷摸摸倒进卫生间下水道,以后一定代为隐瞒。”
      “好哇,难怪你总长不高。”章夫人转头捏他耳朵,他疼得嗷嗷叫,不忘冲我眨眨眼睛。
      我笑出声来,刹那间引为兄弟。
      章氏夫妻住在本市另一宁静街区,毫不铺张浪费,家里永远干净整齐。我与章子郇本是一人一间,但时常窝在一起聊天到深夜,睡在地上横七竖八。章先生亲手做木工替我俩打造一张高低床,再打通两间卧室,我们一直住到中学才舍得搬去学生宿舍。
      他们夫妻为人十分谦和,笑容满面毫不做作。深知我家底细却从不在人前人后议论,也不好奇打听我心情如何,说得最多的是“卓文长高,要去做新衣”或是“子郇数学又是乙,真该向卓文请教”,他们当我如子郇一样,我真喜欢这对夫妻。做证券交易大约需要这种气度,才能让投资人放心将半生积蓄交予他们。
      对了,还有冯婧姗。当年圣诞节家庭聚餐会见到她,那时穿一身粉红纱裙,打扮得像小仙子。我当她亲妹妹一样看待,周末补完课约出来与章子郇一起打网球。看,真正亲近与血缘亲疏无关,卓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那时只要卓一凡先生回国,章氏夫妻必定送我回家,体贴的拉上子郇与姗姗作陪,我深表感谢。我与这位先生相看两厌,话不投机,不知怎麽熬到的今日。
      章子郇拉拉我:“干甚麽还站在门口?”
      我回过神来,叹口气跟他上前按门铃:“真不知说些甚麽。”
      “说句生日快乐死不了人。”
      “还好不用彩衣娱亲卧冰求鲤。”我耸耸肩。
      章子郇与我进去不忘挤兑我:“看来基础很好,根本不用我补习。”
      “那是两回事。”我再叹口气。
      “唉声叹气怨天尤人,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回来。”
      不用听,这种刻薄冰冷的声音,除了卓老爷子之外再无第二人选。
      我挑挑眉毛,章子郇暗中拉我一把,我忍耐下来,闷着声音道:“爸。”
      卓一凡先生今年其实不过四十多岁,身材并未走样,脸上也没太多皱纹,偏偏做派一副封建大家长摸样,叫人不寒而栗。不知从何时起叫他老爷子,想一想还真是贴切。
      “回来了?”他正坐在客厅,皱着眉头放下报纸来。
      我看了一眼是财经版也就点头算是回答了。章子郇再拉拉我,我抿抿嘴,从他手里接过礼物来交给佣人:“生,生日快乐...”
      他很有些意外,看了一眼才收回目光来:“去后院吧,客人都在。”
      不用想也知道是他那些生意伙伴,我实在不懂应对之道。章子郇一拉我上前笑眯眯道:“卓叔叔好,比上次见面孔又年轻了,不过气度更佳。真叫我们后生晚辈羡慕,可有妙法也叫我们学习一二?”
      卓先生难得神情轻松下来:“还是子郇懂得说话。令尊令堂可好?”
      “家严家慈一直说要我多向卓叔叔请教,他们尚有些杂事未了,先嘱我来问候。”
      卓先生点头:“他们也忙,不必应这些虚礼。不用陪着我了,一会儿还要见个朋友。你们少年人自去玩耍。”
      章子郇笑一笑才拉着我告辞离开。从头到尾他都礼貌有加,真是未来社交新星。
      从头到尾我也没说几句话。

      章子郇一路把我拉到后院:“你这又何必。”
      我摊开手:“不能怪我,我与他毫无共同语言。”
      章子郇看着我,一脸恨铁不成钢。
      我挤出个笑来:“来来来,去偷杯酒喝。”
      章子郇拉不住我:“成年才好饮酒——”
      我懒得理他,后院草地上正开party。夕阳西下,乐队风琴,美食佳酿,男男女女西装礼服,我险些以为闯进谁家婚礼现场。
      章子郇跟上来轻声道:“卓叔叔也很辛苦,生日庆祝一下也无可厚非。”
      我自取了一杯果子酒来抿一口:“自己赚的钱怎麽花都好。”
      章子郇从我手中夺下酒来换了杯果汁:“既然知道为何还郁郁寡欢?”
      我耸耸肩,看见已有人注意到我正窃窃私语:“虚情假意应酬一番,今日我生辰你来,明日你嫁女我去,互相帮衬点缀,这就是所有宴会的真谛。”
      “不然还怎样?”章子郇嗤笑我,“总不成你还期望在这种场合认识一位佳人来个惊天动地的恋爱?”
      我摇头:“女人可比零点一毫克培养剂还厉害几分。”
      章子郇骇笑:“这话真不像一个正处在青春期的男孩该说的。”
      “难道像你天天梦话叫着姗姗名字又不敢表白才好?”我挤挤眼睛,看见章子郇面孔涨红。
      我愉快的笑出声来,章子郇一掌拍在我身上。
      那边冯婧姗已经招手叫我们:“文哥哥,子郇哥——”
      我们过去,见她穿着一身白色泡泡裙,这孩子,仿佛永远长不大似的。章子郇面上却红得更厉害了,结结巴巴道:“姗姗,今天,今天真漂亮。”
      我心中暗笑,与冯氏夫妇打过招呼。
      冯太太微微有些胖,一身缎子旗袍戴着翡翠首饰,很是富态:“一转眼这麽大,与小卉当年像极了。都是一般的大眼睛卷发。”
      我的笑容有些尴尬,冯先生拉过妻子与我说话:“说这些陈年往事做甚麽,依我看是与一凡更像。挺拔高大,神采奕奕。”
      这话也不见得能安慰我多少,但长辈面前基本礼貌还是要讲,更何况是姗姗父母,我笑着打哈哈:“说的是,说的是。”
      冯婧姗过来一手一个挽住我与章子郇胳膊:“爸爸妈妈,我们去玩。”
      冯先生点点头:“不要太闹。”
      “知道啦——”冯婧姗咯咯笑着拉走我俩。
      一路上不少客人对我行注目礼,不大不小的声音将将够我听清楚议论话题中心是在下。所谓社交礼仪也不过就是吃主人家喝主人家顺路讨论主人家八卦是非,看不过眼去就礼尚往来,此乃个中真谛。偏偏就有人喜欢如此,比如卓一凡大老爷。
      走到角落不去看那些客人,我松松领带透口气。
      冯婧姗看着我微微偏头:“刚才爸爸妈妈得罪文哥哥了?”
      我赶紧摇头:“怎会,他们也是好意。”
      章子郇搂住我肩膀:“无论如何,都是兄弟。”
      “喂喂,还有我!”冯婧姗不甘落后摇着我手。
      我笑起来:“是是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今日重现。你就是挂刀杀猪的猛张飞。”
      章子郇笑弯了腰,冯婧姗一跺脚捏我鼻子:“文哥哥真是坏人。”
      是,倘若能换得从小父母同在与我分享成长喜乐,我宁愿当天底下最坏的人。
      不过尚有天不遂人愿,此事古难全,天若有情天亦老甚麽的。
      嘁,不能怪我讨厌文科,真是毫不掩饰将人生致苦形容得淋漓尽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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