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夕风神

5、第 5 章

　　“夏野老师，麻烦你帮我去拿一下影印资料，好吗？”邻座的齐老师向我央求。
　　“是。”我站起身来。
　　这里是一座靠海的城市。我经由荻宫先生推荐，在一家特殊学校作陪职老师，也一并住在学校的老师公寓里面。学校恰好傍海而建，坐在房间里面，可以闻到扑面而来的淡淡的海风腥味。而海浪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也听得格外清楚，哗啦哗啦的响声整夜整夜地不绝于耳。
　　不知不觉地，我在这里已经住了有一年了。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都很和善，我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一片。尽管工资不多，但学校包吃包住，我的生活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舒适。
　　荻宫先生每隔一个星期就会来看我，每次来都会带上他的女朋友或是男朋友。他把他们一个又一个地介绍给我，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
　　我很安静地笑。只要荻宫先生觉得这样足够，那就可以了。
　　荻宫先生带给我很多关于那座城市的消息。当然，还有关于霍宁。我始终想要忘记掉他，可是始终无法如愿。不过我坚信，时间能够冲淡一切。
　　冲淡一切吗……
　　“夏野老师，这是资料。”工作人员将一大叠文件递到我的手上，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连忙拿过文件，“谢谢。”
　　走廊里空无一人。我扶着栏杆，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现在才发觉文件是真的挺重的，怪不得齐老师要养我去帮她拿了。想想我虽然是个男人，但是我还需要用一只手扶栏杆呃，只用一只手怎么拿得过来这些厚厚的纸头啊……
　　我无声地悲叹。果然有时候人不能太好，人太好是会被欺负的……
　　我又一次用力抱起文件夹。回去以后一定要狠狠敲齐老师一顿，来弥补我受伤的心情。
　　“啊！”一个人突然撞到我的身上，害得我差点和大地母亲亲密接触。文件夹因为我的脱手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不好，想来里面的各份资料也全都飞出来了吧。
　　怎么这么倒霉啊。我在心里感叹，一边蹲下身来，四处摸索飞散的纸片。
　　冰凉的指尖忽地触到我的皮肤。我一惊，然后听到那个撞我的人的声音：“抱歉。这些是你的文件。”
　　我怔了怔，随即抱着整理好的文件夹迅速地站起身，“多谢。”我轻声说道。
　　那个人也站了起来。
　　“呃……谢谢你。”我再一次向他道谢。随后越过他，继续向前方缓缓走去。
　　眼睛看不见有时还真不是普通的麻烦。譬如说这个时候，如果我能看得见东西的话，就能大踏步地向前进了；不像现在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像古时候裹小脚的女人那样磨啊磨，还走不出多远。
　　我稍稍地有一些烦躁。我想，走得快一点。
　　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样我就不用听到……“夏野——！”
　　他在我的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觫然一顿，旋即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地往前小跑。但是他很快地追上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夏野！”
　　我在他的手里不停挣扎，却被他铁箍似的手紧紧圈住，动弹不得。“……请你放开我。”我低声央求。
　　“不放。”他固执地拽住我。
　　“……请你放开。”我忍耐。
　　“不放。”
　　“放开。”
　　“不放。”
　　“……”我努力压抑情绪，“我再说一次，请你放开我。”
　　“我就是不放。”他的手心滚烫，几乎要灼伤我的皮肤，“我不要再放开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夏野……”
　　“霍宁！”我再也忍耐不住，一下子爆发出来，“我拜托你松开你的手！你弄痛我了！”
　　他沉默。慢慢的，他终于松开禁锢着我的手。我皱眉，抚弄肌肉酸痛的左手。
　　“夏野……”我感觉到霍宁直射在我身上的视线，“……我们回去吧？”
　　“回去？”我抱紧文件夹，“回去哪里。”
　　霍宁的声音陡然不耐烦起来：“你不要装傻好不好！当然是回去我们的那个城市。我还以为你真去了日本，没想到躲在这里……”
　　“我为什么要回去。”我打断他，“我住在这里很好。我不想回去。这里就是我的城市。”
　　“什、什么呀！这里有什么好，你来这里当什么老师，住的又不好，吃得又不好……以前你吃的用的哪样都比这里的好吧，回去不住得更舒服……”
　　我不想再听下去。面对他，很久没有再出现过的心痛的感觉又重新在我的身体里勃发。我的黑暗像以前一样无法再来好好的保护我，我只想逃跑。我只想离开他。
　　“你不用说了。”我扶上栏杆，“我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不回去！”霍宁一下子吼出声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我轻轻地回答，“我既然从那里离开，就不会再回去。而且，那也是齐润的意思。”
　　“没有关系！我和齐润分手了！”霍宁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你可以不必顾虑她！”
　　我惊讶极了，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怎么，怎么会和她分手……你不是，不是很爱、很爱她的么……”
　　霍宁不说话。良久，他愤愤地咕囔：“我怎么知道……你走以后她老是对我嫌东嫌西的……我心情又不好，就分了啊……”
　　“那你……”我吞了口唾沫，“还爱她么。”
　　“分了就分了。我才发现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她的啊。都没有……”他戛然而止。一会儿，他又喊道：“夏野你到底回不回去啊！”
　　我要不要回去呢。我的思维开始动摇。他是真的不再爱齐润了么。如果是，我会不会可以趁机走到他身边；可是如果不是，我岂不是又让自己痛苦。而我已经，再也受不了任何挫折。
　　“没，没有关系的，”霍宁有点急，“我知道，肯定是我以前管你管得太多，你烦了……你和我回去，我保证让你过得快快活活的！……夏野，你不要不说话啊……”
　　等一下，霍宁似乎，有一点自我意识过度……
　　“喂夏野，……哎呀你到底怎样才肯跟我在一起！”
　　嗯？他在说什么？
　　“啊，啊，不是，是和我回去……”
　　霍宁的声音，是听错了吗？怎么有点羞涩的感觉……我摇摇头，甩掉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今天的事情有点多，我还没有好好消化。
　　“……夏野，你一定要我说出来你才肯跟我走么。……可恶！荻宫和那家伙明明说过你喜欢我的啊！”
　　我不由大惊失色。荻宫先生……他怎么会！
　　“啊……你一定是听错了。”我小心地为自己留后路。
　　“不会的不会的你是喜欢我的！”霍宁提高声调，顺势一下子捉住我的手，“你是喜欢我的！”
　　“你，你不要太自信……”我抽抽在他手掌里的手，却抽不出来。
　　霍宁听见我的反抗，莫名地沉闷起来。我大惊之余，沉溺在一片无声的黑暗里面。我现在，只想好好的沉淀一下刚才几分钟里面发生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心情，竟然会在这样的一个场合曝光。
　　然后。
　　“可是，我也喜欢你！”霍宁对着我，爆发惊天大宣言。
　　神啊，我怎么突然有一种想要晕过去的感觉呢。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啊……七星连珠吗……

　　距离霍宁向我告白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这一个星期里面，我都在浑浑沌沌中度过，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这些一切的一切，都要怪霍宁！谁叫他，谁叫他！……我的脸又红了起来。
　　霍宁见我不愿回去，七天里面几乎时时刻刻都呆在我身边。他不停地对我说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到我的耳朵都要生出茧来。
　　以前的我，是多么盼望这一刻，可是这一刻真正来到的时候，我却不敢相信了。
　　我不敢相信这件事，不敢相信他，也不敢相信我自己。
　　我对自己说，我到底有哪一点值得喜欢的？我，可是个眼睛看不见的人啊。
　　“我也不知道啊。”霍宁凑在我的耳朵旁边，“你不爱说话，有时还挺凶，可是喜欢就是喜欢，我也没有办法。”
　　他的话让我的脸烧成一片绯红。
　　“那时候荻宫和说要带你走，你不知道，我的脑袋几乎一下子就要爆炸了！可是，你说你喜欢荻宫那家伙，我也不好做什么……”
　　霍宁从背后抱住我。我试着挣了几挣，却挣脱不开，只好作罢。霍宁什么时候会做这种肉麻动作了！
　　“可是你走以后，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乱了。以前我知道你在我身边，所以即使不亲眼看到你，我也能放心……可是荻宫那家伙！哼！”
　　我将头安然地靠在他的肩膀。
　　“看着齐润，我就想到你；一想到你，我就想发火。我和荻宫和比起来，我究竟哪一点比不上他！为什么你不是选择我却去和他在一起！我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以前想要把你禁锢在我身边的感情，是因为我喜欢你……”
　　霍宁的气息尽数喷洒在我的耳朵后面，惹得我心痒难熬。
　　“我开始去喝酒……喝得烂醉如泥。齐润说我什么时候都在提到你，肯定是我喜欢你，就和我分手了。那一天，我在一家酒吧外看到荻宫和……你不知道我有多惊喜！因为荻宫和回来了，我以为，你也一定回来了……”
　　霍宁的声音开始带了点哭腔。
　　“我真的，好想，好想看到你……我不停地求荻宫和让我和你见见面，他却说不可以。你不知道，我当时究竟有多火大！……结果我就和他大干了一架。”
　　他的下巴紧紧地依偎在我的肩膀。
　　“我答应他，我会给你幸福……真的，我会给你幸福，他才百般不情愿地告诉了我你的地址。我终于找到了你。夏野。”
　　他扳过我的脸。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气息，竟然可以如此温暖，温暖的像秋天里包围着我的桂花香。
　　“你喜欢桂花，对吧？”他凑近我的脸，低喃，“今年那两株桂花树又开了很多很多的花，我们一起回去，去闻桂花香……”
　　他的唇轻柔地覆上我的，带着甜甜的触感，让我一发不可收拾的留恋。算了，我在他的吻下自暴自弃，就不要再闹别扭了，和霍宁回去吧。
　　回到那个，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开满了桂花的美丽的秋天。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完啦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