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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馨甜在静彩园外,透过墙上的花棱窗看到了苏南,但因为隔得较远,她听不见他们的对话,连苏南的眉目都看得不甚真切。但依照她的感觉,刚才他应该是笑了。

      看到他的笑,或者准确地说是感受到了他的那一笑,馨甜心满意足,她离开静彩园,向赵府外边走去。

      以往过生日时,待朝殿的执掌尚宫亦会调班,给她放假一天。馨甜会赖在床上一天,只待下午时分才下床梳洗,整理妆容。出宫后,她便来到京西的百善桥上,通常刚在勤水司办理完公务,换过一身便装的苏南已经等待在那里了。两人也不多语,他在前,她随后,一径来到热闹的市集。

      她脱离宫禁如鱼得水,恣意采买各种喜爱的物件,他只微笑地看着,默默地纵容着她。

      及等饿了,两人就会随意找一个饭摊坐下,点一碗腊八粥和一碗白米粥,相对而饮。她嘲笑他不敢吃花生,他不以为意,顶回一句,你不是馨甜,肯定是精灵幻化成的,讲话不中听。

      她奇问,我不是,哪个是?

      他目不斜瞬,随手一指金色的黄鹂道,那个中听的才是真的。

      她掏了二十文钱将冷得瑟瑟发抖的黄鹂买下来,送给他。

      他一跺脚,早知道我该指鹅才是,烧炖煲汤比这个强许多。

      直逛到天色彻黑,他再送她回宫。

      今年百善桥下河冰依旧明亮如镜,却只映出了馨甜一个人的身影。她站在桥上很久,才醒悟到,苏南是不会来的。她自己开始独自一人逛市集,这里热闹非凡,红男绿女,摩肩接踵,欢声笑语,往来穿梭。各色商铺鳞次栉比,灯辉四溢,售卖兴隆。

      她来到粥摊前,摊主忙过来迎客,道,姑娘,八宝粥只需三文。她摇头说,我只想吃白米粥。摊主一愣,缓过神来,对着自己的堂客喊了一句,白米粥一碗。妻子对丈夫一笑而应,其间的默契与温馨,让她羡慕不已。如此的寒夜中,夫妻共守着一个粥摊,也是幸福。

      鸟摊的生意依然很好,大大小小的鸟笼挂了一壁墙,可惜,里面却没有黄鹂鸟。

      馨甜行进其间,不觉天气转阴,撒下零星的雪花,月亮隐在云后,连轮廓都得无法辨清,混沌地显出青青窄窄的一弯。

      良久之后,她逛出整个集市,回看时方惊觉,苏南不在身边。她霎时慌张起来,呼唤苏南。四下安静中,她只听到雪花落在自己肩头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心开裂的声音。她又忘了,苏南是不会来的,他正在赵府饮宴。

      眼中簌簌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滚下来,她望着天上飘落的雪花,轻轻吐出一句:“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他的声音淡淡地从灯影阑珊处飘了过来。

      黑暗中,唯有苏南手中提着的鲤鱼灯发出明亮恬静的光晕,灯光将他葱白而纤细的手指渲染成了橘红色,他身上的杏色雪披被夜风鼓动起伏,如同豆蔻少年的初次告白时,紧张而激动的心情。

      他和煦地望着她,闲适恬淡的笑容仿若雨霁初晴,云朵上散漫的阳光,有一种不张扬的温暖。

      “我一直陪在你身后。”他把鲤鱼灯递到她的手中,“见这个灯可爱,想买来送你,才离开片刻。”他残留在灯提上的余温,慢慢地传渗到她冰冷的指尖。

      他轻轻地拭去她的泪水:“我经常在心中描摹你的笑容,可你的笑总是比我想象中的更美丽,我该怎么办才能让你多笑一笑呢?”

      她诧异地望着他:“你什么时候跟上我的?”

      他缓缓言道:“我到百善桥的时候还是比你早些,因为怕你恼,不敢现身,就默默地跟在你身后,看着你逛街,看着你喝粥,看着你去买鸟。”

      她喃喃地问:“你怎不留在赵府?”

      他一哂:“那里没有白米粥。”

      他把雪披盖在她的身上,领着她向回去的路上走。他的雪披宽大而厚密,披在身上让她感到有点沉甸甸的感觉,可是那里面徘徊着他的气息和温暖,她舍不得拒绝。她抬眼又撇见,两人所佩的阴阳双鱼的流苏被寒风扭缠到了一处,金紫银白双色交叠错乱,竟是拆分不开。

      一股清冷的香气萦绕在他们身侧,她转目看见,不远处是一株梅树,枝头花朵不多,但开得很有生气。

      他走过去摘下一朵红梅,温柔甚至是小心翼翼地别到她的蝉鬓间:“一直想告诉你,你比任何人都更衬梅花。”

      他的双眸仿是冰晶琉璃,将她的心事透射无余。她无法开口说拒绝,也无法继续自欺。

      临近皇城,他停下脚步,问她:“哪天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

      她说出一串,除夕、春节、中秋、上元……他一一否定。

      “对我而言,你在的时间,就是重要的日子。”他极目远眺那个庞大而恢弘的宫殿群落说。

      她走出了好远,听得他的声音从背后飘来:“你还是调回待朝殿吧。我已经很久没告诉黄鹂鸟关于你的新消息了,它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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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行踪并不隐匿,因此,东宫很快就找到了馨甜。

      东宫对馨甜说:“苏南的性命和你们的感情两者哪一个更重要?这确是个过于残忍的选择,但你现在正逼着你自己做出那样的选择。你们私会的事让赵太傅颜面无存,他要求严惩你,否则就不同意赵苏两家的联姻。如果王概况的党羽知道赵太傅已经放弃苏南,他们会像群狼一样地冲上来,把他撕咬得血肉无存。事到如今,抽身退步对于苏南来说,为时已晚,他只能坚守在朝堂上。”

      馨甜跪道:“我知错了。只要能挽回赵太傅之意,无论东宫如何严惩,我绝不怨恨。”

      东宫痛惜地问:“将你治成死罪也可以么?”

      几乎没有迟疑,馨甜答道:“听凭发落。”当初苏南救下她一条性命,如今再奉还,亦是正理。

      东宫踌躇半晌,命内侍去叫执掌尚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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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遁启奏道:“他不合适,请陛下另择一个人陪臣同行。”

      圣上并没睬他,亦未让他走,而是摆开棋局,留他陪自己鏖战几局。此时,执掌尚宫来向圣上呈上来一个名单,说看守先皇皇陵的宫人和内侍已经选好,昭阳正殿请圣上过目后再进行调动。圣上棋兴正盛,也不甚在意,应付着说了一个准字,便摆手示意执掌尚宫退下。执掌尚宫一个不留神,手上的名册就被陛下给打落在地,册页翻摊在厚密的猩红色百蝠环龙献瑞地毯上。

      唐遁朝上面轻悠悠地瞟了一眼,正好抓到一个名字,他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扭回头去,拈起马就把圣上的过河卒给蹬掉了。

      昭阳正殿正要往名册上盖宝印的时候,有侍者急匆匆跑来传圣上的话,说不必把那个叫馨甜的宫人派去守陵,另外换人顶替上空缺。

      昭阳正殿惊问,圣上适才还说同意,怎么转眼就变了心思?

      那个内侍微微红了脸道,圣上同唐遁大人以棋局为注,结果圣上又输一局,唐遁大人就向圣上提出要馨甜陪他出行衢州,圣上亦不好反悔。

      看见馨甜袅袅而来,唐遁对着她浅浅一笑,眸光如明波静川般的澄澈。

      第二天,唐遁便带着馨甜离开了皇城。

      车子即将驶出京畿时,馨甜褰帘外看,却恰好望见苏南疾驰入城。他紫衣银冠,龙章凤姿,乘着一匹白马以雷霆之势冲过宏伟的城关,掀起身后烟尘滚滚。

      他与她擦身而过,交错的那个瞬间,彼此的距离极近,白马飞扬的鬃列几乎抽打到了馨甜的指尖。

      终究,还是擦肩而过。

      “那不是内政勤水司供勤郎苏南么?你与他相熟?”坐在她对面的唐遁说。

      她有些憔悴地说:“只是在待朝殿当值时见过几面而已。”

      唐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光有意无意地从她腰间的八卦阴鱼花件上扫过去。

      唐遁道:“苏供勤精明能干,倍得东宫青睐,将勤水司打理的井井有条。”苏南所绘的水利工程图,线条简洁,布局合理,常为内政大臣们所夸赞。而凡经过他手所调拨的钱款账册都保管齐整,分录详细。

      馨甜装作没听到,将炭添进手炉中,捧到唐遁前:“大人。”

      唐遁温文地说:“你现在我身边承差,不用那么生分,以后你叫我公子就行,而我也不必尊称你为宫人,只喊馨甜。你们家里人也是这样叫你吧?”

      馨甜闻言神情一变,顿住良久才应声:“馨甜不是我本名。自我因父罪之故而被没入宫中,原名已被弃用,从前的亲友都已失散四方,音信皆无。”

      接过温暖的手炉,唐遁沉吟道:“你现在有很多机会逃走,如果你想离开,我就当没看到。”

      她诧异:“大人在开什么玩笑?”私放在籍宫婢触犯国律,唐遁不会不知道。

      唐遁眉弓一挑,道:“我向圣上开口,既不指望你能帮我办事,也不能防贼一样的时刻盯着你。我善心大发,想个办法帮你逃离看守皇陵的差事罢了。我不喜欢那个地方,所以我猜你也不会喜欢那里。”

      馨甜道:“我虽是宫婢,也有自尊自爱之心,绝不会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情,请大人放心。”

      半晌后,唐遁轻声道:“其实留在我身边,是个很不错的决定。”

      在馨甜眼中唐遁不大像是由科举出身的状元,倒像是个世家娇养的子弟,出京以来每天坐在晃悠悠的马车中看风景,野史闲闻娓娓道来。偏他又是个涉猎纵横很多的人,出行一路,何处村郭炊烟,何处山水清音,何处暮鼓晨钟,他都如数家珍。馨甜大半的时间只是安静倾听,极少插言,在他口干舌燥的时候,递上一杯清茶。

      唐遁赞许地看着碧绿的茶水,说:“还是你在我身边好,放在待朝殿是暴殄天物了。当时让你走,你不走;如今你再想走,我可是不放人了。等回去,我就向圣上讨人。”

      她道:“又来打趣我,听公子的言谈,不愧状元出身,广记博识,学通百家。”

      唐遁有些含羞地说:“其实,我是个贪玩不求上劲的人,从小就不爱书,幸好天资不错,书本翻看一遍就记下个大致。”

      听他自诩,她只是水袖掩面,偷笑不止。唐遁终于无可奈何,和她打赌,由馨甜随便写几段话,他看过后当即背诵,若有丝毫差错,便是他输。

      唐遁亲手给她研墨。又从腰间拎出一个杏黄缎苏绣蟠龙嵌东珠的笔囊,从里面抽出一支湖州象牙紫毫笔,摊开上好的宣纸,让馨甜写字。馨甜见此笔以象牙制成笔杆,笔锋质软毫健,就知是笔中珍品,一眼便知这个和那个笔囊俱是御赐之物。她略做思忖,便开始挥毫,时间不多,写下数十首七言旧作。

      唐遁摇着头对她说:“你这诗水平尔尔,不过一手赵体写得还不错。”

      她讪讪地说:“宫中无聊,胡诌出来解闷的。”

      他翛然地斜倚在靠垫上,颇有魏晋闲逸之风,一边抱着手炉暖手,一边复述她的诗作。他的音声沉稳有力,但速度并不快。一炷香的时间,他背诵完毕,确实准确无误。

      唐遁笑看馨甜,说道:“过目不忘也不是很神气的本事,萧纲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吧。”她对历史不甚通达,但也知道史书中记载,梁简文帝萧纲,读书十行俱下。九流百氏,经目必记。

      馨甜将手一摊,道:“我认输。”

      唐遁直起身子:“只认输不行,你可认罚?”

      馨甜感到唐遁还有些孩子气,不觉好笑,点头应允。

      唐遁一扬手,竟把她系于腰间那块苏南所赠的花件给扯了下来,钩挂在他修长的指尖处,摇来荡去。唐遁道:“我的运气一向不错,逢赌必赢。在圣上那里,我把你给赢下来了;在你这里,我就要个花件就算了。”

      看到她神色晦暗,他也就停下来,将花件托在手中端详了一阵,然后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我拿个更好的物件给你戴吧,不要再沉着脸了。”

      他将那个笔囊放到了馨甜的手中:“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一副进可攻退可守的模样,让馨甜一时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最终,他还是没还她花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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