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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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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入秋的时候,开封府热闹了一阵,外放青州的颜大人被包大人举荐,返京迁升主簿都尉。白玉堂的结义兄长们,陷空四义,本在颜大人座下任校尉,亦随行回了京城,更将陷空岛的家眷一并迁了过来,就在距开封府不远的荷花坊安了家。
除了蒋平之外,卢方、韩璋和徐庆都在早年便娶妻生子了,徐庆之子徐良最长,虚龄十四,韩璋之子韩天锦次之,年方十二,卢方之子卢珍最幼,也已十一岁。突然之间,展骥一下子多了三个年龄相近的玩伴,四个男孩子凑到一处,极尽调皮捣蛋,惹是生非之能事,常常闹得四邻八舍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展骥年幼失祜,由母亲抚养,性子本偏柔顺,来到开封府后,开始习武,身体渐渐硬朗起来,但直到和徐良他们玩在一起,他才渐渐展现寻常八九岁男孩子应有的顽皮开朗,也因为如此,尽管他闯了不少祸,展昭却始终没怎么惩罚过他。
这一日午后,四个男孩子跑到了城西,展骥从来没来过这里,只觉得满眼红墙碧瓦,雕梁画栋,路旁银杏的叶子已变成淡黄,在阳光下分外漂亮。他好奇的左右张望,四下街道寂静,不见人影,他拉拉卢珍的衣袖,随口问:“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冷清?”
走在前面的韩天锦听到了,回头挤眉弄眼的一笑,神秘的说:“这个地方,要晚上才会热闹起来。”展骥茫然,卢珍嘻嘻一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这就是花街了!”
展骥一惊,有点紧张,又觉得兴奋,问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徐良冲他挤挤眼,挑起眉毛,反问道:“怎么,害怕了?”展骥脸上一红,不再出声。
走过一座挂着“逍遥居”的排楼,他们拐入一条小巷,徐良丢下一句“你们三个在这儿等着”后,便腾身越过一旁高高的院墙,不见了踪影。
展骥一头雾水,忍不住小声问道:“徐大哥怎么进去了?”韩天锦无聊的蹲在地上,随手拨弄着脚边的碎石,回答道:“蒋四叔和‘逍遥居’的采萍姑娘要好,良子哥要到那姑娘房里拿一样东西。”
卢珍狡黠一笑,道:“四叔那儿好玩意儿最多,前儿良子哥看中了一个机弩箭筒,管四叔要,四叔却不给,只说良子哥本事还不行,用不了弩箭。等良子哥拿了采萍姑娘房里的东西,到时看四叔还有什么说辞!”
展骥想想也笑了,蒋平一向阴阳怪气的,不晓得到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三个男孩子说说笑笑,消磨时间,却见一道人影自巷口迤逦行来,翠绿的衫子,给秋意深沉的午后凭填一抹春色。
来人年纪甚轻,不比展骥他们大几岁,漆黑的长发随意在脑后系了一下,散乱的发丝拂过额角,更衬得皮肤嫩白,吹弹可破,看见高墙下三个男孩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瞧,不禁嫣然一笑。原本只是清秀的眉眼,只因这一笑,艳媚起来,仿佛春日里满树桃花迎风而绽。
展骥心头一阵乱跳,莫明的红了脸,等那人走出五丈开外,才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人,是男是女?”
韩天锦把目光从那抹翠绿的身影上转回,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撇撇嘴道:“当然是男的!” 卢珍嗤笑一声,压低声音暧昧道:“看他的样子,定是花街的小倌儿。”
展骥依旧不明所以,看卢珍的神情,他隐隐觉得似乎触到了一个隐秘禁忌的话题,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问下去。
韩天锦看看展骥,嘴角一挑,戏谑道:“你不晓得小倌儿是做什么的?他们和这里的姑娘们一样,都是给男人抱的。”
展骥浑身一阵恶寒,失声道:“他们都是男的啊!男人和男人怎能在一起?!”
此言一出,韩天锦和卢珍全呆住了。卢珍歪了头,打量了展骥一会,突然咧嘴一笑,道:“你倒装得挺像,差点把我们唬过去。什么‘男人和男人怎能在一起’,五叔和你爹不就在一起么!”
淡淡一句话,却像是炸雷般响在展骥耳边,他脑中嗡嗡作响,从前不明白的,如今已豁然开朗,随之涌起的,不知是愤怒还是委屈,凝成似有形质的硬块,哽在喉间。
他怔怔站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却见卢珍笑嘻嘻的对韩天锦说:“…五叔和展叔谁也不像方才那小倌儿一般女气,也不知他们谁才是被抱的哪个。”韩天锦“哼”了一声,在卢珍头上弹了个响指,道:“你要是不怕死,尽可以去问五叔。”
展骥只觉浑身热血都涌上头顶,眼前似浮起一层红雾,一拳挥上卢珍的脸。卢珍毫无防备,痛叫一声,仰面跌倒,鼻血长流。
韩天锦怒喝:“展骥,你疯了?!”他俯身查看卢珍:“珍儿,你怎么样……”话没说完,被展骥飞起一脚踹在后腰,扑倒在地,一时间竟爬不起来。
卢珍一把抱住展骥的腿,将他扳倒,翻身压了上去。卢珍年纪长展骥近三岁,又自幼练武,论力气展骥哪里是对手,登时被制服。卢珍受宠惯了,从来没吃过这么大亏,现下只觉鼻梁剧痛,血流不止,不禁怒火万丈,一手按住展骥的咽喉,大吼道:“臭小子,敢打小爷的脸,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展骥本就被压得呼吸困难,咽喉一被制,立时喘不过气来,拼命扭动身子,但始终无法掀掉卢珍。他眼冒金星,两耳轰鸣,手在地上胡乱摸索,蓦地摸到一块硬物,想也未想便握住向身上挥了过去。
依稀听到一声闷哼,卢珍松开了他,展骥身子一轻,赶忙滚到一旁,呛咳着大口喘气,抬眼却见卢珍双目紧闭,倒在地上,额上开了个洞,血正汩汩流出,在地上积成一小洼。他呆住,目光垂下,却看见自己的手正紧紧攥着一块尖石。
“你杀了珍儿,你杀了珍儿!”韩天锦凄厉的大叫,扑过来对着展骥拳打脚踢。展骥吓得呆了,忘了抵抗,抱着头,默默承受落在胸腹间的劲力。
“天锦!天锦!住手!你会打死他的!”徐良刚跃下院墙,就看见卢珍满脸是血,而韩天锦发了疯似的揍展骥,赶紧把韩天锦拦腰抱住。韩天锦哭叫道:“良子哥,这姓展的打死了珍儿,我要报仇!”
徐良暴喝一声:“胡扯什么!珍儿还活着!”展骥猛地抬头,看见卢珍捂着额头挣扎着坐了起来,有气无力的说:“臭小子,敢让小爷破相,我跟你没完!”
徐良叹了口气,放开韩天锦,蹲下给卢珍裹伤,数落道:“我才一会儿不在,你们居然打得见了红,到底怎么回事?”
韩天锦愤愤道:“还不是展骥那小子,莫名其妙突然动了手,还打伤了珍儿!珍儿,有没有很痛?”最后一句,却是对卢珍说的。
徐良撕下里衣,按在卢珍伤口上,不顾手下怪叫连连,抬眼问道:“小骥,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动手?”
展骥从地上爬起来,想起卢珍和韩天锦说白玉堂和展昭的话,喉头一哽,也不说话,转头就跑。身后徐良唤他,韩天锦却说:“良子哥,别叫他!”展骥咬紧了牙,加快了脚步,拐过巷口,徐良的呼声很快就听不到了。
一阵狂风吹过,银杏的树叶纷纷如雨,落成满地狼藉,斑秃的树杈萧索的立着,仿佛在哀悼这场不情愿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