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重生之番外》地支木

9、番外六·养老（下1）

　　忧思过度、身体虚弱再泡了会儿凉水，齐念佛晚上发了烧，齐姝琴急忙催着小顾开车将他送到医院，忙了一宿。等齐念佛退了烧，悠悠醒过来的时候，听见齐姝琴在小声跟顾维庭讲话——
　　“现在都还没醒，年纪这么大，又中风，怎么就能受凉呢？今天我也不在。你……你……”
　　齐念佛心中一喜，到底是亲骨肉，还是向着自己。
　　“我泡了他一会儿凉水。”顾维庭实事求是，“一时半刻没注意到。水凉了。都是我疏忽了。”
　　别狡辩，混蛋小子！你以为琴儿会信你的鬼话吗？！
　　齐姝琴叹道：“别骗我，你心细如发，怎么会如此不小心呢。尤其是面对他。”
　　女儿果然贴心，果然聪明！跟这个混蛋小子吵！让这个混蛋知道知道齐家姑娘的厉害！别以为老子瘫了，我女儿就没娘家撑腰！
　　顾维庭温柔道：“琴儿，真的都是我疏忽了。害得你也一宿没睡，你现在去休息一下吧”
　　“小顾，”齐姝琴轻叹，“你从没骗过我的。你跟他是不是说什么了，说得忘了神？”
　　顾维庭半刻没有回答。齐念佛竟然也有些提心吊胆，他想，如果琴儿已经是这小子的人了，又给他生了两个小宝贝，又爱惨了这个穷鬼。倘若今日为了自己跟这个小子闹矛盾，埋下夫妻不和的根子，那自己岂不是就成了祸害？先是害了琴儿十七年，又害得她现在母女分离，最后还要害她和丈夫、婆家闹矛盾……女儿下半辈子的幸福可怎么办？没了这小子，她都能去死！
　　齐念佛哀叹，可能他的身子动了下，让齐姝琴和顾维庭察觉了。于是他很快就看到齐姝琴美丽的面容出现在自己眼前，目光中带着一些疲倦，显然是一夜未睡的劳累。
　　“您醒了？”齐姝琴用手背试了试齐念佛的额头温度。感受到女儿的关怀，齐念佛两眼一酸，几乎就要哭出来。
　　琴儿，你不知道的。其实以前你挨完打，发烧昏睡过去的时候，整羞整宿，爸爸都陪在你身边，一刻都没敢合眼。直到确定你退烧了，才悄悄离开。那时候，爸爸实在不想在你面前表露温情，只觉得这么一来，你就得到了救赎。而你一旦被救赎了，爸爸就……就无地自容，就会感到骇怕。因为一旦你摆脱了错误的负担，那么这负担就会直接落到爸爸的肩膀上。
　　可是每当想起你妈妈永远地离开我，我就真的提不起一丝半点的勇气去面对这个错误、承担这个责任。我怕，我太怕了，我太怕直面我自己毁掉我的一切希望和美好的这个残酷事实，每当想起这一点，我都恨不得杀了自己，但是内心又窝囊地奢求着继续快乐而威风的活下去。
　　所以我就不停地虐待你，打击你，羞辱你，只要对你的惩罚还在持续，我就会感到自己是无罪的，自己是……轻松的。
　　姓顾的混蛋说的对，我就是个大懦夫，是个便宜的太平掌门。
　　两行泪缓缓落下，齐姝琴一怔，用手帕给擦干净，“是不是哪里痛了？”
　　顾维庭聪明地立刻说：“那我去喊医生过来看看。”
　　待他离开病房，齐姝琴轻轻问齐念佛：“是不是小顾他……对你不敬了？您毕竟是一位患病的老者，小顾没理由对您不敬。如果他确实做了不好的事，您闭三次眼；如果没有，您就闭一次。”
　　齐念佛望着忧心忡忡的女儿，她就在自己面前。命运多么会开玩笑。当她一直乖乖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从不珍惜；当她离开后，自己拼命想找回来，可真的回来了，她再也不会乖乖地跟从这自己，就想现在这样，坐在自己的身前。
　　可是，当她终于又一次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齐念佛悲哀了，自己竟然失去了亲亲她、疼爱地抚摸她的一切能力。
　　报应，这就是上天给自己的报应。
　　已经将女儿害得那么惨了。何必还要继续破坏她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幸福呢。自己在齐家那逆境中竟然都活不下去，琴儿这十七年又是如何才挣出了这么片幸福的天地呢。
　　“齐老先生？”齐姝琴见齐念佛半天瞪着眼睛不吭声，又温和道，“是不是小顾对您不敬了？如果是，我替他向您致歉。您宽宽心，安心在我们这里养病。”
　　齐念佛柔和地看着自己美丽的女儿，重重地、闭眼一次。
　　齐姝琴等了好久，齐念佛也没有再次闭目。
　　“不是小顾欺负您么？是的话就闭一次，不是就闭两次。”齐姝琴不太相信这个结果。
　　齐念佛毫不犹豫，闭了两次眼。
　　齐姝琴疑惑地看了看齐念佛，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十分讨厌顾维庭的人居然会护着小顾。其实齐姝琴心知肚明，小顾绝对是借着给齐念佛洗澡，不定是说了些什么。泡凉水，搞不好也是有意为之。若是按照齐念佛的性子，受到如此对待，理应立刻向自己控诉，尤其对方还是他素来瞧不起的穷鬼小子顾维庭。怎么现在自己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却否认起来？莫不成是大病一场，转了性子不成？
　　这时候顾维庭带着医生进来，给齐念佛做了一个检查，表示老人家已无大碍，日后要好好调养。于是顾维庭出去送医生，顺便将两个皮孩子送进来——小明德拉着小静安，欢欢喜喜地跑到床边，小静安处在只认妈妈的岁数，看到齐姝琴立刻黏着不走。小明德倒是开始敢于闯荡了，跟妈妈打了个招呼，立刻蹿上床，“老爷爷，”声音压低了，很专注地看着齐念佛，“爸爸说您生病了，很痛苦，喝的药也很苦，但是您要坚持。这样才能病好。然后，然后……”他本该说“然后陪我们玩”，转念一想这个老爷爷已经不能陪他们玩了，但是怎么样他也想不出老爷爷好起来后还能干什么，又不能说继续躺轮椅，小明德忽然十分同情老爷爷，好可怜，不能走，不能动，不能说话，连吃饭都要人喂，他病好后又能干什么快乐的事呢？
　　小明德是个充满正义感和同情心的娃，想到这里，便凑了过去。齐念佛又是疑惑又是激动地看着这张酷似琴儿的粉嫩小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MUA！
　　小明德亲了齐念佛一下，又亲了另一边一下。最后亲了亲额头。然后抬起小嘴，一本正经道：“老爷爷，快点好起来，然后就不痛了，也不难受了。然后就可以继续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霎时，齐念佛的双眸涌满了泪水。他的心肝外孙儿啊，心肝外孙儿。这么小，却这么懂事，听话，体贴别人。琴儿养出来的好孩子。
　　他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地落下去。小静安腻在齐姝琴的怀里，本来是一手拉着齐姝琴的头发，一手拼命要去拉小明德，喊着“哥哥哥哥来来，哥哥哥哥来来”，此刻却安静下来，专注地看着流泪不已的齐念佛，忽然回过头对齐姝琴说：“老爷爷哭哭。老爷爷哭哭。妈妈，老爷爷哭哭，哭哭。”
　　齐姝琴也看到了齐念佛的泪水，她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理清自己的情绪般。小明德转过头，天真地拉住齐姝琴的裙子，“妈妈，老爷爷是不是疼了？我去叫爸爸找医生，让他不疼。”
　　齐念佛看到外孙儿如此懂事，外孙女如此可爱，但这么多年，嘴巴里喊出的只有“老爷爷”三个字，思及此，他的泪水更汹涌了。
　　齐姝琴看着这个老人瘦弱的身躯、虚弱的面相还有一滴滴泪水。她的心里忽然一紧，她似乎头一次从这个老人的目光中读到一种从未见过的感情——内疚、悔恨、哀求。
　　她的心柔软了起来，把怀里的粉团子小静安放到病床上，揽过小明德，轻轻把手帕递给儿子，道：“乖乖宝贝，你外公现在很痛很痛，阿德帮外公擦擦脸好吧。”
　　齐念佛愣住了。什么？他听错了么？女儿在跟外孙儿说什么？外公？真的是这两个字吗？不，不，自己有何颜面当一个外公呢？来了这里后，几乎天天都在拖累女儿和那个混蛋女婿，拖累得他们连宝贝女儿都没法养在身边，只能送到亲家那边去照顾。自己害得外孙女受了惊吓，见不到爸爸妈妈和哥哥，要去和隔辈的老人生活，走得时候哭成那般惨烈，自己还有什么颜面去给孩子们当外公呢？
　　小明德也愣住了，俊俏的小脸露出老气横秋的深思，他看看温柔的妈妈，再看看哭得满脸是泪的齐念佛，愣愣地不吱声。倒是软软粉粉的小静安不懂气氛的变化，只顾着在一边奶声奶气不停的问：“妈妈妈妈，什么是外公？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在齐姝琴怀里打滚。这可爱的样子，将齐念佛的那颗心，融化得更厉害了。其实，他是多么想伸出手，碰一碰心爱的女儿，再好好抱一抱可爱的外孙子与外孙女啊。
　　面对宝贝女儿的询问，齐姝琴却顺下睫毛，并不言语，只是抱着女儿，径自沉默。小静安扯着妈妈的头发，扯了半天，见妈妈也不告诉自己，嘟着小嘴，就转过脸问小明德，“哥哥哥哥，外公外公外公是什么东西？”
　　小明德当然不会拒绝妹妹的提问，一本正经道：“外公不是东西，外公是人，是妈妈的爸爸。”
　　“爸爸不是外公！爸爸是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小静安不乐意了，开始到处找顾维庭。
　　齐姝琴亲着女儿的额头，安抚她“爸爸去给你外公拿药，外公吃了药才能好起来。”又对握着帕子的小明德温柔道：“乖乖，老爷爷是你们的外公。你们以后要喊‘外公’，要尊重他，爱护他，照顾他，就像爱爸爸，爱妈妈，爱你们彼此那样。”
　　小明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妈妈，外公是妈妈的爸爸……那妈妈……”小孩子迟疑着，不敢说了。小静安是啥也不明白，正在齐姝琴怀里一挣一挣地闹腾。
　　齐姝琴浓密的睫毛轻轻一瞬，“给你外公擦擦脸，以后也要多和外公玩，知道吗？”
　　小明德是个懂事的孩子，认为既然妈妈这么吩咐了，那就不要再多问了，点头答应，又扭身凑上去，给哭得稀里哗啦的齐念佛擦干净泪水，“老……外公，我给您擦擦，您坚持住，一会儿的呢个爸爸拿药回来，您吃了药就不疼了。多吃几次，病就好了。我生病的时候也很难受，吃了爸爸拿回来的药就好了。”
　　谁知道齐念佛这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了。齐念佛看着近在咫尺的幸福，听着这梦寐以求的一声称呼，心里百感交集，又愧又悔又恨，多想爬起来跪在女儿面前忏悔一切。可是，可是他竟然动不了！不要说忏悔，便是眼前的幸福，他多无法伸出手，紧紧搂住！
　　他拼命地想止住泪水，给外孙儿一个好看的、慈爱的笑脸，他不希望第一次以外公的身份正式出现在外孙子面前的自己，竟然只是一个哭得惨兮兮的病老头。本该是一个端庄、慈祥、温和又带着一点点威严，却也不乏柔情的领导人物啊！
　　他想着，心中痛着，感受到外孙子轻柔的拭泪的动作，嗅到那手帕上女儿身上淡淡的香气，情绪翻腾着，露在外面输液的手腕，轻轻一动。
　　“动动！老爷爷动动！”小静安看到好玩的了，兴奋地指着。不怪小孩子啊，在她的小脑袋里，这个老爷爷好久多不动了，跟一个雕塑一样，如今看到他居然动了，自然感到新奇无比，高高兴兴地笑起来，拍着小手，小脑袋拱着妈妈温暖的怀抱，“动动！老爷爷动动！妈妈看！”
　　齐姝琴尚没留意，只是柔声道：“乖乖宝贝，叫外公。以后不要喊老爷爷了哦。你听，你哥哥都喊外公了，要跟哥哥学习。”
　　小静安晃着脑袋，“外公，外公，外公，我会念！我会念！”她念叨的时候，只看着齐姝琴，看也没看齐念佛。实在不能怪小孩子啊。齐念佛背着齐姝琴和顾维庭一直偷偷教小静安喊外公，只是他用识字软块教了半天，小静安还以为这是妈妈在考验自己能认识多少字呢。她哪里知道“外公”是什么意思呢。
　　齐姝琴又亲了亲女儿，高兴的小丫头咯咯笑，“乖，记得以后要管老爷爷叫外公，跟哥哥一样，知道吗？”
　　小静安依然不干，她是个没常性的小孩子，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开始烦了，妈妈又老让她去记忆一件事情，她哪里肯依。扎在齐姝琴怀里开始闹得更厉害，“花花！摸花花去！摸花花去！”顾维庭带她来医院的时候，刚好经过了花园，让她看到花花了，于是记住了，现在呆着无聊，就要去摸花花。不依么？那就哭！小孩子，怎么哭都是理直气壮的。
　　齐姝琴一面耐心的哄着女儿，一面看向齐念佛。只见齐念佛的眼睛里虽然流露出渴望，但更多的，似乎是无奈和安慰，仿佛在劝她不要难为小孩子一样。是的，齐念佛心里很失落，其实比起外孙子，他更渴望从小姑娘的口中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外公”。不知为何，虽然小静安长得比较随爹，但齐念佛心里就是把这个孩子当作是琴儿的翻版，看到她这个可爱讨喜的年纪，就忍不住想起两岁多的琴儿。正是最柔软、最好玩的时候，也是他和轻烟最宝贝她的时刻。那时候的一家人，多幸福。
　　“乖，喊一声外公，等爸爸回来就带你摸花花好不好？”琴儿一个劲的亲着小静安，不停地跟女儿柔声说。
　　小静安这一次大概明白了，要摸花花，就得喊外公。她看看床上的齐念佛，嘟起了小嘴，“外公。”
　　然后转脸扎到齐姝琴的怀里，黏着不肯出来。
　　病床上，齐念佛嘴唇嗫嚅，他多么想说一句“对不起”，他多想抱抱外孙子和外孙女，可是，他挣扎了半天，一动不能动，也不能发出一言。他望着齐姝琴，心中多了一丝期盼，期盼着女儿肯说出他盼了这么多年的那个称呼。如果她肯让孩子们喊外公的话，那岂不是就承认了……
　　但是他等了好久，等来的只是小顾拿着药回来，而齐姝琴抱起小静安，轻轻地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