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行》长淮四七

5、章五

　　出了那洞府，即便隔着头顶繁密交错的枝叶，亦能看见天色微微地发白了。
　　阿甄面上是掩不住的倦色，转头对灵自灵说：“灵道长若是不急着赶路，不如到我们村子稍作歇息吧。”
　　“也好。”

　　到达丁家庄时，天已亮了大半，不少人家的厨房已经起了炊烟。路上遇到些村民，听阿甄说那林子里的妖怪已除，都是激动万分，要拖着灵自灵去自家吃饭。
　　灵自灵辞不过，便和阿甄留在其中一家吃了早饭。按理说这少年饿了许久，应该是要猛吃一通的，结果她喝粥时瞥向阿甄，却见他啃饼啃得都快睡着了。
　　灵自灵微哂，便把困极的他放在了那家歇息，向那家人问了村长的住处，自己去了村长那里。

　　交代完一些事情，她出了村长家院门，却见阿甄在门口等着她。
　　灵自灵略略挑眉，“这么快就醒了？”
　　阿甄挠挠头，“灵道长你怎么也不喊下我……我还以为你走了……”
　　他手里攥了根树枝，在地上胡乱划着，不敢抬头看她。
　　“我确实有事，不宜久留，怕是下午就得走。但……”灵自灵看着他，“我不会不辞而别的——你不是想学道术的么？”
　　阿甄讶然，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眼睛。

　　晌饭是在村长家吃的，不少人家听说除妖的高人来了村里，中午都端着饭碗挤到村长家门前围观灵自灵。她倒是神情自若，教了村民一些辟邪方法，又赠了众人不少符纸。不过她提到了阿甄在除妖时帮了不少忙，结果反倒是阿甄被夸得脸都红到脖子根了。
　　灵自灵还去了一趟阿甄所说的丁七叔家，以灵力探查了七婶腹中所怀骨肉后，向她耳语了几句。七婶的眉头也舒展了不少。
　　是个男胎。这不仅仅代表他们家有后，更重要的是，有子承业，族长和宗族长老们便无理由收回他们这一户名下的田地，虽然难熬些，但生计总算是不用太愁的。

　　未时已过三刻，日头也没那么毒了，灵自灵也到了离开之时。
　　她婉拒了村长等人的送行，只说有话要和阿甄交代一下，他一人送便可。
　　七婶家的小姑娘抱着她的腿，喊道，“姐姐，姐姐……”
　　灵自灵轻笑，弯腰抱起她，将腰间的芝麻糖都放到她手里，道，“囡囡这可是把我喊年轻了，我其实已经年纪一大把啦。”
　　村民面面相觑，心道幸好先前都是“仙姑”、“道长”地喊，无人喊她姑娘，不然倒真是冲撞了。
　　灵自灵逗完了囡囡，放下她，向众人道别。
　　阿甄赶忙跟上。

　　竟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到了渡头边。渡船还未来，阿甄只道这又是灵道长使的神通了。
　　“灵道长，我想学……”
　　“我知道。”
　　她转过身来，笑意盈盈。
　　她之前虽是面嫩的娃娃脸，却老是面容严肃，总有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偶有笑意，也不过眉头略展的淡然。如今阿甄方才发现，眼前的灵道长，竟是比他见过的所有漂亮姑娘都美上许多，目光灵动，而那笑容如涟漪，荡进阿甄心中，不知起了几层波澜，看得他竟有些痴了。
　　灵自灵敛起神色，眼神在他脸上游移，却是不做声。阿甄回神，以为她要拒绝，这时见她摸摸腰间，递了一枚折起来的紫符，他低头接过，只当是临行赠礼，却听见面前女子温润平和的声音：
　　“你带着这张符，去青石观找澜沧道人授道，说是我的记名弟子便可。他本属我登道岸门下，修为亦不差，见着此符，自会教你入门道术。你将基础道术出师之时，若是再会……”她顿了一顿，道，“便为我亲传弟子，我再授你道法。”
　　“引人习入门基础，我着实是不擅长。你……见谅一下。”
　　阿甄闻言，愣了半晌，忙摆手，“没有没有！啊不是！我……我……我……总之我会好好学的！”
　　她点点头，拍拍他肩膀。看着他的熟悉五官，有些晃神，忙移了头去看向湖面。却见渡船愈近，似是快要到了。
　　“师、师傅……”阿甄仍有些结巴。
　　她调整了表情，转头看向他，笑道，“再见时，不要让我失望。”
　　“我会的……”

　　“小徒弟，保重了！”
　　她站在甲板上，看着阿甄拼命朝她挥着手告别，喊道。
　　渡头边站着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再看不清。

　　今日的渡客只她一个，她便索性不去船舱，直接扫了扫灰，便坐到了甲板上，忆起某些事情来。

　　阿甄的身份，她已算到。不过说到底，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自阴间走了一遭，即便本魂相同、相貌一样，也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她百余年保持着孩童的模样没有长大过，修习道法亦不得要领。在与净无幻的一魂一魄分开之后，却发现自己这副躯体开始慢慢生长，而修为竟也突飞猛进起来，后来居然更当得别人一声奇才之称了。
　　在长不大的时候，孩童心性也不愿成长，始终贪恋着受众人关心爱护的感觉。后来随着身体的变化，不得不以成人的目光去为人处事，也终于发现，当初对那人的感觉，竟不止多年相处的亲情，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其中。
　　右手按上怀中那柄桃木剑，这些年来始终将它带在身边，悉心对待，任它再破旧亦不愿丢弃。
　　“哈。”她摇摇头，对自己笑了笑，直接仰倒躺在甲板上，手臂枕在头下。
　　“仙姑，甲板上脏，您……”船家道。
　　“不碍。”
　　她眼睛眯起一条缝，看着愈朝西边落去的太阳，轻声哼起长不大那时候作的一首歌来。

　　“天灵灵啊——地灵灵，”
　　“心虔诚……灵自灵……”
　　“众神明啊众神明……”

　　护人间——

　　保。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