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楔子 孤帆一棹远云埃 ...
-
虚空,漫天黑幕。
黑暗中,她仿佛沉睡了几千万年,又似乎只虚度了弹指一挥间。
周遭幽暗嗜骨,亦难掩她傲然伫立的灵魂。
冥冥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将她的魂魄呼唤。
她缓缓睁开眼,寸寸光芒凭空而来,于她周身凝集,绘出不可名状的图案。
她冷了冷双眸,徐徐向前走去。
※※※
晴空无云,一碧万顷。波涛翻涌,浊浪排空。
一叶扁舟划过江面。
舟上隐有四人。
船头站着一位女子,年纪约在三十岁上下。她身着道袍,纤尘未染,气质飘然,手扣结印,召来疾风推动船只快速前行。
另一位妇人依着船舱而坐,之前几日的奔波使她面容间略带疲惫,她怀中倚着一个身着粉色苗服的小女孩,闭目睡得正香。船沿趴着一个衣着蓝色苗装的女孩,无聊地数着水中的鱼儿。
“晴初,小心一些,莫要掉下去了。”妇人低声叮嘱道。
“知道了,乳娘。”蓝衣女孩笑应着,继而站起身子,走到道服女子身边拉了拉她衣袖:“若真阿姨,还要多久才到啊?”
道服女子四下打量了一番,“快了,晴初先回乳娘那儿去吧,船头风大。”
晴初乖巧地点点头,正要走回船舱,女子忽而一把拽住她,护在怀中,口中疾呼:“阿葛,小心了!”
天象骤变,万千云朵翻涌而至,在空中排列出神秘的图案。画面万端,时而有如凤凰展翅,时而又恰麒麟昂首,一道道彩光从云朵间溢出,一时间天空祥云遍布,霞光万丈。
女子吃惊地望着天空,口中喃语:“神明兆梦?!”
四周江域也似有感应,浪头渐渐变大,连带着船只摇晃也剧烈了起来。
忽而妇人怀中的女孩蹙紧眉头,双手紧攥衣领,全身颤抖,冷汗直冒,低声喃喃,似乎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之中。
“梦湮!快醒醒!”妇人焦急地唤道,女孩却无动于衷,眼见此景,妇人转向道服女子道,“阿苇,怎么办?”
女子护着那名唤作晴初的女孩走到船舱,细细打量了一阵,又掐指细算,复道,“神明兆梦,恐是应在这孩子身上,神灵之力,本非人力可唤醒,却不知对她是福是祸。”
“梦湮……”晴初低低唤道,面露担忧。
天空的祥云渐渐汇聚成团,一道彩霞冲破万丈云海,径直钻进粉衣女孩的额头。
刹那间,祥云消散,浪涛止息,四周恢复了平静,好似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众人望向睡着的女孩,她眉头仍紧紧蹙着,似乎依然在梦魇中徘徊。
她的双手越攥越紧,指甲陷入了掌心掐出血来尚不自知。
几人担忧地看着她,妇人朝女子低声问道:“阿苇,她何时才会醒来?”
女子方要应答,女孩身子忽然一震,猛地睁开双眼,霍然坐起身子,疾呼一声:“晴初!”
“梦湮,我在这儿。你怎么样了?不要吓我们呀……”晴初打量着她的神色,只见她兀自颤抖着身子,脸色苍白,双目恍惚地望着自己。
梦湮愣愣地端详了晴初一阵,又打量着周围几人,怔怔地摇摇头,“我没事……”
她闭上双眼,仿佛又回到方才的梦境中,刚刚梦中的一切,再一次清晰地在她脑中回放。
洪水翻滚,巨型的妖怪摆动数条长尾撞击着四周的民房,无数的生命在洪水中消亡。女子舞着碧绿权杖,粲然的莲花随着她的脚步在脚下朵朵绽放极致,百花团簇,她就在芬芳中化为耀眼的光芒,与妖魔一同消失在天际。洪水退去,伊人难寻,可那钻心的痛楚,又将伴随哪些人度过漫长的一生?
“可都看清楚了?”轻柔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那些是什么?!是……是现实?!”
“是将来,是叶晴初的将来……也是所有花神后人的宿命。”
柔软的语音在耳畔再次响起,她循声望去,眼前落樱缭乱纷飞,柳絮凭风飘洒,两者缠绵交织成粉白一片,宛若无数美丽的粉蝶在空中尽情飞舞。
芬芳中,那女子就静静伫立着,不知在何世的记忆里,她仿佛就是那个模样,那样神态,任岁月沧桑,白衣苍狗,尘凡万端变化,她也未曾为之分毫改变。
她衣着七彩霓裳,一头如缎带般的乌黑秀发随风扬起,唇边勾勒着一抹柔和的微笑,眉间一点朱砂更衬出她无暇的面容。她淡淡微笑,回首间眸光流转,顾盼神飞。朵朵雪莲在她身旁盛开璀璨,淡淡的清香,高洁神圣的辉光,在她周身萦绕酝酿。
“我,我该怎么做?”
“也许,尝试改变会带累你的命运,又或者你穷尽生命也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你还愿意去做?”
“我……我不知道。”
“自己好好思量吧……”
女孩只觉得自己意识渐渐飘移,似乎便要重归于现实世界。
她挣扎着回头,问出自己萦绕心头的疑问,“你,你到底是谁?”
女子浅笑:“终有一天,你会记起的……”
女子的身影渐渐淡去,似乎唯有风儿听到她的太息:“我只愿,那一日永远不要到来……”
浪涛滚滚,小船继续徐徐前行。
道服女子看着眼前的女孩,眸中略隐关切:“梦湮,可舒服了些?”
女孩点点头,扯了扯衣角,犹豫片刻,方低声问道:“若真阿姨,什么是神明兆梦?”
女子摸了摸女孩的额发,眸光悠远:“天道轮回,难以窥探,但有些人或可得遇机缘,遇神明入梦,窥得命运一角。”
“那么,梦中所见一切,都是真实的?”
“也许是,又或者是,冥冥中命运对你的指引。梦湮,究竟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女孩无助地低下头。
她该如何回答?她看到的,是晴初的将来,是一位十六岁少女,因为她特殊的身份,背负上的沉重命运。
她忽然想起梦中女子的问话:
“也许,尝试改变会带累你的命运,又或者你穷尽生命也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你还愿意去做?”
如果是两年前,她与祭司青菡初遇,让她得此梦兆,纵使三餐不饱,她也一定远远躲开她们母女,以免牵累自身。
如果是两年前,她与晴初初识,让她得此预言,她也不需犹豫不决,考虑干涉其中是否会累及自身,因为彼时的她绝不会因为数日交情便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
早年的境遇,磨练出她规避危难的本能。也许这一次,她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她不说,自没人知道她究竟梦见了什么。她可以冷眼旁观,任凭周遭之人,一个个走向命定的结局。
可是,她当真做得到么?
如果没有祭司青菡,便没有她两年的自由自在,天伦之乐得享。如果没有晴初,也许她再难得见童年的纯粹。
两年前,她可以果断地说,自己对她们不在乎。
两年后的今天,“不在乎”这三个字,径直梗在咽喉,纵使勉力吐出,亦深深刺伤内心。
她忽然觉得,这一场离奇的梦境,预兆的是晴初的将来,也许改变的将是自己命运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