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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废帝 ...

  •   【十九】废帝
      曹少钦见状,将脸凑到常言笑耳旁,低语道:“本公只得这一个弟弟,不管他是真、是假,都得保他安然无恙——你可听清了?”
      常言笑如何听不清?
      更是听得心中震颤、身体微抖,尚来不及应答,耳边又听得督公一声冷笑:“常言笑,你胆子不小,连本公都敢骗。”
      这话方了,但见督公衣袖一挥,一股罡风正劲,直打在常言笑的肩头,带得他整个人向后连连退去,肩膀的衣衫被这罡风划破,皮肉渗出血来。
      他捂着肩,垂首不语。督公方才那一挥,力道只用了两成,离他这么近,也未中要害,他知道督公是颇为手下留情的。
      “下去。”督公背对他道,已不再看他,语气也已不耐烦。
      既已挑了这层窗户纸,督公也无心再逗他讥他,常言笑亦自知捡了条命,不敢耽搁,速速退下。
      耳边听得那脚步声走得远了,曹少钦才转过身来,望着门口略怔住了。常言笑与他自幼相伴,从未欺瞒于他,点滴为他着想,如今竟敢骗他,自有难言之隐——这些道理,曹少钦是懂的,再往深了想,能让常言笑斗胆欺瞒的雨化田,这孩子的身份或许是谁,曹少钦也有想过——他心中知道,倘若他想的是真的,那雨化田便不该留。
      办了他。
      他心中有一个极小的声音在说,倘若雨化田这孩子真是仇家所生,他必要办了他。这是他曹少钦发过的毒誓,必要让陈家灰飞烟灭、永不得超生。
      然而,这极小的声音,这决绝的念头,却有史以来第一次变得十分微弱。大千世界、人海茫茫,如何能这样巧合,遇到陈家的子嗣?况且,灭门陈家,是他曹少钦亲眼看着办的,这许多年来,倘若陈家有人逃生,焉能躲过东厂的眼线?
      许是……他想多了。
      垂眼略过桌上尚未收起的卷宗,笔墨余香,似还能想象雨化田坐于桌前,认真核对、勾勾画画的情景。那孩子认真起来,着实是一股子惹人垂爱的模样——想来雨化田少年时,曹少钦教他识字、下棋,每每见这认真的模样,心中如何不是一番柔情涟漪?如今虽二人关系略疏远了,可每每他遥看着雨化田,心中那柔情涟漪,亦不曾变过——曾几何时,冷面冷心的东厂督公,亦有此柔情婉转之意?
      关心则乱,相遇无厌。这孩子,终究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这许多年来,除了常言笑,能与他朝夕相伴的,也只有这孩子。天意……会这般捉弄人么?
      曹少钦缓缓垂下眼去,唇上胭脂全无,面色一片惨白。
      ******
      御花园里的花草日渐繁盛,招蜂引蝶,早有淘气的皇子,在宫女太监的陪同下,四处玩耍。而这片热闹景象,万贞儿却不敢涉足。
      因沂王(朱见深)是废太子,年纪又小,平日大面儿上还好,私下里,万贞儿带他单独出来玩的时候,常恐受其他皇子欺负,故而只带这孩子往幽静处走。
      今日亦不例外,她找了处避暑纳凉的僻静地方,让小宫女和小太监陪着沂王玩去,自己则坐在亭内刺绣。针线往来间,倒图个清净,耳边也不曾听见什么动静,猝不及防的,突然听得一声“万姐姐”。
      她吓了一跳,险些扎了手,嗔怒的抬起眼,以为是哪个没眼色的太监,却见是雨化田这孩子。
      “是你呀,”她随即笑了,“你这淘气的,怎就寻到这儿来了?”
      “是您寻到我这儿了。”雨化田笑道,仍是拘礼,站在她跟前,又道,“化田本在对面廊子里乘凉,就见您带着沂王来了。”
      万贞儿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回廊,离这里好一段距离,这雨化田竟不声不响的过来,她便知这孩子的功夫果然了得。随即又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位子,只道:“这儿就咱们几个,别拘着,只管坐,难道还想站着给姐姐遮阳不成?”
      雨化田应了一声,坐在了一旁。
      这边刚坐下,就听得万贞儿问:“今儿你还留在宫里?”
      “不,”雨化田道,“今儿收拾一下,明日要出关办事了。”
      “哦?出关?”万贞儿换了个绣针,抬眼打量了这孩子一番,方道,“平日里督公把你当心肝宝贝儿似的看着,差事都不给你办,怎的突然就要你出关了?这时节,四处跑,也不怕让你中暑。”
      雨化田素来知道,万贞儿和督公一起长大,许是这宫里唯一不怕他的宫人,也习惯了她这语气,答道:“化田蒙督公厚爱,却不曾有所作为,如今是该为皇上和东厂效力的。”
      他这话说罢,万贞儿却朗声笑了。
      这女子素来行动泼辣,边笑边伸手,竟捏了捏雨化田的脸蛋儿,说话时,那笑还没收:“你呀,刚进宫的小样儿好像就在昨儿似的,今儿……竟还说出大人的话了,哈哈……”
      她这般轻薄笑意,倒让雨化田没来由的有些窘了,习惯性的微微嘟了下嘴,随即道:“是日子过得太快吧。”
      “说的是呢,”万贞儿见这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里笑他脸皮儿薄,嘴上倒收敛了笑,只道,“要放在寻常人家,你也是该行冠礼的年纪了。”她边说着,边又以食指点了点雨化田,叮咛道:“天儿越来越热,奔波劳顿的,可容易中暑。一会儿跟我回去一趟,我为你取瓶避暑的香丸,热的燥了就含一粒,也不怕病了。”
      ******
      日渐昏黄,南宫,废帝处。
      每半年的月末,准他们父子见一面,每每此时,常有皇帝亲信太监送万贞儿带着沂王前来,在南宫待几个时辰。
      说是父子相见,也不过是另一种探监。皇帝的亲信太监与东厂锦衣卫、大内看守群群环绕,孩子见了父亲亦不得亲近,只以礼相望,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但今日却似是不同,头领太监换成了万喻楼,跟班也换了一班新人。废帝差小太监偷偷去问,方才知道,似是原来那太监得了病,皇帝又不信别人,自要换万喻楼前来。
      那沂王下午在后花园玩了半晌,此刻早就倦了,与父亲简单吃了些,便要去沐浴。这南宫平日沐浴只有废帝一人,突然小王爷要沐浴,水还没来得及烧,当下手忙脚乱准备,宫人散去部分,只留锦衣卫和大内看守,连万贞儿都已不见。
      趁着这机会,万喻楼借为废帝奉茶,偷偷将一张纸条塞进他手里,复又退下。
      废帝素来不看好这万喻楼,亦不知这老奸巨猾的太监耍了什么心眼,却见这老太监嘴角勾着笑,只得将手里的纸条塞进袖内,再作计较。
      却说万贞儿带着沂王到后面洗澡,举手投足却时常凝滞,似是满怀心事,连与孩子开玩笑嬉闹的心思都没了。
      万喻楼在外面要干什么,她是知道的。若没有她这机缘,万喻楼也见不了废帝——带不带这老太监来,万贞儿心里其实已想了许久,夜夜辗转反侧——她自幼也是跟着督公“出生入死”过的,如何不知这宫斗的险恶?带不带万喻楼进南宫,已不是“权衡利弊”这么简单,而是生死抉择。
      走错一步,便是死。
      可若走对了,便是……别人死。
      沂王嬉闹着,突然从浴盆里掀起阵阵水花,猝不提防的打湿了万贞儿的衣衫。往日里,她定要掐掐这小淘气、玩闹一番,今日,她却表情一怔,红了眼眶。
      恍惚间,竟想起许多年前,在狩猎场的林间,她与督公和常言笑在林间嬉戏、互相泼水、偷吃烤鱼的情景。
      她仿佛还能依稀闻到那时的烤鱼气息,少年欢乐,历历在目。督公尚未这般冷厉绝情,亦不曾高高在上不可亲近,反倒一派亲和模样,只护着她,不许常言笑把水泼在她身上;烤鱼时,第一条也拿给她吃,只说她是他们三人中最小的,第一条又是最肥的,定要她先吃。
      而常言笑,又怕她烫了手、烫了嘴,替她权衡温度后,方才放心要她来吃,还怕她扎了嘴,自己也吃不好,反倒总操心着她。
      只因她比他们二人小,就是半夜偷出来玩耍,也要她走中间,哪怕督公性子内敛,也由着她没礼数的搀着他们二人的胳膊玩闹。其后……时光荏苒,曹少钦成为了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东厂督公,常言笑成为了外柔内狠、下手决绝的副手,她也成为了照看废太子的宫女……是什么让他们渐行渐远,以致走到今日的地步?
      贪嗔痴。
      万喻楼的话犹在耳际:“如今皇上已得了重疾,那曹少钦一心称霸,待到皇权在握,如何容得下朱家与他夺天下?你照顾沂王这么多年,与废帝又走得近,又得太后垂爱——届时曹少钦对朱家的亲信斩草除根,你是何境地,指望着他能网开一面么?贞儿,你们当年的情谊,现在还能剩下多少?”
      扪心自问,当年的情谊能剩下多少?常言笑为督公办了多少大事,与督公何等亲密,如今……还不是俯首帖耳、战战兢兢,督公一个横眉冷目,连他也逃不过生死掌控。
      万贞儿着实怕了。
      伺候着沂王洗过澡,她领着孩子回到废帝面前,看不出任何人脸上的端倪,但她仍知道,大局已定。
      ******
      南宫,废帝处。
      沂王被带走,父子会面一如既往的匆匆而寡淡。以往相见结束,废帝总是郁郁寡欢,草草洗漱睡下。今日他却急不可耐,躺在床上后,便赶忙掏出匿藏的纸条,但见上写着:
      三年为期,忠臣捐躯苦肉计。
      龙门黄沙,东厂督公葬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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