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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虎狼 ...

  •   【十二】虎狼
      五更方过,春雨缠绵。
      常言笑进了厢房,低声道:“督公,五更了。”
      那纱帐动了动,里面声音慵懒:“他回来了?”
      “还未。”常言笑应道。
      “再等。”帐内人说。
      常言笑退至门外,站在檐下,见那雨又愈加细密了起来,估摸着督公的心思,只怕不想在入宫途中遇到雨化田,方才这么躲着。细雨如愁绪,他怅然一笑——人常道,关心则乱,曾几何时,督公竟也有这般忧虑心思了?
      过了半晌,陆小川打着伞小跑着来报信,雨化田才从宫里回来。
      常言笑正欲进屋回禀,身形一滞,要陆小川在门口候着,自己则向后院走去。他刚踏进后院拱门,迎面便遇到了雨化田。
      这孩子打了把明黄的伞,不必猜也知何人相送。这伞他并不好好的拿,歪歪斜斜的随意撑着,半边身子却都露在雨里。清晨昏昏,虽照不清雨化田的面目神情,也能看到他的脸色格外雪白,宛若血色殆尽,半边身子又淋在雨里,愈显得格外憔悴——常言笑叹了一声,见这孩子步履蹒跚、似有隐忍之痛,他见尤怜,便上前一步搀住了他。
      这一搀,恍惚间,常言笑又忆起了许多年前,某个惨淡清晨,他也如此搀扶过被先帝爷临幸的督公。
      雨化田被此举伤了自尊,眉头一紧,抽出手来,随即以礼退了一步,别过头去避开常言笑的目光,不让他看到他这一刻流露的软弱——更不如说,不想让督公知道他这一刻的狼狈。
      此情此景,仿佛时光倒流。常言笑心下苦笑,督公护了雨化田三年,唯恐他步他的后尘,可最终,这孩子还是走了这条老路。
      ******
      常言笑回到厢房,督公已经起身。许是今日心情不佳,督公并未要任何人伺候,只独自一人坐在梳妆镜前,手拿着挑胭脂的簪子,若有所思的看着镜子出神,直听得有人进屋,方才回过神来。
      “督公。”常言笑颇有颜色,三步并两步行至桌前,双手奉上口脂盒子。
      “常言笑,你可记得……本公十八九岁的时候,是何情形。”没来由的,曹少钦忽而开口,似问而非问,似叹而非叹,倒把常言笑说得一怔,揣摩督公的心境大抵是有些凄凉了。
      他只得笑道:“那时……您已是咱们东厂的督公了。”
      曹少钦将口脂敷在唇上,听得此言,淡淡一笑,却不再说话,只站起身来,摊开手,由常言笑伺候着换官服。沉默之间,倒忆起了许多的往事。
      他十九岁当了东厂督公,十七岁已是司礼秉笔,距掌印太监只一步之遥,着手准备就任督公之位,与常言笑互相配合,与上任督公极其党羽相抗——想想当年,他率一帮十七八的少年太监,在那不见硝烟的沙场“浴血奋战”,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做不敢做,一路走来,可谓踏尸骸而行,终将上任督公的残党铲除殆尽。
      莫要说他,就连如今的陆小川、马进良,十七八岁,却已开始在辑事厂和宫中行走,逐渐学会查访、办理案件。
      只是这雨化田……
      自他练功走火入魔、濒死垂泪时,曹少钦就意识到,这许多年来他终究是培养错了。
      他怜惜雨化田这块纯洁瑰宝,不愿他徒惹尘埃,却忘记皇宫似海,人陷其中,本就不能干干净净。像雨化田这般文弱之辈,何以在东厂立足?他曹少钦能护得了一时,又能护得了一世么?
      锁在督公府里,白白浪费三年光阴,如今唯有把他推入虎口,方能弥补当年失误,人在虎穴,须得有虎狼之心——为了锻造雨化田这颗虎狼之心,曹少钦愿狠心做一切该做之事,哪怕不择手段。
      ******
      锦衣卫大狱。
      常言笑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回身搀督公走下地牢的台阶。台阶两旁的守卫见督公驾到,皆齐刷刷跪拜行礼,曹少钦以丝帕掩着口鼻而过,这牢里常年弥漫的血腥味,着实刺鼻。
      青石板铺就的通道两旁皆是牢房,里面的犯人见着督公走近,却连一声冤情都不敢喊,纷纷退缩到黑暗里,唯恐被这蛇蝎之人看到,随口一句就当场毙命。这等惧怕并非毫无根据,但见这牢里倒还有一两个胆大的,只喊道:“曹少钦,尔等奸佞,天诛地灭!”
      话音未落,已有狱卒举刀刺去。待到曹少钦走到通道尽头的审问室,被杀的犯人已被裹了草席子拖走。
      审问间内,一个犯人被挂在十字刑架上,周身血迹斑斑、惨不忍睹,曹少钦厌恶的蹙了一下眉,常言笑当即扬手示意,狱卒便将一盆浓盐水泼了上去。
      那犯人疼得惨嚎一声醒来,睁眼所见,便是白衣白面的东厂督公,斜靠在椅子里,以白帕掩着口鼻斜睨着他。
      “曹少钦……”那人呢喃了句,忍痛扬起脸来,却是一副颇为年轻俊秀的面容,如此秀美的青年,倒与这一身铮铮傲骨不大相称。
      这青年唤名邱铁鹰,是天津邱家镖局的次子。姐姐邱莫言与周淮安青梅竹马,虽是女流之辈,在江湖上却颇有威望,不久前曾获一张珍贵的武器图纸,乃西夏黑水城流失出的“箭图”。
      曹少钦早闻箭图盛名,已寻找多年,邱莫言姐弟一直保护此图,以免落入东厂祸害百姓,直至邱铁鹰不慎被捕,严刑拷打之下,仍未招供箭图下落。
      “久闻邱镖师勇猛刚强,倒是个熬刑的好汉。”曹少钦的声音已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的响起,丝帕掩盖下的红唇一笑,接过常言笑递来的茶碗,又道,“来人呐,咱们陪着邱镖师,熬熬时辰。”
      话音刚落,就见三个狱卒竟不知从何处搬来一扇小屏风挡在曹少钦跟前,又有两个锦衣卫续上新茶,添亮烛灯,将曹少钦昨夜未批完的奏本奉上。
      邱铁鹰哪见过这场面,竟看得有些傻了,不知这是何故。说话间,他忽然被放下刑架,还未反应过来,那几个狱卒便一把揪下他染血的囚衣,意欲何为不言而喻。
      “不!”邱铁鹰此时方才醒悟,哪受得了这般有悖常伦之举,可惜挣扎无果,只得破口大骂,“阉狗曹少钦,你不得好死!”
      曹少钦在屏风那头执笔批红,听得这声叫骂,鼻子里哼出一个冷笑。这邱铁鹰高傲硬气又有何妨,他倒想试试,将这铁鹰的尊严和人格践踏殆尽,使之受尽人间凌、辱,还能不能撬开这副铁齿铜牙。
      ******
      细雨绵绵,人不留客天自留,京城一家茶馆,客人渐增。
      人多了难免喧嚣,雨化田本是出来散心,却见这茶馆里避雨的人越来越多,不由便烦躁起来。尤其此刻,进来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女的却七八岁的光景——这男人自进门起,便不停打骂这女孩,还以绳子拴着女孩的手,任凭女孩哭着求饶无济于事。
      店里客人见这男人外貌粗野,女孩又戴着绳索,也不敢多事,听那男人骂的内容之后,愈加敬而远之。原来这女孩儿是个被放逐的小丫鬟,想必许久没吃没喝,嘴唇都裂了,只想讨口水,那男人却嫌烦,不乐意。
      这一骂一哭的,扰得茶馆不得安宁,不多时便有一青年站了出来。
      “兄台,”那青年说道,“这孩子毕竟可怜,何不给她些吃喝,也好……”
      “屁!”那男人冲地啐了一口,“这丫头是老子府上的奴隶,关你鸟事?一会儿还要卖给窑、子……”
      他这话还未说完,顿感胳膊一麻一痛,负痛扭头,却见一个少年郎正坐于身后,方才正拿了个茶盏打在他身上——这少年郎,不是雨化田又是谁?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胆敢如此放肆。”雨化田边说边站起身来,对这男人打量了一番,满目厌恶,又问,“你家府上何处?”
      男人见这少年唇红齿白、阴柔尤甚,只道是哪家的白面书生,并不放在眼里,笑答:“老子乃万公公府邸,头等侍卫长。”
      雨化田今日本就心情极差,方才看那女孩挨打就已想起自己童年,此刻再听万公公三字,自然想起当年被万喻楼打骂的日子,愈加恼火愤懑,当即嗤笑一声:“万喻楼不过是个从七品,何来府邸之说?连自家的狗都栓不好,无能得很。”
      男人听得此言,不觉收敛警惕起来,问了句“你是何人”。
      雨化田到底免不了少年心性,专为讽刺,效仿道:“督公府,头等侍卫长,”边说边取出一枚腰牌放置桌上,“督公府要了这丫头。”
      男人听得督公府,早已吓得有些腿软,又见少年放下腰牌,便想拿起查看——谁料刚拿起这腰牌,雨化田已捉住他的手腕,逐渐使力,那男人哀嚎连连,骨头被捏的嘎巴作响——雨化田却不松手,只捏的男人跪地哀求,但听“咔”的一声,手腕已被生生捏断。
      “看你再如何打骂他人。”雨化田放开了手,男人当即伏倒在地,痛得几欲昏死。
      如此义举,自当博得喝彩,只是围观者听得“督公府”三字,也不敢太过声张。倒是先前站出来的那位青年,拾起掉在地上的腰牌,边还给雨化田,边抱拳道:“邱某今日得见,方知督公府亦有这般侠义之士,敬佩至极——敢问小兄弟大名?”
      “雨某。”雨化田微微一笑。
      如此不俗气度,着实令邱莫言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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