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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九 ...

  •   我二十三岁,生日11月1日。血型A型。
      我是个没什么太大个性的,喜欢在阴暗潮湿地带生长的生物。也许从属伞菌目,是一种新品种的蘑菇。如果通风适度,晒太阳就能采收了。我有着和传统主角不同的生活习惯,只爱抱着吉它待在别人不注意的角落里唱歌。
      又或者,我是不该有简单这样耀眼的朋友的,因为我的模样虽然完全称不上惊艳,可也不至于叫人受到惊吓,而有了简单的比较,我只得认命做一只蘑菇。
      简单和她的名字很不相符。她有复杂的个性,复杂的思维,喜欢用复杂的服饰来装扮她复杂的美丽。如果女人都能比做花,简单一定是“花气熏人欲破禅”的桃花。我刚来到这座南方城市的时候简单在一家酒店做前厅经理,现在她已经成了那家星级酒店商场和客房两个重要部门的主管。三个月前她们酒店餐饮部的PUB重新装修,我多了份歌手的兼职。
      和光相处,就要有当影子的自觉。这些年来我一直安分地守着我的自觉弹着我的吉它哼着我的歌。我生活着我自己的生活。每天下午去琴房教吉它,晚上九点在酒吧唱歌。很幸运,我的工作是我的爱好。
      我在酒吧唱21点场,刚好从琴房回来吃了饭就去唱歌,唱完了就回家睡觉。简单解释为什么要鼓励我去唱这个时段:21点场的客人通常不像下午场的那么闲,不会有太多要求,好应付;也不像零点场的那么疯狂,不会有太多威胁,很安全。“21点场总是爆满,最有成就感,我要是能把鸭子数利索我肯定唱21点场。”她总是喜欢将简单问题复杂化。
      ***         ***         ***
      第一次见到林冽,他让我唱王菲的红豆。
      我穿着肥大的黑色T恤儿,裹着牛仔头巾,抱着我的老吉它靠在吧台边上懒懒地翻着歌谱选今天的开场曲。“嗨~”有人走过来坐在离我最近的位置上问,“可以点歌吗?”
      不等我抬头看清来人,调酒的宵宵已经回答:“当然了,您还不知道吗?”
      对方说很少在这个时间来。
      “你很久没过来了。”宵宵说着,把一杯柠檬水样的东西装在玻璃杯里推到他面前。
      我奇怪是什么人让向来对人冷淡的宵宵主动搭话,还是一口很客气的普通话。让我失望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很普通,二十四五岁,端正的长相,没有多么英俊,穿着也不抢眼。唯独那双狭长的眼,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有深邃的西方味道。
      见我抬头看他,他问:“会不会唱红豆?王菲的。”
      “小九什么都会唱,我们全难不倒她。”
      我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宵宵的表现太奇怪了,她一向都对酒比对人热情的。
      “你叫小九?”
      这回宵宵没开口,我也没有什么好回答的,只点了点头。
      他对我笑,让本来不怎么出众的五官瞬间生动起来。
      “你好我是林冽。”
      我又点点头,要不是我正以一个歌手的身份坐在这儿,他也许会疑惑我是不是只会点头和摇头的哑巴。可是他问的这些话,要回答的台词的全叫宵宵抢去了,没抢走的两句话只用点头就能回答。
      “就唱这首听听吧。”他淡淡的语气中有着不易觉察的命令成份。
      我喜欢王菲的嗓子喜欢她的歌,那种纯净如天使的声音不含一丝杂质,是极纯粹的音乐。向往,却不敢轻易模仿。当她的每一个音符以一种妖娆的姿态存活于我的指间,跳动在我的喉咙时,眼前的一切我都看不到。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宵宵居然第一个鼓掌,林冽说唱得不错,我回了他一个微笑。这还是我第一次在酒吧唱王菲的歌,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怕唱不好。
      林冽在我唱第二首歌时就离开座位,并对我颔首而笑,我在唱歌,只能又对他点头。
      这个晚上,我对一个男人点三次头,唱一首歌。
      ***         ***         ***
      零点场的歌手阿楚来了,我背着吉它离开。我和简单的家离这里步行半个小时左右,我通常都是走路回去,简单说我可以用她的摩托车,我觉得那只会让我有了一样被人抢劫的资本。像现在这样走在路上,又高又晃的我背着吉它的模样像一个流浪小子,没人会打我的主意。
      我嘴里吃着宵宵调酒剩下的水果,鼻子里哼着红豆的旋律,不知为什么快乐得想跳舞。身边突然传来刹车的声音,反射性地停住脚步回头。车窗摇下,是林冽生动的笑脸。

      “一个人走路怕不怕?送你?”
      就只有他这样的人会吓我一跳。
      “是不是觉得上我的车比一个人走还要可怕?”
      我被猜中心思,咧开嘴失笑。
      “你这个小姑娘,敢一个人半夜在马路上晃荡还有什么好怕的?”
      被他熟悉的口音吸引,我忍不住问:“你是北方人吗?”
      他狭长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你们唱歌的连人老家都能听出来?”
      我想说因为自己也是北方人的关系,嘴巴张开又合上,人家没有问我我多什么话。
      他一推门从车上走下来。“我看起来不安全?”
      他突然这样问,害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女人这种时间在马路上走会增加城市犯罪率?”
      这是恭维?算是吧。我为自己的小心思发笑。
      “不相信?”他的眉头自然地形成一个郁结的角度,语气中大有他可以做到让我相信为止的意思。我连连摇头。
      他伸出一只手将我圈在他身体和车子的中间,健康温暖的气息笼罩住我,在夜凉如水的午夜让我微微打了个冷颤。他低头看我,用路西法引诱天使堕落的方式讲话
      “别老是点头和摇头,跟我说话,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我也喜欢林冽的声音,我在心里这么想。然而说不出口。
      人和狗有很多区别,比方说狗见了喜欢的异性一定会毫不掩饰地吠出声,人却不能,像我这么有自知的人更不能。
      我僵硬着身体僵硬着声音说:“你吓到我了。”他哭笑不得地放开我。一走出他的气息范围我马上可以轻松地笑。“谢谢你让我搭你的车,可我是不能坐的。那么好的车子,是会坐上瘾的。”说完我摆摆手继续自己的路,脸上的温度足以煎熟一粒鸡蛋。呐,简单,我这样算不算是勾引他?
      走了好一会儿,林冽的声音腾地串起。“那就天天坐好了。”
      看来他比我更懂得什么叫勾引。
      回到家简单已经睡了,但还是记得给我留盏壁灯。
      洗过了澡躺在床上却没了睡意,墙上有王菲造型妖冶的海报,那个眼神猫一样慵懒又锐利的女子有着世人钟爱的声音。林冽狭长的黑眸和生动的笑容如一支不知名的老歌缓缓从心底飘出,忽然将我绕住。
      刚刚,要是我搭了他的车回来,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         ***         ***
      早上简单蓬着头发从卧室里走出来看见拿着铲子煎蛋唱歌的我,马上愣在卫生间门口。我大声说早安。简单一言不发地洗完脸后出来瞪着我叫:小九!
      破碎的鸡蛋颜色诡异地躺在盘子里,却是她同居三年的我首次做熟的东西,所以简单很卖力地吃着。我把叉子倒过过轻敲着桌面。“你知道吗简,我真是太喜欢唱歌了。”
      她看我的目光很迷茫,就好象我被一个精神分裂的鬼上了身。“这个我知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呢?”
      我抽了张纸巾擦嘴。“你今天这套衣服颜色还挺好看的。”
      “这是睡衣。”美女简单少见的凶恶语气。
      是吗?我没注意。我悠然地笑着起身打算去睡个回笼觉。
      ***         ***         ***
      晚上去上班,再次见到跟陆经理聊得正欢的林冽。他也看见我,不动声色地向我摆摆手。宵宵凑过来不冷不热地说:“昨天晚上眼都没合一下噻?”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么暗的灯光下也能让人看出我一夜未眠,脸色有差到那种程度吗?活了二十几年好像还是第一次在乎起自己的这张脸来。
      林冽没等到我唱歌就离开了,突然想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阿楚来时我正在唱《城里的月光》,顺便跟我和了个弦,唱完谢场换班时他大声抗议:“你今天拍子这么乱,害我跟得吃力,故意耍人呐?”啊?这首歌看我弹了几十次还跟得吃力,烂泥扶不上墙。
      谨慎地背着吉它走在路上,不时地回头看林冽是不是就开车跟在后面。每一个刹车声都让我有半秒钟的驻足,我开始隐隐觉得自己要失去一些东西。
      回到家连澡都没洗就将自己丢在床里,然后久久地看着墙上的猫眼女子发呆。
      第二天早上起床煎鸡蛋,简单咬了一口吐出来。“盐放太多了!”她指控。
      是吗?我放盐了吗?我抱歉地笑着回房间睡觉。
      琴房新来了个学生,我一遍遍纠正他的指法。那个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女孩子弹了半天说老师我又忘了哪个是嗦。我看看他又看看吉它,我说我也忘了。
      连着几个晚上没见到林冽了,我意识到自己真是傻透腔。酒吧这种场所,即使他跟陆经理熟到谈天说地也没道理成天泡在这儿。这样想着,却还是有点怅然若失,竟然连唱歌的兴致也淡了,前所未有!我给阿楚打了电话,说不舒服让他打个连班。半小时后他赶来,一边帮我装吉它,一边低声抱怨:“你下次不想唱提前说,都来了又跑回去不嫌麻烦!”我对他的速度很满意,表示随便哪天他想休假了我都可以代班。
      我爱上了那个笑容生动的男人。一出酒吧,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信息,令我措手不及,险些踉跄。甩头深吸了一口气,在我缓缓调整情绪的时候,有人从后面快速地跑过来拍上我的肩膀。心脏一个急停,回头看到阿楚关切的脸。他欲言又止地说:“你看起来很糟,好好照顾自己。”我给他一个笑容做保证。
      到了楼下我望着家里灯火通明的窗口,麻烦来了。我要怎么跟简单解释我的早归?在原地不停地搓着手转来转去,仿佛这样就能搓出一个灯巨人来解决我不知怎么面对的情况。一头短发被自己揉得乱七八糟,手也搓热了。迪斯尼牌的绿妖精没出现,我决定实话实说。
      站在门口,我看着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修指甲嘴里还咬一个巨大苹果的女人,干巴巴地笑着开口:“嗨,我下班了。”她的视线从屏幕上拉至我身上,动作停止,苹果还在嘴里咬着,目光很不像一个近三十岁的正常人。我忽然没了解释的欲望,鞋也不换就直接进了自己卧室。半分钟后不意外地听到客厅传来一声尖叫,简单冲进我的房间抱住我:“小九你被人□□了吗?”
      当我终于摆平我那思想悲观的室友,让她相信我只不过是声音不太好完全不需要连夜去医院做检查之后,已经筋疲力尽。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脑袋里面有很多念头,可是又看不清它们是什么。觉得有一团云雾状的东西在我眼前飘,在伸手抓住它一探究竟的时候它又啪的一下消失了。如此反复循环,头疼欲裂。
      耳边突然传来王菲的人间,犹豫了一下接起手机。
      “他们说你病了。”这种蛊惑人心的嗓音让眼前的一切云雾散去。
      “是……”我艰难地开口,嗓子竟然真的有点干涩。
      “嗓子对歌手来说不是比命还要紧吗?连自己的命都不懂保护啊!”
      我沉默。
      “酒吧一些老客人没见到你一直在问呢。大家都在担心你。”
      我想问也包括你吗,却终于说:“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床上。”
      “还走得动吗?”
      “啊?啊,走得动。”
      “十分钟后下楼来一趟。”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电话静静地躺在身边,我跳起来掀开窗帘往下看。几分钟后一辆车驶进小区,在我家楼下停住,有人从里面钻出来,正是我这几晚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努力搜寻的轮廓。
      西谚云:人们一思索,上帝就想笑。所以你千方百计想见却见不到的人却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就可以理解了。上帝了为了开心又在拿人开玩笑!
      我望着面前的林冽,悲惨地想这次换我取悦上帝了。
      “我厉害吗?闻着你的味道就找来了。”他含笑的眼折射着小区的灯光,有种我不敢正视的邪恶光芒。
      我远远瞪着他,对啊,为什么他会知道我住在哪里?
      “过来让我看看你。”他说话的口气像个长辈。
      我没有动,还在为他找到我家的事感到费解,会不会是第一天晚上他跟踪我回来了。不可能,这么大一辆车跟在我后面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你其实是个对危险感觉很迟钝的小姑娘,别偏偏对我这么防备好吗?我什么都没做。”
      我不能不防。他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让我连着给简单做了两天早饭,找不到嗦,并且跷班。如果他真做了什么,那我还会是我吗?不能想象吧?想象不到。
      “又摇什么头啊?”他向我走来,街灯打在后面,他逆光的剪影好像梦中的某个画面。我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他,直到他在我面前停下,我仰着头直视他的眼。看着看着我忽然想,男人是不可以太高大的,否则就会让女人有被他拥抱的渴望。他缓缓开口说:“你再这么看我我是会吻你的。”
      我闻之一惊,慌忙低下头看两个人的四只脚尖,因此错过了他把我拥进怀里的表情。他在我头上幽幽叹的时候我的心变得有点怪异地委屈,里面贮满了咸味的无色液体,随时要冲出眼眶泛滥。
      “接受我,小九,我不会伤害到你。”
      如果说不敢拥有太多是害怕失去,那么已经失了心的我,还顾虑什么呢?
      ***         ***         ***
      林冽一有空就接我从琴房下班去吃晚饭,然后再送我去酒吧。有时会坐在吧台听我唱歌。我喜欢他听我唱歌时的样子,常常失神,陆经理扬言要扣我工资。林冽一走几天地满世界飞来飞去,我怀疑他外地是不是有老婆。他说可以让公安局给他打单身证明。出差回来的时候,他会在零点左右到酒吧,拎着我的吉它送我回家。阿楚总是眼神怪怪地看林冽。我突然想阿楚也许偷偷喜欢我。我原来从不会想自己被哪个男孩子偷偷喜欢。
      “你以前是不是拿这里当家待啊。阿楚宵宵他们跟你怎么都那么熟?”
      “是当家啊,”他转着方向盘对我暧昧地眨眼,“你在这儿不就是我家吗?”
      “我刚来几个月?”我不依不挠地瞄着他,“之前你是拿谁当家人的?”他哈哈大笑,我吓了一跳,慌慌问道:“该不会是陆经理吧!”
      两个人还蛮登对的,除了性别之外。林冽34岁了,看不出来哎,我一直以为他比我大不了几岁。
      会不会有点老?
      会啊。尤其这家伙总喜欢用小姑娘代替小九来唤我,就像个老头一样。可是我很喜欢这个老头。我做的早饭一天一个花样,简单沉默地面对我的变化,甚至连我不回家过夜也没多问一句。我想等她问我时我自然会跟她说林冽的事,这个没什么好遮掩的。可是我也不想张扬,更不想在简单面前张扬。我坚持林冽每次送我到小区门口,我是怕他见到简单。我从前不会这样,从前我总觉得,要是没有很多肉又想要养老虎,根本的办法是让它学会吃草。因此我想等我喜欢上了什么人一定要先带他到简单面前,让他看我有一个多么美丽的朋友。要是他看到简单就不爱我了,那么我就可以肯定这只老虎我养不住。
      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可事实上我和林冽在一起之后十分恐惧他和简单的碰面,更别说带他到简单面前戒荤。
      就时常刻意避开他们两个可能碰面的时间和地点,林冽对于我偶发的怪异举动只是挑眉鲜少多问什么。我从不邀林冽来我家,而他也不要求。他对我不要求什么,像是知道我的不安。我想这个男人是真心对我的,可是还是很不情愿他知道简单的存在。像是一份偷到的快乐,不敢声张。
      我忘了有些人如果注定要有交集,旁人妄图改变其轨道是可耻的,也是徒劳的,这也许就叫命运。我是相信命运的。
      ***         ***         ***
      宵宵在调制一种鸡尾酒。我见她往那大号的波士顿调酒器里丢了一把零碎的绿叶,兴趣大增,跃跃欲试。林冽纵容地看着我,对宵宵说没有度数就给她一杯。宵宵不甚在意地一笑:“我调的酒哪有什么度数啊。”
      她将酒倒进两只细长的玻璃杯,林冽和陆经理各自拿了一杯浅尝。
      “还不错。”陆经理微微点头,“这叫什么?”
      “混血美人!”
      “女士饮品吧,”林冽微微皱眉,“太甜了。怎么调的?”
      我接过他手上的杯子,好奇地望着里面澄澈透明却美丽娇艳的浓绿色液体,绿的酒我本来就不知道多少,绿色蚱蜢是不透明的,美伦鲍尔又不是这种绿。这个绿酒润泽透亮,带着一股丝绒绒的柔和感,我断定那是薄荷汁或者奇异果子之类的混合,想也不想地喝了一大口。果然好甜!
      “有薄荷味,猜对了!”我笑嘻嘻将杯中剩下的一饮而尽。
      “你喝慢点!”林冽好笑地告诫,不放心地又转向宵宵问道,“不含酒精吧?”
      “只有甜酒。”
      奇怪宵宵为什么在吧台里晃来晃去。
      “甜酒?”林冽腾地站了起来,伸手拿起我喝过的酒杯闻了闻,“利口?”
      “绿薄荷利口酒。”
      宵宵声音好小,哈,她犯错了,拿酒给我喝。哎呀,林冽干嘛抱我抱得这么紧?她们都在瞪我!酒吧怎么这么亮……得带我回家找简单,我皮肤好痒。不行,不能让林冽去我家,他会见到简单……
      ***         ***         ***
      睁开眼看到熟悉的环境,我的天花板我的王菲我的被子和吉它,我的米色厚窗帘把阳光隔在外面。不安分的光在空隙里洒落灿烂,有很多细小的灰尖在那些偷溜进来的阳光里跳跃,一群贼!
      酒疹都已经褪去。自从来到这个城市租了简单的房子,每次我不甚喝了酒过敏之后,都是简单细心守着我,她捉住我的手阻止我去挠破皮肤上奇痒无比的疹子,像哄孩子一样耐心说着:“小九乖,不要抓破,留疤就不迷人了。乖……”然后会有凉湿的气息吐在我的破肤上,瞬时痛痒不再……简单好温柔!她真的是很好的人,虽然她老是把我比得一无是处,现在还担心失去林冽……
      肉麻兮兮地在想什么,我是不是还没醒酒?林冽!对了,我为什么会躺在我家里?林冽跑到哪里去了?我们一起喝了宵宵的酒,然后……断断续续的记忆中,为什么会有简单温柔的陪伴……
      我忽地坐起来,下了床正要推门出去,忽然听见客厅里传来谈话声。声音很低,如果不是我刚好站在门口是肯定听不到的。
      “……你清醒点小简,这么做对小九并不公平。”
      是林冽的声音。他在跟简单讲话吗?他们……认识?我听到女人的啜泣声,是谁在哭?悄悄把门推开一道缝,刚好看得见两个人站在落地窗前。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简单。
      妩媚的,干练的,温柔的,可爱的,帅气的……简单像千面佳人,每一面都美,可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落泪的简单。她哭得那么伤心,连我也跟着胸闷起来。
      林冽将她搂进怀中,简单幽怨地说:“那对我就公平吗?我的爱难道就有错吗……”
      之后的话已经听不进去了,气压似乎陡然变低,我像被抽空了精气的人偶,慢慢滑坐在地。
      结束了。一场闹剧!爱情在美色面前不堪一击。
      我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想看看林冽要怎么样给我解释。
      可笑的是他们轻手轻脚进来看到“熟睡”的我后,简单居然还说:“我舍不得!她这么好,只有在她面前我才会完全放松做我自己。”
      “她只是个普通女孩。”林冽的话再次将我打进无底深渊。
      我很想坐起来对简单说你当然可以放松,有我的衬托你甚至可以不用花太多时间化妆。很想揪着林冽的衣领质问他既然早就知道我没有简单那么出色为什么当初还要招惹我!
      然而说不出口。
      人和狗有很多区别,比方说狗见到愤怒的对象可以毫不掩饰狂吠出场,人却不能。以我的自尊更不能。
      ***         ***         ***
      并且我也没有资格怪任何人,小学时候就学过:虎——脊索动物门、哺乳纲、食肉目……没有肉的话,一开始就不该想要养老虎。
      简单上班走后,林冽接个电话也出去了,临走前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我的泪随着他的转身滑下脸颊。为什么是林冽?简单啊简单,你有太多的人可以去爱,为什么是林冽!王菲一脸事不关己地靠在墙壁上盯着我。
      阿楚打来电话。“陆哥说你昨天喝醉了酒,现在好点没有。”
      “没事,”我拨动指尖的弦,“在弹吉它。”
      “见个面好吗?”
      在朝天门广场,阿楚早早地等在那里。
      我们两个站在嘉陵江前看绿色的水,突然想起那杯叫做混血美人的薄荷酒。阿楚问我快乐吗?我点头,至少在几个小时以前我是快乐的,有个最美丽的朋友和最疼我的恋人。他却烦燥地爬了下头发:“我觉得你不快乐小九,你们年纪差了那么多,他比你大十岁还不止吧!根本不是一代人!而且那样的男人不会让你幸福的。他一个月能在你身边几天?有空陪你唱歌弹吉它吗?他懂你的音乐吗?一个只知道赚钱在商场里尔虞我诈的男人,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阿楚怎么……会这么反感林冽?不过是店里的老客人,他能知道多少,一副了解的样子!
      “别这样看我!”阿楚好像觉得自己过于激动,稍稍降低了音量,继续说道,“就是在他面前我也敢这样说,我不怕他炒了我。我要确定你是不是幸福,否则无论如何不甘心……”
      “你……”我疑惑地开口,“为什么他能炒你?”
      这下换阿楚惊讶了:“林冽是亚凯的总经理,当然也是酒吧的老板。”
      这样说来他和简单那没头没尾的对话,宵宵的热情,陆经理的熟稔,还有他在酒吧自在的态度,就都好理解了。莫名其妙的原来只有我。
      “小九!”阿楚扳住我的肩,“不要这样,你还有我!”
      ***         ***         ***
      我没有接受阿楚的感情。
      我爱的只有那个笑容生动的林冽,无论他对我隐藏了多少,无论他耍的是什么心机,早在他眼神黯然出现在我对面让我唱红豆时,我的心就已经沦陷了。那双狭长的眼睛,像是施放了某种远古的魔法,望进去,只觉得深不见底,就再也难以抽身。
      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却走进你安排的战局。我没有坚强防备,也没有后路可以退。
      回到家简单已经下班,见了我劈头就问:“琴房那边说你没去上班,打你手机关机,你溜到哪里去了?”我不理她,直接回卧室。她一把拉住我:“小九,怎么了?”
      我扯出一抹懒洋洋的笑:“我被人□□了。”
      她噗嗤一笑,伸手抓抓我的头发:“吃饭了没有?”我点头,她神情忽然变得不自然,低声说:“林冽昨天照顾了你一夜,打个电话给他吧。”
      回到房间打开手机,看到林冽满满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没好气地丢开电话,我坐到地板上抓过吉它,仰头看着墙上那双犀利的眼。
      “你不要骂我,”我紧紧抱住吉它,“我知道错了……”
      林冽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看到我抱着吉它在唱歌,长吁了一气。没问我去了哪里,只是坐到我旁边点了一根烟,听我唱歌。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在我脑海里,你的身影,挥散不去。握你的双手感觉你的温柔,真的有点透不过气……
      我停止拨弦说好烦哪。
      “怎么了?”
      “真的有点透不过气!”
      “啊?”
      你的烟越抽越勤了你不觉得?”
      他哭笑不得地掐灭烟揉我的发:“比我抽烟还勤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你抽的这个牌子辣。”
      “抽惯了。”
      “所以偶尔也会换新的口味,但最后还是会抽回这个吧?”
      “什么事说得跟绕口令似的。”
      “老板和员工谈恋爱的事。”
      “……简单跟你说的?”
      “……”
      “我可没有故意瞒你,这种事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
      “今天你们两个在阳台上说话,”我呆呆地抱着吉它,“我全听到了。”
      “至于这件事……“一阵沉默后,林冽竟然开始结巴,“呃,我觉得……简单大概想亲自跟你说……觉得太突然了?你脸色很难看。”
      “我本来就长这么难看!”
      他拿开我手中的吉它,将我揽进怀中。
      又羞又恼的泪水大流量地涌出来,我失去重心地靠在他肩上放声地哭,他抱紧了我。“林冽我真想不到会是这样。那我究竟算是什么呢?我真想问问简单,她又把我当成什么……”
      他扶起我,小心地以姆指擦掉我的泪,认真地看着我说:“听着小九,你没有错。简单也没有错。我们都不要想太多好不好?你是个好女孩,你可以不接受,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好不好?”
      我不敢相信地望着林冽,在狠狠践踏了我的感情之后,他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就像是一只狗,在咬完了人之后还希望被咬的人说:虽然我很疼但我理解咬人是你的本性我不怪你。
      如果我能有这种境界,还跟他在红尘俗世厮混什么!
      我从简单的房子搬了出来,我不想再看到简单。我不会再去酒吧唱歌,我不想再看到林冽。我只背着那把完全属于我的老吉它,穿着初遇林冽时的那件黑T恤,静静地回到了东北老家,没有告诉任何人。
      ***         ***         ***
      重庆仍是满街绿树翠草的2月,哈尔滨下着雪。
      中央大街落满雪花的青砖路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恬静。吉它一路陪着我,当我们走累了,无论何时,这条长街会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路边的音响里传来天籁之音,我站在橱窗前看那女子冷冷的波光,一双另类性感的眼睛,极度矜持的下巴,那种包裹着全身的浓浓的妩媚,如果我也有这样精致超凡的外貌,是不是林冽最终会选择我?
      在将我谋杀的第31个日子,我仍然想念他生动的笑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狭长黑眸。
      系好围巾背着吉它向前走去,身后是铺天盖地的雪花席卷着王菲空灵的歌声:
      就算是深陷,我不顾一切,就算是执迷,我也执迷不悔。
      过年的前几天,一个旧识的朋友找到我,歌手回家过年了,他希望我能去他的迪厅帮忙临时唱几场。
      从我出来唱歌赚钱的那天算起,这已经是第四个没有回家的新年了。其实那也不是我的家。我曾经偷偷想过那个有着浅绿色粗布沙发大片落地窗的房子是我的家,曾经想过那个系着围裙在厨房打转的美丽女子是我的家人。
      一个没有来处去处的人,应该有自知,安分地守好自尊,然而我却想得太多太没有分寸了。
      坐在我身边的朋友猛然从高脚凳上跳了下去,走到DJ小池身边说了什么,两个人满脸兴奋的样子。舞曲和灯光全被关掉,从舞池到吧台都一片漆黑,人们报以一阵不满的嘘声。迈克风发出刺耳的混响,小池的声音高高扬起:“亲爱的朋友们,新年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2004年的最后几分钟里,让我们一起来祝福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吧。希望她丢掉烦恼郁闷不痛快,留下快乐幸福好运气,开心地走进暂新的一年。同时借这个机会,也请这里所有的好朋友和我一起,参与一个特别的节目,那就是——”他卖了个关子,功放里缓缓流泻出一只我每晚睡前都会弹奏的曲子。DJ经过专业训练的磁性嗓音如情人耳语般轻轻传进我耳中:“见证歌手小九的爱情。”
      点烟的动作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僵住,吧台的灯光忽然被人开到最亮,我反应不适地以手挡住眼睛,顿时成为众人焦点。我不安地看着吧台以外的黑暗,直到主灯光柔柔亮起,厅内一片温馨。人们窃窃低语,纷纷向舞池两边散去,让我清楚地看见站在混音台下的林冽。
      笑得很生动的林冽,他在众目睽睽下向我走来,坐上我对面的高脚凳,隔着吧台摘下我嘴间尚未点燃的烟。他的手指擦过我冰冷的唇,那反复出现我梦中的狭长双眼此刻正炯然带笑地望着我,真实且温柔,像早晨透射进屋内的阳光般炫人,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闪亮,专注的火花在其中跃动着。
      “嗨~”我有一刹的恍惚,时空仿佛错位了,山城酒吧相识那晚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可以点歌吗?”
      只一凝睇,原本武装的坚强意志悉数瓦解崩溃,泪无声无息地掉下来,我点了点头。
      新年的钟声在城市上空飘荡,狂欢的舞曲随之奏起。北国冰城严寒的午夜,两旁结满彩灯的马路上,林冽湿热的手掌紧紧牵着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没有提起简单的事。因我软弱的坚持像薄雾一般,只在阳光出现的那一刻就已蒸发散去。
      “小九。”
      “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神经忽然变得很柔软,喉咙被无数根这样藤般柔软的神经堵住,令我失声。我摇头,泪晃在眼眶中,就是不敢掉下来。
      “说话,”他捧起我的脸,眼神好像夜里用来引导迷航船只的闪闪火炬,“我喜欢你声音。”
      “从来没说过。”我艰难地开口。
      “把烟戒掉,我每天说一次。”他许诺着,将我拉到胸前。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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