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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十一章、形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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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语童不喜欢新来的少主沈离,这已经成为全阁上下无人不知的事情。然而对于那天她差点错手杀了沈离的事情,墨夜却始终没有追究。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无法相信墨夜竟然就这样简单地放过了自己,至于沈离会不会来找事,倒是完全没放在心上。
然而过了很久,墨夜还是什么都没做,该出游出游、该喝茶喝茶、该睡觉睡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谢语童的心一天天从忐忑变为窃喜、又从窃喜变成忧虑。
窃喜是因为谢语童觉得墨夜终究还是爱惜她的,不会因为一个新来的丫头让她下不来台。然而渐渐的,她注意到沈离与墨夜的距离远比她所想象的要近。她的心情又开始从那点不为人知独自品味的小甜蜜变为难以名状的忧虑,最后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墨夜为什么没有处罚她?是因为墨夜已经完全不想理她了吗?这样想的时候,谢语童就陡然注意到了一些从前不觉得的细节。她觉得墨夜找她商量事情的次数少了,说话也客客气气的非常疏离,有意无意经常避开她。
事实上,墨夜根本一点变化都没有。在任何人眼里,他的所有行为都与过去毫无二致,然而疑忌之心一起,谢语童几乎可以从墨夜的任何动作里找出她认为的含义。不需要找谁验证,只会一天天在她心里滋长积累,最后变成铺天盖地的无缘由的恨。
对沈离的恨。
看她一眼都是折磨,却偏偏忍不住自己的目光。
她看到墨夜每天都要亲自指导沈离剑术,她看到墨夜对生病的沈离嘘寒问暖,她看到墨夜常常与沈离同进同出,这两个人几乎已经形影不离。
有时候,谢语童会偷偷站在隐蔽的地方,看沈离怎样与墨夜相处。别人无法了解,她却可以感觉得到墨夜对沈离的态度有那么一丝微妙的不同,不同于这座寻簪阁里任何一个其他的人。
不是施恩者与被施恩者,也不是师傅与徒弟。
她的墨夜,已经完完全全被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女人霸占了。女人的直觉总是玄之又玄、不可理喻。
她看着墨夜拿出手帕给沈离擦汗,她看着墨夜与沈离有说有笑,她看着墨夜与沈离坐在同一张饭桌上。
是的,同一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来都是独自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的男人身边多了一个可以并肩的人。不,根本不是可以并肩,而只不过是他允许她并肩而已。谢语童咬牙切齿地想,又反问自己,为什么那个不是我?
那么细致而残忍的嫉妒像针一样绵密地刺遍心伤,扎得浑身上下下鲜血淋漓,每走一步都要洒下一路血迹,有时候她想走上前去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在原地踌躇,看着那两人并肩走远。
谢语童曾经以为自己是离墨夜最近的女人,只要她一直守在那里,长年累月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墨夜会回过头来看见她,伸出手来面对她。可是直到现在,她依然无法懂得,那个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女人却可以得到他如此地关注。
“我有哪里不够好?比不上那个女人?”谢语童呆呆地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用手描摹着自己的五官。
这样甜美的一张脸,根本就不输给沈离;她明明还拥有沈离没到来时,与墨夜相处的漫长岁月;她还有可以成为墨夜坚强后盾的武功和心智。谢语童一点都不怀疑,无论从那一方面来看,陪着墨夜站在高处的人,都应该是她才对。
却忘了对于感情而言,先来后到从来不是资本;而当一个女人开始出现“我有哪里不如她”这类想法时,就已经彻底的输了——也许没有哪里不如,只是别人看不上而已。
可惜,深陷其中的人,从来都不明白。
谢语童拿起妆奁上的梳子,一点点梳着自己的如云秀发,却在瞥见匣子上刻着的踯躅花时,无端发起了火。
她把梳子狠狠拍在桌子上,用力之大连扯断了好些头发都没管。前来汇报事情的一个女弟子被吓呆了,杵在门口进退不得。
谢语童斜了她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招手让人过来附耳说了几句话。那女弟子忙忙地点头下去了,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进来。
“我交代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么。”谢语童转过身来看着来人,压低声音问。
那人默不作声地递上一叠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资料。谢语童接过来,一张一张认真看着,忽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些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很好。这件事没别人察觉吧?”
那人摇摇头,悄无声息地退下,留谢语童一个人在房间里,对着那叠不知写了些什么的东西,露出一脸算计的表情,双眸中跳动着幽暗的火苗,让她在某一时刻,看上去格外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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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夏荷枯尽、秋风凋萎、雪融春生,转眼间又是一年花开时节。
沈离站在寻簪小筑前,默默地看着面前的花圃。寻簪小筑外,不知是谁,栽种了几丛踯躅花。此时正当怒放的好时候,一朵朵恣意生长,绽放出热烈的姿态,零落了一地花瓣。她看着那些宛然如昨的花朵,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在看花?”
沈离回过头,墨夜正在她身后很近的地方,越过她的肩膀把目光投到花丛中。沈离这一回头,几乎与他肌肤相贴。
墨夜没有动。
沈离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转头不再看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继续盯着那些千姿百态的踯躅花,说话时带出一点怀念的意味。
“我记得,我曾经的闺房外面,也有这样的踯躅花。”
“嗯。”墨夜回了一个字,表示他听到了。
“师傅。”她伸手摘下一朵快要枯萎的花,拿在手里无意识地转着,然后回头看着墨夜,郑重地叫他。
墨夜摇摇头,漫不经心地接过沈离手中的花,放在鼻下嗅了嗅,然后伸出手把它簪在沈离发间。
大红的裙子衬着嫩黄色的花朵,并不和谐。他记得沈离刚来的时候,还偶尔会露出一些胆怯和温婉的姿态,有时会无助、有时会迷惘。
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已经变得锐不可当。
沈离摸了摸发间的花朵,没有摘下来。
墨夜微微一笑,说:“我说过,不用叫我师傅。”
沈离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对近在咫尺的人说:“那么,阿夜。我什么时候能够出去。我的亲人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欲速则不达。等到可以的时候,我自然让你走。”
“是还没到时候,还是你根本不想让我走?”沈离忽然抬高了声音,看着墨夜的眼神里一片凛然寒意。
墨夜伸出手去,想去触摸沈离。沈离一偏头,让他的手落了空,孤独地停留在半空中。墨夜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打败我。”
沈离与墨夜的第二百三十一次比剑,依旧以沈离的失败告终。
“如果我永远都无法打败你,是否永远也走不出寻簪阁的大门?!”沈离仗着剑,再一次感受到曾经逃亡路上那种绝望。
“你可以打败我,不是现在。调整好你的心态。”墨夜扶起沈离,郑重地对她说,沈离抬起头来,看到墨夜的眼睛,那里只有坚定和诚恳。让她本该悲伤本该愤怒本该不甘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
她点点头,还剑入鞘。
“回去吧。”墨夜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并不像他本人看上去那么时而凉薄时而深沉,反而有着恒定的温度。沈离任由他牵着走,终究没有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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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执一卷书坐在几案前静静看着,眉宇间偶尔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情绪,如墨的长发用一根白绸带束了,松松垂到腰侧,愈发显得沉郁。
沈离在一旁磨墨,凝白的素手上沾染了一点漆黑的墨汁,反衬得肤色敛如温玉,墨夜不经意间看见,非常自然地拿出手帕帮她把墨汁抹去。
两人明明没有说话,连眼神都很少交流,却彼此之间带着一种自然而温馨的意味,让别人根本无从插足。
谢语童走进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她心心念念的场景,只是场景里的那个女人却不是她。她本该嫉妒欲狂的,然而今天只是一刹那的怔忡,旋即神色如常,目不斜视地看着墨夜。
“阁主,沈离少主入寻簪阁已久,应该开始接任务了。否则实在难以服众。”一边说着已经翻来覆去想过几百遍的话,一边看着恍若不闻依旧专心磨墨的女子,慢慢地稳稳地接着吐出一句,“寻簪阁从来不养废物。”
墨夜抬头看了看她,表情中带着点探究,但更多的是不置可否。
谢语童心里一惊,却又不甘心,坚持对上墨夜的目光,不肯移开。
墨夜一手抚额,正打算开口,却听见沈离轻轻放下手中的徽墨,对他说:“阿夜,让我去吧。”红衣飞扬的女子浅浅一笑,笑意冷冷没有到达眼眸。
墨夜想了想,波澜不禁地点点头,吩咐谢语童:“那么你来安排。”
谢语童领命转身,稳稳当当走出几步,忽然发觉脚下在微微颤抖——她竟然叫他“阿夜”,这么亲密的语气。
沈离,这是你咎由自取。
谢语童慢慢捏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