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妖娆雪（下）》荆之薇

8、 金玉珠帘摇碎音（二）

　　隐隐觉得不对劲。姬禅小声说：“你放开，沈音——这里有很多人看着呢”
　　沈音不说话，反倒收紧了手指，死死的握住了她的手。
　　“你在做什么？你抓疼我了”姬禅刻意压低声音皱了眉说，等到看清来人是谁时，姬禅直接呆愣在那里，忘了挂起笑容，记不起要打招呼。
　　其实早该猜到的，那么熟悉的身影和声音，不是自家人又会是谁呢？
　　“大嫂”沙与漠有意无意扫过沈音的脸，闷闷地喊了一声。
　　“呦！这不是嫂子嘛！这位是？”一人头戴紫玉冠，身穿刺金长衫，一双桃花眼，唇齿之间尽显风流。这人姬禅不认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穿着打扮，此人无非出于王侯将相之家，那么，他不会故意刁难自己。
　　看来他们不是在谈生意，那他，应该不在里面吧？
　　“这是我的一个——远房哥哥”姬禅镇定自若地抽回手，嘴角暗暗抽了几下。沈音也不勉强，站在姬禅身后，暖暖笑着。
　　“哦，幸会幸会，没听大哥提起过”那人敛了纨绔神色。
　　沙与漠曲起胳膊肘捣了那人一下，又开口道：“大哥也在里面”。
　　“嫂子，要不要叫大哥出来？”那人嘴角染了一抹鄙夷，“是啊，大哥神机妙算，应该说是大哥嫂子心有灵犀一点通。要不然大哥怎么会知道嫂子在外面？”
　　沙与漠瞪了那人一眼，那人连招呼也不打，流里流气的一摆手“我去叫小二添壶酒”，直接转身走人。
　　沙与漠朝沈音一点头：“沈公子，在下不便多陪，改日再聚”说完跟着那人走了，刚走几步，一顿又开口道，“还望大嫂回去自己跟大哥说”沙与漠僵硬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笑意。
　　“你这是怎么了，陆清？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沙与漠拐过长廊便问。
　　“没怎么！就是手痒了，想杀人！与漠，大哥能忍，我不能忍”陆清抱胸而立，咬牙切齿地说。
　　“先别告诉大哥，这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插手，更不能随意伤人。刚才你太过分了，嫂子不是那种人。”
　　“哈！大哥已经知道了！从一开始，大哥就没沾一滴酒，刚才他突然一杯接一杯的喝，直至酒壶空了。他就让我们出来打酒，正好撞见那一幕，会有那么巧的事儿吗？我只认钱，不认人！只认义气，不讲情分。谁惹了大哥，我就不让谁好过！”
　　末了，他盯着沙与漠说，“这是江湖人的规矩”。
　　“我不准你胡来，否则兄弟没得做”沙与漠也不肯让步，“走了，别让大哥等急了”。
　　那人猛地一甩手，一把短刀斜斜飞出直插在了雕栏上，亮白的光芒随着剑身来回摇晃。
　　去他的兄弟！忍！忍！他们就会忍！他要是急了，就剁根那“远房哥哥”的手指玩玩，看他还敢不敢乱来。敢动大哥的人，活腻了！大不了他回头剁了自己的向与漠赔罪便是。
　　目送着沙与漠远去，一股怒意自姬禅心底腾地烧了起来，她用丝绢擦了擦手，扯起一抹凉薄的笑意，落寞的开口，“我该走了”。
　　沈音忽的就笑了，眼底落满了春日的阳光，手却是微微地抖着：“禅姬，你没变。这五年不算什么。在你眼里，再深厚的情谊也比不上所谓的伦理道德”。
　　“是。沈公子，五年不见，你羞辱人的手段有长哈！不得不令姬禅刮目相看，哦不，是侧目而视。这种卑鄙下三滥的手段都能被你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确实不容易。以后请叫我姬禅。还有，如果你想借机报复我，那恭喜公子，姬禅佩服你那毫无意义的良苦用心；如果你想挑拨我们夫妻间的关系，那对不起，做梦。后会无期，沈公子。”
　　“告诉我，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不信还有什么感情可以将我们三个人长达十一年的感情比下去！”他扳过她的肩，猛烈地摇晃着，眼里的伤痛和绝望越来越浓烈，“禅姬，你知道吗，是你的懦弱、妥协和自私葬送了我们的一切！”
　　“不错，沈音，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银河岸处处比你好，我怎么会不喜欢？”她的口气果断决绝。

　　沈音的手一震，从她肩上滑落下去。姬禅整整衣衫，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嘴角噙笑，带着一贯的冷定不紧不慢下了楼。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一脚没踩稳就自二楼滚了下来。街市上的喧闹声不绝于耳，在这僻静的楼道拐角处，无人看见她的狼狈。
　　摔得不疼，只觉得全身上下轻飘飘晕乎乎的。所有的东西都在眼前晃个不停，她缩在这角落里，脸埋进臂弯。
　　这里很隐蔽，应该不会有人看见的。她想哭却哭不出来，为什么这么难过就是哭不出来呢？或许她应该奖励自己的，那些狠绝的话她还是说出口了。真了不起！
　　沈音很快就会死心了吧。
　　没有人知道，说出那些话有多难，最后她还是很没骨气的把“爱”说成了“喜欢”。他怎么可以如此陷害、欺骗她呢？他知不知道她很难过。
　　那个人，她想起来了，是陆清，轻狂毛躁的江湖杀手，武林闻风丧胆。极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表面上是陆家最小的公子，实是传说中的“游行之”。
　　陆家是名动京城的大户人家，把持着朝中要政。她不能害了沈音。
　　一片阴影将她罩住，姬禅缓慢而努力的想看清眼前的人。
　　“你怎么缩在这种地方？”银河岸不带任何感情地质问，眼睛瞄到了她脚踝处的一抹血红，不觉皱了皱眉头，“你起来！”
　　“我没事，谢谢你”姬禅仰起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含糊不清地说，“你是谁？我看着有些面熟，呵呵~我只是晕血罢了，坐一会儿就好”。
　　银河岸环顾，俯下身来：“姬禅，你听着，我后悔了，后悔娶了你，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麻烦”。
　　姬禅听了身子一晃，立马清醒过来：“银河岸！你怎么在这里？”
　　银河岸又看了看四周，见她清醒了许多，满意的笑了，随即又皱眉：“还能走路么？来，走几步我看看，快一些”。
　　“能！你先走，你走了我再站起来”她屏住呼吸，一滴滴虚汗顺着眉梢划过面颊，心里就好像有一把铁勺子一下一下狠戳着，那滋味，很难受，又说不出来。每一次见血都是这样的感觉。她知道他怕自己这副狼狈样被外人看见了会给他抹黑。
　　“嗯，你先不要动，我去叫顶轿子过来”银河岸再次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看了一眼面色极差的她，转身走了。
　　姬禅这才扶住墙壁站起身来，脚踝一麻，扑通一声又摔了。
　　低低的声音传来：
　　“姬禅，你是故意的”银河岸冷冷的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讥诮，似笑非笑，“我看我是一刻也不能离开了，想让我抱你走就直说”。
　　姬禅剜了他一眼，随即笑的狡黠，点了点头“抱我走吧，夫君”
　　银河岸转身便想走人，他还是抿了抿唇，漠然的瞟了她一眼，俯下身为她扯开了黏在伤口上的衣物，浓重的血腥气又窜进了姬禅的鼻中，她捂紧口鼻，别过脸去。

　　“怎么，平时挺能吃苦的，这一点小痛就受不了了？”银河岸说着刺啦扯下一块她的衣衫，姬禅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银河岸笑了，带着几分得逞的恶意，他敏捷地为她包扎好伤口，“代价，嗯？不用向我强调你是女人，会害羞，我还知道你是我银河岸的妻，我也怕丢人”。
　　他直起身来，望了望阁楼之上，突然露出一抹邪恶的笑意，“姬禅，你这么殷勤，我怎么能拂了你的意？”说罢他迅速把她抱起来出了茶楼。
　　有些面子，他还是必须要挽回的，此刻就是个绝妙的机会。
　　路过那一扇沈音所在的窗子时，银河岸放慢了脚步，把姬禅紧紧按在自己胸前。他白衣胜雪，精致完美的脸上染着绚烂的笑意，右耳上的石榴红耳钻迎着阳光欢呼起来，亮闪闪的煞是夺目。
　　他身上仿佛集结了世间最耀眼的光芒。
　　这一幕引得街上之人频频回首，有人还鼓起掌来。
　　“那个女子好幸福，被丈夫抱着在大街上走。”
　　“是啊，敢这么张扬，那公子不是王侯将相、定然是王公贵族。”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直到出嫁那天才能见到我的夫君，不知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人才还是蠢材？差的吧，我不甘心；好的吧，又怕他始乱终弃。”
　　“就是!你看人家那公子，俊逸若仙，又体贴又温柔，这样的人去哪找？他们的初见一定很美好吧，咱们就别犯傻了……”
　　姬禅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心里越发难受。只好把脸深埋起来，最强烈的感觉就是——丢人。
　　“拿开你的手”银河岸终是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很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姬禅微微挪开了脸。
　　“你在想什么我也很清楚”他淡笑着，“以后少在外面给我丢脸，不知情的还以为我虐待妻子。最少也要人知道，我银河岸的人过得很好，以免一些风言风语传到老人家耳朵里，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银河岸对她的要求并不高，只不过是要面子的狠心主儿，受不得一丝委屈。不知道这一回又是怎样变着戏法儿的羞辱，他的手段招数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大多数时候，防不胜防。
　　“我知道”她越过他的肩膀望了茶楼一眼。
　　“知道什么？知道他看不见了？姬禅，你给我好好听着，我最厌恶不忠之人，在我面前不要表现得太露骨，我会不舒服。不然的话，我真会做出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来。别的你可以不知道，有一点——在我身边，你很危险，你必须要知道”银河岸有些不耐烦了。今天的话似乎太多了，有些事又不得不说。当初要是知道她这么麻烦的话，他不会娶亲。
　　“银河岸，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微蹙了眉。
　　“一个你惹不起的人，懂么？不要说话，你可以下来了。”
　　“我也这么觉得，谢谢。”
　　脚踝又尖锐地疼起来，姬禅正犹豫着如何回去，一抬眼便看见玄陌牵着一匹白马过来了，他手中还提着一包药。
　　“大公子吩咐我送少夫人回去。他还说少夫人你鼻音很重，抓了些药让我带给您。属下刚办完事，夫人稍等，属下这就去找一顶轿子过来。”
　　“骑马就好”姬禅的鼻音更重了，“不用那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