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妖娆雪（下）》荆之薇

6、恨不相逢未嫁时（三）

　　明净简洁的书房内，银河岸玄色衣衫上的银白丝线泛出柔亮的光泽。风、雨、雷、电四大护法分立两侧，心皆吊到了嗓子眼，连呼吸也是极其轻微的。
　　许久，银河岸看了看窗外，背对着四人慢悠悠地开口：“都不用再说了，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
　　毕竟四人都经历过大风大浪，此刻都识趣的闭了口不说话。
　　“既然你们没什么异议，那就这样。我在凡间的事暂时保密，你们按我说的去做，务必要极力挑拨赫尔氏和黛婼氏的关系，使其互相牵制，避免战乱。”
　　“是——”四人齐齐应道。
　　“有些元老暗地里耍两面派，你们行事要多加小心，姿态不能放太低，拿好架子，把握好度，有时心存妇人之仁并不是一件好事。”
　　“属下定然不负所托。”
　　“红颜祸水，你们自重”银河岸回头抬眼对着风护法笑了笑，又说，“这凡间，你们四个少来这里，太惹眼。有什么变故，及时差人告诉我”。
　　“属下领命”
　　“嗯，都回去吧”
　　刚回到妖界，雨护法长长舒了一口气，方才实在是太压抑了！他握拳捶了一下风的肩膀，“刚才说的就是你吧，红颜祸水！哈哈——”
　　风护法瞟了一眼雨那不怀好意的笑，脸上依旧挂着惨淡的神色：“又有一个女子要遭殃了，我无法真正做到像他那样无情，尤其是对无辜的女子”。
　　“同是男人，这就是差距所在。我说风啊，你不替自己担心倒为一个女子忧心了？我也想看看，她能在银河岸身边呆多久。”雷毫不在意地说着，“银河岸这次一反常态，一意孤行不说，甚至在凡间安家落户，这牺牲不小。我赌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我们照做便是，他对女子无情，对妖界百姓总归是有情的，应该是有难言之隐。”一直静默着的电终于开了口。
　　银河岸靠坐在梨花木椅上，把玩着手中的两颗翠玉琉璃珠，神情是少见的闲适惬意。
　　似乎趁这个百年难遇的机会做一回凡人，感受一下安定的生活也不错。他眸光一转，便隐去了方才冷定威严的眸色，换上一份疏离冷清，带着富家子弟常有的贵气，正符合沙家大公子应有的气度。他的目光越过窗子，落到了院内的绿色藤条上。
　　那么，这宅子，就取名“禅岸苑”吧，算是对她的补偿。
　　成亲了，安定了。也算是因祸得福。总之，最近是不能再碰与战争、血液有关的东西了，否则，那个魔一定会疯狂起来。
　　******
　　姬禅随着银河岸搬出了沙家大院。一看到“禅岸苑”三个大字，她立马扶住了一侧的墙壁。
　　眩晕。
　　这字太耀眼炫目，这名字太张扬露骨。
　　银河岸见她如此，轻哼了一声，她本不是这般娇柔之人。他看她的目光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得逞之色，却并无恶意。
　　禅岸苑不大，乍一看有些老旧古朴，隐在这繁华的建州，低调到极致，苑内却是出奇的干净利落，让人看了不觉神清气爽、身心俱佳。
　　姬禅走到门口，朝里一看，直接傻了眼，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心疼，总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只好扶住门框恨恨地盯着银河岸看，他正转来转去忙自己的事。
　　这屋子里的陈设虽然简约，这家具一看就名贵的令人咋舌，尤其是这地上纯白色的看起来极为松软的羊毛地毯让人不忍心落脚。不用说窗明几净，这里简直就是干净整洁的不像话。哦不，是可怕！怕是皇宫也达不到这样一尘不染的地步。
　　姬禅在门口磨蹭着，迟迟不愿进去，心里却是狠狠咒着屋里悠闲的败家子，这样大手大脚怎么行？一点儿也不懂得张罗着过日子，这样下去的话，沙家的家财迟早会被他败光的。她想着两个人在大街上哆嗦着喝西北风的样子，整个人果真就哆嗦了一下。
　　“进来吧。这是你的住处，总不能一辈子不进来。这禅岸苑没用家里的一两银子，放心”银河岸一刻不停的收拾手边的东西，头也不抬的开口。
　　她这才想起来他是生意人，目前进钱比出钱快。
　　姬禅索性脱了鞋子，大大方方走了进去。她突然就觉得浑身难受起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敢碰这屋里的东西。尽管她现在口干舌燥，全身疲惫极了，也不敢为自己倒一杯茶喝。最后她把目光移到了银河岸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事情根本不像她原先预想的那样随意简单。未成亲前，她可以毫无忌惮的说想说的话，成亲之后有些话再也说不出口了。本就陌生的两个人，现在更加疏远。在他面前，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我们一般人都是用木做建筑材料，而这禅岸苑用大理石铺地。这种以石头来象征永恒的做法倒有几分像妖的作风。”
　　“哦？那也只是一般人罢了，用大理石又怎样，你见过妖的模样？”他眯了眼。
　　“怎么会见过！我们都知道，自古以来，神最尊贵，人次之，妖与鬼同属阴邪之物，相对低等。妖没什么不好”姬禅没想到他会接话，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然而那样刻意保持着沉稳与冷静，让她看起来素净而干练，没有一丝不适或是慌乱的神色，“我还听说妖精一族或妖娆或邪魅，比凡人要俊美许多”。
　　银河岸的眸色变得黝黑莫测起来，他的脸上依旧写尽温和，妖娆邪魅的侧脸让人看了有些恍惚。
　　“你错了，妖最低贱，不是低等，不仅妖娆邪魅，而且诡异可怕。姬禅，你相信这个传说么？”
　　“我从不信传言，说起容颜，比起你来差远了”她淡淡地说着，笑容越来越僵硬牵强，指尖渐渐冰凉。
　　银河岸面色寡淡的走了，姬禅暗暗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下来。
　　天知道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任他把自己想象成疯子也好，说她不可理喻也罢，他总算是走了。姬禅略一闭眼，银河岸那妖娆邪魅的笑意就浮现在眼前，她赶紧睁开眼。那认知，太可怕。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他像妖。
　　料想以后除了在爹娘面前做做样子，再瞒过公公婆婆，他们夫妻都还是互不干涉的陌生人，姬禅心里有一丝庆幸还有一些落寞。如果当初自己嫁的是沈音的话，不知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慢慢踱至窗边，她挽起袖管握了笔来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说也要存一些私房钱的，以免以后纠缠不清。被休之后，不必仰着一张人老珠黄的脸回家牵累爹娘。无论如何都要弄些银两，即使很难。
　　这建州的规矩并不多，已出嫁的女子不必把长发挽成髻，名或是字都不计较。她喜欢这种独属于京都的开明。
　　银河岸刚走出来便敛了所有的温和之意。
　　“公子，你找我？”玄陌亦是毫无表情的绷着一张脸。
　　“暗中监视少夫人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可疑之处，马上告诉我。”
　　******
　　天气渐暖。
　　姬禅随着那一缕打在几案上的阳光看向院落，风和日丽。她背过手去锤了锤酸痛的腰肢，卷起书卷放回檀木架，拉出嫁妆木箱翻出那件紫红色的衣衫来，站在铜镜前比了比，又放回原处。
　　她自小就非常喜欢这样明丽的颜色，它们让人觉得很温暖，喜欢归喜欢，她很少穿。这些颜色太惹眼了，只要她一穿上这些衣服就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让她恨不得立马消失。李天竺喜欢浅紫、淡绿那样素净的颜色，她却是整日穿了艳丽的衣衫踩着莲花小碎步到处招摇。那姿态神韵真叫一个妩媚妖娆，风情万种。见了人，不分男女老少，抛一个甜甜的笑容，顿时让人觉得心情大好。
　　姬禅在陌生人面前总是矜持有礼，全身都处在高度紧张状态，偶尔对人暖暖一笑。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其实很爱笑，别人一句不太好笑的话都能让她笑好久。什么时候又突然想起，就自己傻乎乎地笑，弄的周围的人满脸莫名其妙。
　　“李天竺，你横竖就是一个千年狐狸精，到处魅惑人。”
　　“好啊，姬禅，等你生日那天我要把你弄成一只狐狸精！不，你骨子里就是个道行极深的妖精。我李天竺要替天行道，将你打回原形。”
　　“呀！我纯属嫉妒！你姐姐我是赤、裸、裸的嫉妒还不行么？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奴家吧。”姬禅举起手来弃械投降……
　　这件紫红色的衣衫就是李天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天是她姬禅过去的二十五年里最悲惨兼最开心的一天。
　　没有李天竺的日子，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难过。差一点忘了，她们都各自嫁人了呢，即使是再好的姐妹，谁也不能永远陪谁。江大少爷宠着她，嫁给一个爱自己的人，那丫头应该不会受什么委屈。
　　姬禅路过银河岸的卧房时顿了顿，隔着窗户朝里面瞧了一眼。不出所料，干净整齐的可怕，整间屋子里的东西不是黑色就是白色。卧房明亮冷清，像是从未有人住过一样。
　　这些天以来，她几乎没怎么见过银河岸，偶尔碰面了，便点头微笑一下。他很少在苑里吃饭。她甚至不晓得他晚上何时回来，清晨何时离去。他卧室里的幔帘太厚，他又太安静了，让她不得不怀疑他是否回来过。
　　姬禅宁愿连这偶尔的见面也免去。太尴尬了！他们简直没有可以相融之处，以后的路这么长，要怎样熬下去呢？越来越觉得，连笑都变的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