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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相见未若不曾见(三) ...


  •   姬禅拿出一件华美的深红长袍在身上比了比:“我明天穿这件去沈府,好不好?”
      银河岸摇摇头:“太艳了,会抢新娘子的风头。万一沈音误打误撞娶了你,我岂不是亏大了?”
      姬禅斜瞟了他一眼:“不正经”随即又笑了起来,“我还非要试试不可,明日李天竺那傻丫头也会来。她见到我穿这么艳的衣服一定会吓晕过去的,想想就觉得好期待啊。”她侧了脸自言自语,“万一我被她的口水淹死了怎么办?哎呀,不管了,大不了在她发疯前拉过江生诩那孩子挡一挡。”
      “我穿好了,要出去了?不准笑我。”
      外面没人应。银河岸一副看滑稽戏的表情。
      “那我真的要出去了?要是很难看的话,你就立马闭上眼睛!”
      珠帘一摇,姬禅自幔帘后面羞怯地走出来。银河岸顿时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眼眸自下向上移,裙衫上的金丝线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勾勒出大朵大朵鸢尾。精致繁复的荷叶袖间露出了一块精致小巧的玉石,迷人的长发散散的垂到腰际,发上的红珊瑚珠子煞是耀眼,眉心吊着的那颗赤珠更显灵气。
      她像是一团火焰,一直灼烧到他心里,点燃了他的每一滴血液。
      姬禅提起裙裾,微微侧了侧身,在他的目光下旋转成一朵盛开的石榴花,略微泛红的长发扬起,为她添加了一抹嚣张的美丽。
      银河岸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姬禅的脸就垮了下来:“很难看是么?那我还是去换了吧。”
      银河岸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至菱花铜镜下,打开梳妆匣提起一串璎珞来:“再带上这个”他的手滑滑的,有些凉,有些抖,越发显得笨拙,试了好几次才戴好。
      “好看的不像话。”
      “那你就多看几眼,记住我现在的样子。”她垂了素手,被烛光照亮的面颊恬淡安宁,有一丝让人忍俊不禁的诱惑。
      雪后的月光十分皎洁,星辰亦是闪耀着和地上的白雪相互辉映。夜色美而宁静。风停了,只有少许凉薄的气息萦回在禅岸苑里。天空是接近黑的蓝紫色,偶尔有一两丝浮云将这蓝紫色熏染的更淡更梦幻一些。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姬禅望着哪一川灿烂的星斗,喃喃道。
      “嗯。我知道。”他答得云淡风轻,白皙的面容犹如一块和田玉石,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你知道了我也要说,银河岸,我最喜欢你了。”
      “……夜深了……我们进屋去吧。”
      “你冷了么?”她柔声问,“我帮你暖暖,这样就不冷了”。她直视他的眼睛,许久,才小声说,“银河岸,我没有办法不爱你,即使你忘了我,再也记不起我,我还要爱你,很爱很爱”。
      “我知道”
      “就你什么都知道!真是笨,我怎么会嫁给你了呢?你脾气不好,不能下厨,嘴巴那么刁,连一只飞镖都射不准……咝——”
      “怎么了?”他心疼了。
      “刚才吃了一些核果,下唇破了,有点疼。”
      他笑的邪气:“难道你嚼的是刀刃不成?”
      “哪儿呀,是被我自己不小心咬的。”她反驳。
      “不对,是被我咬的。”冬日里的寒气迷蒙了他的面庞,格外清晰好听的声音痞痞的。
      姬禅的脸又红了,连耳根都烫的厉害。
      “你说你现在很喜欢我,只喜欢我一个。快点,说给我听。”
      “我为你隐姓埋名,这还不够?”他握了她冰凉的手暖着。
      “当然不够,你还没为我在月光下抚琴呢!看你笨手笨脚的,知道怎么抱琴么?说你现在很喜欢我,这个多简单。”
      “真的要说?不说行么……”
      “……”
      “好,我说。姬禅,我会永远永远喜欢你。”
      姬禅静静地回味着这句话,许久许久,仿佛要把它刻在每一寸肌肤上,融入每一滴血液里来铭记。她不要永远,只要当前,就已经很满足了。今夜就允许她放纵一回。在她的下一世,她许愿再也不要遇见他,甚至擦肩而过的缘分也没有必要有,就让他们两个各自陌路天涯,好好地活着。
      “不要!你现在喜欢我就好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望着满天闪耀的星斗,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淡气息,姬禅似乎出现了幻觉,她看见了一片花海,那些花儿是浓郁的黑色,像是常年累月血块被风干的颜色,朵朵都美的惊心动魄,微风带过,一波又一波的花浪向远方延展开去,激荡出诡异妖娆的气息。这些花儿让她如此眷恋,以至于世间任何花儿都无法与它相提并论。
      ******
      银河岸几乎都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撑不过明天。那些怨气聚合了又离散,离散了又聚合,随时都有可能被越来越强大的爱念化解。
      所谓的永远可以很短,短到明天世上就再也不会有银河岸这个人,那永远也可以长到渺无边沿,就算是山崩地坼、沧海桑田相对于这份永远来讲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瞬间。
      宿命轮回中,本以为是一世的劫,却不料惹来了永生的颠覆。
      是谁在漫漫黄泉路上追忆红尘中的那一抹笑靥?是谁说着永远的谎言跌入灰飞烟灭的深渊?又是谁在最美丽的时刻追随着载浮载沉的一叶浮萍微笑着将自己燃烧成一朵绝世的红莲?
      彼岸花期未有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缘尽处荒芜出凄凄的蒿草,肆虐了永世的苍凉。看惯了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的孤寂,是哪个倔强的囚徒沿着曼殊沙华的彼岸深一脚浅一脚在命运的泥淖中苦苦追寻?

      ******
      “你这一路上怎么总是心神不安的,江生诩拍了拍爱妻李天竺,明知道她很可能是为了沈音,那些关切的酸溜溜的话,还是一不小心从他口中溜了出来。
      一路上,她太安静了。
      李天竺看向马车外,嘴不饶人:“快见到姬禅那没脑筋的了,我激动还不行嘛!”她没意识到自己正死死抓着江生诩的手。
      江生诩打翻了醋坛子,也堵了气不说话,建州江大财主的小子娶亲,干嘛要给他江家送请柬?这喜酒他不稀罕,白给也不想喝。
      他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更不能说。
      “别闷着,和我说会儿话”李天竺掀开车帘让车夫快些赶路,隔不一会儿就朝外瞅瞅,她这才注意到江生诩颇为难看的脸色,说话的口气顿时软了不少:“生诩?”
      江生诩听了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叫的是谁,除了姬禅成亲那一次,她这是第二次叫他的名字。
      李天竺张了张口,烦闷的神色写在脸上:“我很想很想快点见到姬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种感觉就好像——”她的脸有些扭曲,“再晚一会儿,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江生诩听出了她话里的担忧:“你多想了,她现在找了个如意郎君,夫妻恩爱,才不会像你一样还想着沈音。你看,这都到了,他们一定等着我们呢。”
      沈家这喜宴办的极为风光,前来贺喜的人不少,沈万三除了在自家庭院里设宴之外,还在那家颇为豪奢的茶楼上摆了桌。
      平素里清静的茶楼一时间热闹非凡。
      有人经过那楼梯拐角处时嘁嘁喳喳说话,人声太嘈杂了,仔细听来,约摸也可辨得几句。
      “这好好的一个地方,什么时候堵死的?”
      “早就堵死了!”
      “嘿!你还别说,这个地儿就是好哇,要是哪天爷喝高了,受了闷气,往这里一缩,谁也看不见不说,还干净。美美的睡它一觉,醒了啥事都没了。”
      “前些日子,我下楼的时候,朝这里望了一眼,我倒是见过一个姑娘被一个男人从这里抱着出去了,看背影那男的肯定是有钱的主儿,背影就不一般。”
      “四爷,您别看这地儿挺干净,说不定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哪,这年头,好男人少喽,爱吃腥的倒是挺多。”
      “此话有理,要不谁闲着没事堵这玩意儿,这茶楼不是吹的~掌柜的又不是傻子。”
      “哈——哈——行啦行啦,赶快上楼吧,咱仵在这里,后面的人都要急死喽。”
      “新娘子又不在这茶楼,他们急个什么劲儿……”
      李天竺由江生诩扶着下了马车,沈家宅院很大,她面带微笑,随着江生诩进了大堂,一双大眼睛不停在人群里搜寻。
      姬禅家银河岸肯定好找。
      江生诩陪她将沈家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见不着他们的影子。
      李天竺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举止是否得体,直接窜出门跳上马车。江生诩压低了帽檐极有默契的在前面赶车,车子还未停稳,李天竺就迫不及待跳了下来没入人群。
      他们也不在茶楼!!!
      沙与漠也正派人四处寻找。沈家请他的理由是沙沈两家少不了生意上的往来,这喜酒他要来喝。
      他知道嫂子和沈音的关系,按理说大哥他们会来。
      沙与漠去禅岸苑找过了,苑里只有小厮在忙活,说是少夫人天未亮就独自出了门,手中什么也没拿。大公子日上三竿才出门,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白的吓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众宾客已经来的差不多,就等新娘子新郎官拜堂敬茶了。
      李天竺火急火燎赶回沈宅再找,他们还没有来!!!
      待到各位宾客就座以后,江生诩指沙与漠给李天竺看,正巧沙与漠也在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两束目光交汇处,一种不详的预感慢慢浮起。
      沈音骑着高头大马,胸带红花,面色忧郁。
      他还未下马,就看见李天竺步履匆匆出了沈家的大门,她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便迅速移开,仿佛他们并不是将近六年未见的故人。沈音心中狐疑,他深知李天竺的脾性,今日的她似乎太过于严肃。他还没回过神来,沙与漠不友好的目光毫无预兆射来。
      沈音不明就里。沙与漠的老好人脾性他是知道的,这一眼让他惴惴不安。
      李天竺小跑着随沙与漠远去。
      像是一道闪电在脑中炸过,沈音滚下马来就要去追,被江生诩抓住了臂膀,外人感觉像江生诩扶了他一把,只有沈音自己知道那力道有多大。沈音没好气,一声不吭,回头向轿子走去。
      李天竺突然想起姬禅用薛涛笺给她写过信,说是京都建州有一座烛阴山。山尖高耸入云,常年积雪,她有生之年定然要去一次。
      “沙与漠,我们分头找。”总共见过两次面,她像是多年不见的故人一样对他说话。
      “好。找到之后通知我。”他抛给她一个烟雾弹,摆了摆手。
      两人各自行动了。
      烛阴山乃积阴之地,高而阴寒,是建州祭祀之神土,最接近天神最干净圣洁的地方,被建州人称为“神圣的死亡之渊”。
      来这里祭祀的人,除了供上牛、马、羊、犬等六畜外,还要用烛火燃烧神选定的女子的血来献祭,以求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或是其他目的。
      据古之传统,一纪祭奠一次,即十二年一个轮回。
      这些都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传说罢了,无人见过真正的血祭。这种巫术,已被人们所淡忘,只有烛阴山依旧挺立在这里。
      绵远悠长的祭歌一阵高一阵低,三人执牛尾而舞。他们带着怪异的面具,口中念念有词,一排烧的近乎灰白的龟甲被用蓍草缠编而成的细绳吊在空中,犹如战国编钟;另外七人一手执象牙棒,一手执了铜铃有节奏的摇着,不时有清脆诡异的铃音盖过祭歌,间或有象牙棒敲击龟甲的声音传来。
      幽蓝色的火舌舔舐着一排龟甲,没过多久,龟甲上出现了神秘而古老的裂纹,奇异的是,那么多龟甲,裂纹竟然一模一样,仿佛预示着什么。
      祭坛正北方,牛马鸡羊犬豕、用金质雕花器具盛了一字排在低矮精致的檀木几上。
      暗黑的天空、沸沸扬扬落起了大雪,像是一只只折了翅的玉蝶竞相下坠,地上是晶莹剔透的冰层,胜似汉白玉铺就的华美殿堂,不远处岩石上有大朵大朵的冰凌花顺着风过的痕迹一缕缕展开,檀香木几上的描凤红烛被这潮湿的雪打灭了,腾出两屡淡蓝烟雾。
      祭坛中央是一块血红色琉璃,层层多褶轻薄的幔帘铺于其上,繁复的流苏缀满了幔帘,它们柔柔的扫动着冰层。
      姬禅闭目平躺于这绯红色的琉璃之中,及腰长发在幔帘上铺散开来,那串红玛瑙璎珞十分夺目。火红色的衣袍上,血红色的鸢尾美到滴血。广袖长襟之下,一颗小巧的玉石松松坠于手背上。
      她的面容虔诚安详,双手自然交叠,平放于小腹上。
      祭坛外缘有三面嵌宝石明镜,明镜所反射的冰层的白光正巧集合在姬禅眉心的那颗丹色玉珠之上。
      祭歌戛然而止,一个巫师抬手,那赤玉珠就开始一明一灭。姬禅只觉得全身都火烧火燎的疼,似乎每一寸血液都燃烧起来了。那日相见时赫尔子征的话伴着绝望的气息蓦然跳入姬禅的脑海:“银河岸,是妖界帝王”。
      “停下——都给我停下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划破了这山顶的宁静。李天竺没命地跑上山来,双眼通红。
      ******
      大片雪花落在银河岸的墨发间,只一瞬便融化了。他的目光嗜血冰冷,眸子漆黑如暗夜里的深渊。那些字带着血腥从他齿间陆续蹦出:“赫尔子征,你把她交出来!”
      赫尔子征握紧了手中的银色弓箭,眉宇间写尽执着:“这应该是你死之前力量最强的时候,那就让我们公平的一决高下。属于皇子的荣耀,我今日便要取回来。战与不战,这次你没得选择。”
      银河岸下巴上的银白色宝石刹那间闪耀出刺目的寒光,杀气一点点升腾。
      他坚毅的面庞更显冰冷。
      ******
      李天竺看见绯光萦绕在姬禅周围,她走过去想把她给拉起来,可一碰到姬禅的身体就被无形的力量弹出去好远。
      姬禅她、她的身子是一团火!燃烧着的烈火!
      李天竺从地上爬起来,抬起脚就要踹那摆着贡品的檀木几。
      她的脚划过虚空落到了地上。
      这一切都是幻象!诡异的幻象!
      都不是真的!
      祭歌又从四面响起,魔音一样绵长悠远,李天竺环顾四周,只觉天旋地转,像是在梦中。她捂住耳朵尖叫连连,尖利的嗓音突兀在苍穹之下。
      七夕他们见面的时候,姬禅还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因为遇到了一段好姻缘而喜不自禁。这才区区几个月而已,她怎么会变得如此妖冶艳丽,惹上这些诡谲邪异的东西?
      不,姬禅不能死,姬禅怎么会死呢?银河岸呢?对!他这么厉害。他来了,一切都会好的。会好的。
      李天竺跪在那块琉璃面前,张开双臂啊啊的叫着,不知怎么办,心里乱成一片。
      “来,天竺,过来躺在这儿。”姬禅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她面容惨白,有气无力。
      李天竺和她并排着躺在一起,不断掀起高潮的祭歌快把她逼疯了。她完全不能想任何事,只是抖着绛紫色的唇看着暗黑的天际,更不敢多看姬禅一眼。
      她又试探着触了触姬禅,烧灼的痛楚再一次自指尖传遍全身。
      “啊——禅、你、你烧着了,很痛是么?”她带着哭腔喊。
      姬禅想说她很痛很痛,痛的快要死过去了,但是她喊不出来,咽喉里像是有一块东西紧紧地塞着。她只能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喘着气说话。她最怕疼了,不怕死,怕疼,剥骨抽筋似的疼。
      奇怪的是,李天竺一躺下来,姬禅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四周的祭歌她全听不见,只知道李天竺还在这里,和她在一起。
      “我快要不行了,你帮我给银河岸带些话。”姬禅贴近了李天竺的耳朵,很多很多想说却不能说的话堆在脑子里,混混杂杂一片乱,等到能说的时候,却是再也没有机会说给本人听。
      赤玉珠最大的魔力是一命换一命,她便动用这珠子的力量去保全银河岸。她无意中知道这烛阴山的‘血祭’和赤玉珠的‘命祭’‘火祭’有相吻合之处,于是她便动用‘忘念’让所有人都忘记她的存在。
      这种忘念需要耗尽她的所有——
      只能做到这些了,只能这样做来让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都安宁幸福的生活。这种付出很值得,也是她绝不会后悔的唯一的选择。
      银河岸是很精明,可是朝夕相处,日相伴夜共寝他怎么可能不露出一点破绽?他背着自己偷偷服用续命丸,压抑着痛楚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她说笑;夜半,他悄悄出去办一些事情,处理完所有的后事,在天亮之前赶回来。
      这些,她都装作不知道,允许自己再贪婪愚蠢一次。她多么想和他多呆一会儿,与他一起笑着祝福沈音,证明她从头至尾都只爱他银河岸一个人。可是昨夜他隐忍的样子让她不忍心自私下去。
      他是妖界名副其实的帝王,又怎能沉溺于儿女私情上?他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众人的。他应该回到妖界为他的子民撑起一方安定,让他们不再饱受战乱或是饥饿的苦楚。
      即使她不死又能怎样呢?余下的是跨不过的差异和相思的苦楚,他们,再也不能长久的呆在一起。
      银河岸是世上最好的丈夫,那么就让他在妖界过那宁静平和的生活,继续庇佑他的子民,永不再经受情劫。让世人都来瞻仰他。
      一切应以天下苍生为重。如果在战场上的他才是真正的他,那么她放他自由;即使他把她忘干净了也没有关系。她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更不会为此难过。
      这样最好,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刻华丽丽的死去。这可是她做过的最无私的事情,最豪气,最英勇。
      遗憾的是,离开之前不能亲眼看一看爹娘,说声女儿不孝,她不能够向沈音说一声对不起。
      至少,死前,李天竺还在身边。她们还在一起,陪她走到最后的,果真是姐妹,不是别人。
      还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要做,一切都归于来不及。
      李天竺像是梦醒了一样,终于记起要怎么做,她滚下琉璃,噌噌噌放出三颗烟幕弹。鲜红的焰火在大雪里腾空绽放,久久不肯消散。
      “你要坚持住,我去找银河岸,他来了一切都会好的。否则咱们姐妹情谊一刀两断。”李天竺吸了吸鼻子,从喉头里挤出几个断续的鼻音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不——别去——求求你——陪我”姬禅半撑起身子朝她伸出手来,又重重跌了回去。李天竺在她哀求的视线中连滚带爬下了山,不愿回头看一眼。
      来不及了。
      她真的快被烧死了,五脏六腑像是干了一样,全身痛得没了知觉。
      姬禅仰首望着天际,一任片片雪花变成水滴落入眼中。她不肯瞑目——这里没有一个人呢,她要等李天竺回来。多么希望李天竺能陪着她啊,李天竺不知道,谁也救不了她,火一旦燃烧起来,滥延肆虐;那力量一启动,就没有什么可以使它停下来。
      即使是银河岸,也不可以。
      半迷半醒之中,她似乎看到了美到极致的彼岸花正开的如火如荼,它们用诡异的血色将她紧紧束缚住。
      这整座烛阴山上空无一人,没有人留下来陪她。在这凄清阴寒的雪天里,最终还是她一个人孤孤单单下地狱。
      大雪依旧下个不停,不久,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只剩下姬禅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山巅雪地里,等着越来越厚的积雪将她掩埋。
      ******
      天一会儿黑一会儿暗,厚重的云积聚在头顶。
      “夫妻对拜——”
      沈音迟疑了一下,脸上痛苦的神色还未收尽,身子就要顺从的稍稍弯下。
      一个惊雷砸了下来。
      天色顿时变得漆黑不见五指,凄厉的寒风卷着雪块打在人们脸上。宾客纷纷抬袖掩面。庭院里的烛台被风吹翻了,骨碌碌滚出去好远。一干人眯了眼茫然呆立着。
      一朵朵鲜红的焰花绚烂于西面的天际,在这暗夜里异常美丽。
      升空,爆开。
      烟幕弹。
      那个方向,是烛阴山!阴森诡异的烛阴山!
      沈音一把扯下胸前的喜花,迎着狂风冲了出去,江生诩也随之冲进了狂风暴雪中。
      沈宅里顿时乱作一团。风哀号着,仿佛是谁低低的哭泣。新娘子甩了凤冠,不知喊了句什么,被淹没在风里。
      ******
      “不要再打了,你们都不要再打了。”
      银河岸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掠过眼前,口中念动咒语,一抬一挥间,天地变色,暗黑交替,狂起的风吹乱了他的发。
      赫尔子征左右发箭,张开的羽翼扇动着一阵又一阵的狂风。江边冻结的水中,传来了咔擦碎裂声,涌动的白浪夹着冰块一波连着一波涌起。
      李天竺抱紧了一棵古树,眯起眼睛颓然喊:“姬禅快被烧死了!!!烛阴山上,快去救她啊!!!有没有人能救她?她、她在召唤血祭!”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像是痴傻了一般自言自语。
      银河岸的动作戛然而止。
      赫尔子征来不及收回已发出的箭,只得念动心力,那支箭贯穿了银河岸的肩膀。
      他双目无神的盯着李天竺看,他那种疯狂的死灰般的眼神让李天竺有一种即使是死也洗脱不了罪恶。
      她怕到忘了抽泣。
      仿佛不愿意多看她一眼似的,银河岸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刺目的白色光晕笼罩在银河岸的身侧,似乎有巨大的能量呼啸着爆发出来。下一瞬间,李天竺只看见一个白色身影将自己扑倒在地,接着是惊天动地的山体崩裂声。
      赫尔子征放开护在身下的李天竺,回头看着那掠过的白色半透明身影,喃喃道:“他疯了,银河岸疯了。”
      ******
      姬禅的尸体变得冰冷僵硬,大雪已经将她掩埋,只有袍子的一角在漫天的惨白中翻飞出一方血红。她的肤色是灰蒙蒙的酱紫,墨发平直,长而柔软,将整个面庞衬得更加素净恬淡,又像是一种刻骨的孤寂悲凉。
      她独自一人躺在山巅的雪域里,带着一份无望的坚持被圣洁的雪花覆盖。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轻很稳重的声音,那是他!她想喊我在这里,就在这里。可是那脚步声只一顿便没了声响,终是惨绝的错过彼此,
      姬禅期待着,直至最后一丝意识也涣散开去。
      银河岸,她没有等来。
      只能是,一个人。
      一个人孤孤单单下地狱。
      雪下的更密了,似条条从天而降的白绫,合成灵堂的幔帘,风扑打旋回在石孔山缝间,震颤出凄婉悠长的呜呜声。
      ******
      沙与漠、沈音、江生诩等人默默地看着跪在雪地里的银河岸。
      他抱着姬禅疯狂的吻着,旁若无人,不管不顾。
      他黑色的披风裹在她身上,一如从前。
      这天地之间独余两人。
      耳边是山风呜呜的哀鸣,这超脱于尘世的山巅上,谁也不敢出声,不敢挪动一步,直到大雪将一干人凝成雪的雕塑。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为什么不等他回来?说好要一起下地狱的。
      她在山巅,他在山脚下。由于太专注于打斗,他都无暇注意山巅那朵朵绚丽的烟火。
      他们,各自走的匆忙,来不及道别。
      这一错过,便是永远。
      他要惩罚她,她不是很厌恶自己的触碰么?他要吻醒她,听她说你别这样,听她凉薄犀利的话语和眉睫间的隐忍。
      可她就这样无骨的倒在他怀里,再也不肯看他一眼,一如初见时她的冷漠决绝。
      这次,他终于可以为她暖一暖身子了,只是她再也感觉不到,再也、不需要。
      也不知过了多久,银河岸抱了姬禅缓缓起身,他左肩上被血晕湿了一大片,伤口处,细微晶亮的冰渣在玄色衣衫上依稀可见。
      银河岸的双目深邃,黯淡无神,却是死死地盯住了赫尔子征。
      是他告诉姬禅自己在妖界身份的,要不然她不会死。
      是他恶意搅乱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他该死!
      都是因为他赫尔子征,他的姬禅才会死的这样凄惨,孤孤单单的死在荒山雪域里,独自一人走向漆黑的暗夜。
      该死的赤玉珠!该死的忘念!什么都该死,只有她,应该好好活着。
      他赫尔子征即使是皇子,今日也要死!必须得死!
      银河岸半透明的身子一步步朝赫尔子征逼近,风雨雷电四大护法领着一干妖众俯首跪了:“请主上以大局为重!”。
      赫尔子征不能死,否则黛婼氏和赫尔氏两党力量势必有大的偏差,妖界又会掀起新一轮权力之争的腥风血雨。这些,银河岸不可能不明白。

      银河岸呵护般放下姬禅。抬首,面上结了半世风尘。
      赫尔子征与银河岸对峙在山巅两端。
      “凡挡我者,死!”银河岸一步步缓慢的朝前走,所到之处,妖众血肉横飞。还是有更多的妖精围上来护住赫尔子征。
      四大护法相互使了眼色,一起迎上去。顿时狂风大作,打斗卷起了天昏地暗。
      江生诩下意识护住了几近痴傻的李天竺。
      银河岸左肩的伤口裂开了,血一条一条顺着衣衫沥下来。
      四大护法先后倒在了地上,气喘吁吁,嘴角的血沫沾上了前襟。他们、再也无力站起来。
      他们终于明白,平素无情之人,一旦有了情,是如何的疯狂,连天地都为之动容。单凭这一点,银河岸也是当之无愧的枭雄。
      这位凡间女子,终不是平凡之辈。
      这是银河岸灰飞烟灭前力量最强的时候,如濒死之人片刻奇异的清醒。
      赫尔子征兀自扯了扯唇角,手中的弓箭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原来在这些人心里,自己是打不过银河岸的。事实是这样么?
      未必吧。
      他太过于安静,众妖都遗忘了他的荣耀。
      “让开吧。都走。”赫尔子征微扬了下巴,合上的幽紫色眸子撒了一地落寞。
      这是他欠他们的。要不是他一时私心大起,怪银河岸不与他正面公平较量一回,以挽回属于一个皇子的尊严荣誉,或许——他们两个还可以见上最后一面罢。
      或许她不会死的这么惨,这么令人——心疼——
      是他拖延了时间。这场较量,他赫尔子征、输得彻底。
      不打算回击,如果这能使银河岸平息愤怒的话。
      银河岸泄气一般收了手。
      他踅回去,抱起姬禅,轻柔宠溺的开口,仿佛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我带你走,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他的目光深情悲痛,每一寸都灼痛了周围之人的眼睛。
      “我不伤赫尔子征,你不要担心,也不要难过,安心跟我走就好。”银河岸的一只手颤抖着覆上了姬禅的小腹,“我不想在他们母子面前太血腥。这样,听说对孩子不好”。
      银河岸一开口,红的惊心的血液就自他口中涌出,断断续续落在雪地里,连成一片傲雪的红梅。
      那张面庞,她熟识了十一年,和沈音一模一样。她,一定很喜欢很喜欢罢。
      一大颗泪珠自姬禅眼角滑落。漫过面颊,没入了漆黑柔软的长发里。素颜的她,好美。
      算算日子,他们的孩子快两个月了。
      哗啦啦——
      兵器落地的声音次第响起。众妖匍匐在地,目光在雪雾弥漫的山巅之上,随着那抹越来越模糊的玄色,渐渐朦胧。
      姬禅无力垂落的长臂来回摇晃着,像是与谁做的最后的道别。或许,是与这繁杂的尘世。
      自始至终,沈音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只是看了看赫尔子征的脸,沉默着。
      五年前,他离开她的那一刻起,他就远离了她的世界,变成今日无关痛痒的局外人。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她与银河岸相处虽然还不到一年。沈音心里明白,他们之间的这份感情,是他永远无法撼动的情节。
      一生能这样轰轰烈烈爱一次。你爱的人也爱你,是何其难得的幸福。
      禅儿这样一个追求完美的女子,终是死在了最美丽的时刻。华丽到凄绝。
      赫尔子征上前几步,弯腰捡起了一颗小巧的玉石。他记得,这是姬禅一直系在腕间的玉石。一个隶体禅字赫然刻在这玉石之上,可爱至极的模样。
      没有人注意到,这是姬禅握在手心里的玉石。
      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赫尔子征将那颗玉石掖在自己怀袖中,幽紫色的眸子看不出悲喜。
      银河岸一下一下用力凿开坚硬的冰层。
      他完全成了透明人,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
      姬禅躺在这晶莹剔透的冰层里面,像是将会万年不朽一般。
      银河岸已经变成了虚幻,他望着东面的天夜,直到冷而清幽的月亮升起在那里,将它淡蓝薄雾似的月光投照在这冰川之上。
      银河岸焚了檀香,正襟危坐于琴前,目光在姬禅脸上流连。
      手起,琴响。
      那些念力时聚时散,银河岸已经虚空的手指一会儿透过焦尾琴弦,一会儿又拨动琴弦。琴音破碎。瓯哑噪杂,不堪入耳。
      这一世,我为你在月光下抚琴。你猜的很对。我的琴艺确实烂到不行。你听、都破碎不成音了呢。
      你走了,以后谁来帮我取暖?只剩我一个人了。
      在最后的执念中,银河岸躺在了姬禅身侧,手臂再一次自然地环过她的腰肢。
      我答应你,陪你一起下地狱。
      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
      ******
      银河岸所赠贺礼贵重非常。玉、马、皮、圭、璧、帛等样样俱全。
      沈音打开了姬禅所送的红包,红纸的背面是娟秀的楷体字——
      【沈音: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的苦衷。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现在也没有资格怪你。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你做得对,我们都是有家有亲人的人,不可以这么自私。
      如果,你对我还存留那么一点点情谊的话,就要像以前你对我那样,对待韩家小姐。孝顺父母,好好的活着。细细想来,我还是负了你,来世,欠你的我一定还你。
      我动用了赤玉珠的力量让来世我们有同样的相遇,
      到那时,你可以在我和韩家小姐之间做个选择。如果我足够幸运,那么我就许诺下一世嫁与你。
      这一生,愿你们夫妻恩爱、情比金坚、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姬禅绝笔】
      市井里渐渐有了关于沈家的佳话。沈音沈公子俊朗专情、不近酒色,不去烟花柳巷之地,堪比柳下惠;对妻子照顾的无微不至。他孝顺恭敬、名传乡里。
      逃婚纯属意外。
      众人似乎都已将一向沉默寡言的沙与漠忘记。
      那个不为人知的身世随着光阴的流逝逐渐明晰。
      沙与漠是神、人结合之子。自小便被抛弃。
      那日在烛阴山山巅上,他抛却了七情六欲来普渡众生,履行作为一个神的责任。枯燥繁琐的修炼时日中,他用自己生生世世的情缘为代价来逆转命运的轨迹。
      这意味着永生永世都不会得到爱情。
      以自己为因导,再次安排大哥与嫂子的相遇。
      他说过,他不会容忍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大哥。从他被沙家收留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个被遗弃的孩子,他有一个家,爹娘把对哥哥的爱完全倾注到了他身上。他要一一偿还回去,即使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他只有一个大哥——银河岸。所以他愿意拿自己的所有换得大哥的幸福。
      白日里他依然是世人眼中的沙家二公子,夜晚他则是疯狂修炼的小神灵。
      赤玉珠的力量被释放出来,所有人在顷刻间,把有关姬禅的一切都忘记,包括那场惨烈的“血祭”。
      各自回归了各自原本的生活,无爱无恨,只是多了一份怜惜,怜惜生命、怜惜亲人、怜惜这个世界。
      妖界总是美到虚幻,在桃瓣纷飞的黛若远外,黛婼北荷与赫尔子征的侍女丝灵儿漫步在这一片藕粉色的桃花雨下。
      “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一些什么——有关银河岸的?皇子的?记不得了。”黛婼北荷无意提起。
      “这很正常呀,哪有人活了几百岁什么也不忘的!苑主你说是吧?”
      黛婼北荷微笑着点了点头,又说:“银河岸最近的行踪越来越神秘了,他不肯吃东西,理由是这妖界的菜肴难以下咽,像个孩子一样耍小脾气”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妖界最懂得享受,咱们这里的菜肴三界不能比,这么一说,天下就没有能吃的东西了。他这是怎么了呢?其实他这个样子也蛮好的。她的侍女总是向我抱怨,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这妖界的女子就是这样,本来很泼辣,在银河岸身边呆久了,羞涩到抿唇一笑也温柔至溺死人,喜欢着又抱怨着,抱怨就是炫耀。他又不爱我,炫耀有什么用呢?”
      “苑主千万别这么想,她们那些花花草草哪能和苑主相提并论。银河岸待苑主不薄,这是我们都看在眼里的!”
      “不是妄自菲薄,事实如此。”
      “苑主你别往心里去呀,随她们说去。我的消息灵通些。不怕苑主笑话,我听说银河岸最近对鱼香肉丝情有独钟哦,他还派遣风护法去西域弄了好些葡萄的。你要知道,他一般不动用护法的,除非特别的事。要不苑主改天给银河岸送一些时鲜的过去?”
      黛婼北荷掩口轻笑:“我也听说他亲自下厨了,这真是荒谬的奇谈,这辈子没靠近过厨房的人知道勺子怎么用么?他的喜好哪能被外人这么容易‘听说’,都是讹传罢了。”
      “也是哦。嗳,苑主,唉~我也很苦恼。皇子心情不好呢。一天我清扫天宇殿,看见皇子拈着一颗青色玉石发呆。他问我这玉石是从哪里来的,上面怎么会有一个‘禅’字。我说不知道,他也没有再问。我觉得吧,皇子一定是看那块玉石碍眼了,我就擅自把它丢了,没想到皇子大发脾气!你也知道,平时皇子修仙境界非同常人,对什么都看得很淡,你捅他一刀,如若不是故意的,他甚至不会计较。不过就是一块普通的玉石嘛!我又没有错,呼呼~比它好的用大车拉都拉不尽。也没听说这宫里哪个女妖的名字里有个禅字呀。”
      “这个我也注意到了,以前子征多少都会在我面前流露出对银河岸的不满,你也知道,他一直把我当妹妹。这段日子以来,我从他口中再没听到过一个对银河岸不利的字,据说也听不得别人说银河岸的不好,无论哪个方面。”
      “对呀对呀,主子对权力一向很寡淡的,自从他从蓬莱山回来之后,平时也就读些修身养性的书,近来确实与银河岸走得极近,那些治国平天下的枯燥东西都快被他翻烂了。我们主子还犯起了头痛病,这基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还动不动就流露出悔恨痛苦的神色,我可不记得主子欠过别人东西,要欠也是别人欠我们……”
      青青的草尖上摇着桃瓣,风吹过来又扫过去,用轻柔温和的言语回答着这些奇异——也只有它知道了。在熏香腾起的烟幕中,那些过去的声音随之远去,那些过去的恩怨渐至于了无痕迹。
      再温暖的阳光没能融化银河岸偶然涌起的冰冷孤寂,心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空而冷。他更勤于政事了,闲暇时便戴着斗笠在凡间游走寻觅,像个瓢泼无依的游魂。
      心经常苍凉到难以忍受。已经习惯了妖界这样枯燥无味的生活,还是很难受。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厨艺日益精进,最想做的菜只有一道——鱼香肉丝。
      不喜欢吃,只喜欢做。
      做好摆在那里,看着发呆,却是更难过。
      像是中了蛊一样,喜欢做些莫名的事。
      妖界是永恒中的一点,漫长的光阴里一切如常,什么也没有改变。站在若耶花海中的时候,淡淡的遗憾让人喘不过起来。
      她还没来过这里呢。
      她,她又是谁呢?
      不可能有个她。
      记不得了,或许根本就没有那个她,从来没有过,也不能有。
      满腔都被难以言喻的情感填满,一度让无情的银河岸误以为自己也有了情。
      赫尔子征一反常态甘愿为银河岸鞍前马后的奔走。他的心境恬淡安宁,怕被别人打扰,怕沾惹是非。只是即便不喜欢争权夺利、掌控江山,也要在哪一天银河岸去了凡界之后,甘心接手妖界的大小事务,再也不过问银河岸的事情,只要一牵涉到他,厌恶的事也愿意做,不愿意再看到她被烧死的样子。
      她、她又是谁?有过她么?
      无尽的头痛……
      银河岸做什么事一定有他的道理,赫尔子征一直这么以为。
      怕一反对就会犯错。
      说不出来理由。
      关于那块玉石,他舍不得丢弃,舍不得让别人碰一下,又怕别人看见自己喜欢它的模样,看一眼就心痛一回。这种感觉很不好,像自己偷了别人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赫尔子征把玉石放在母后送给他的熏香绒羽匣子里封存起来,那是他最珍贵的匣子,他只敢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用指尖一遍遍的感受着它的圆润,咀嚼着上面的字。
      想念。刻骨。
      百年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过去了。
      天下没有能永远封藏住的东西,记忆的出口还在,解开前世姻缘再续今生传奇的秘密,就在沈音那里。
      三涂河岸的彼岸花开出一片荼靡的血红,唯一的风景,花期在七月初,能唤回前世的记忆,回忆着痛着哭着,走向忘川。花色蔓延,将忘川记川连成一片,忘川里溅起的水花溅在花蕊上,那水珠又顺着花瓣的轮廓滴落到记川里。
      到底是忘还是记?
      当沙与漠的诅咒打破了所有的沉寂,从头再来,那些被忘记的东西必然会被重新记起,即使昨日的姬禅已经死去,世间只有罗衣。
      谁也无法阻止相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相见未若不曾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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