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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相见未若不曾见(二) ...

  •   银河岸时常会想起那些戎马倥偬的岁月,他带着满身的伤在大雪压枝的暗夜里斩下一个个叛逆者的首级,几乎要沸腾起来的血液在触到闪着寒光的冰刀雪剑时才会稍稍冷却下来。玄色衣衫在狂风暴雪中猎猎飞扬,总有一种豪情义气在身体里来回流窜——
      那是他和阿未共同打天下的岁月,他们在血泊里相互提携着活下来,为了满足野心、为了向世人展示才华和运筹帷幄的能力,他们发誓谁都不能倒下来。血腥、残忍、痛杀、暗算都在挑战着智与勇的极限。
      一场大雪过后,又是白茫茫的一片。在冷冽狂躁的寒风里,除了血与火、烈酒和爽快,便是那一声暖到心底的称谓——兄弟。
      银河岸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妖界交给赫尔子征打点,不管他会不会接手,目前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和威望;而他自己将会死在与江湖侠士的比武之下。姬禅会明白的。江湖之人最光荣的死法就是这样。现在自己在她眼里是个善武不善文、与武林有恩怨纠葛的人。这样她就不会过度伤心了罢,把她交给赫尔子征应该会很好罢,他与沈音太相像了。或许他们两个也会日久生情。至于能不能得到姬禅的心,就看他赫尔子征的本事了。
      还是止不住会担心,要是他对她不好怎么办?
      不想那么多了,她喜欢就好。凭着那张和沈音一模一样的脸,姬禅会对他很好的,超越生死的那种好,或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适应没有自己的日子,再然后,将他忘干净,再也不会为他心痛。
      禅岸苑内的雪片纷纷飒飒,若梨花穿林而过,皑皑复莹莹,织成了厚厚的毯子,点缀着苑内的一草一木;纺成了薄薄白纱,将窗外繁复成银装素裹的天下。
      屋内暖如春昼,袅袅檀香自金兽香炉中飘逸出屡屡宁静,汤药的气息渗进了幔帘每一个细小精致的褶痕里。
      银河岸的皮肤白到几近透明,那面容亦是俊美到虚幻,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他就这样躺在层层幔帘的遮掩下沉睡,任她怎么叫也叫不醒。他的脉象微弱、气息轻微,无人知道这是什么病。
      姬禅刻意向所有人隐瞒了他的病情,似乎不用她隐瞒,也有人暗中封杀了关于他的一切消息。
      在某一天,银河岸会突然醒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在雪中舞剑,捂了她的手带她骑马驰骋在荒无人烟却又美到极点的雪原之上。他轻轻地吻她,温柔怜惜,每一个吻都持续很久,久到让她觉得时光凝滞,觉得每一刻都是永恒,天地之间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它们分开。
      他要她相信自己。姬禅便一直认为自己很坚强。天长日久、就真的坚强到不可思议。
      忘了是谁说过一个人在一次偶然中说自己很坚强,于是她便坚强给人看,这样众人都会说她很坚强,即使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坚强,在众人日复一日的强调声中,也会慢慢觉得自己本来就是坚强的,就一直用坚强来要求自己。于是一切自欺欺人的谎言都变成了不能否认的现实。
      忘了是谁说过笑到最后的人最美。她不想最美,只因为他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她就一直微笑下去,笑到忘了怎么哭。
      忘了是谁说过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她做不到,即使两情久长,她也会在乎朝朝暮暮。如果不能长相思守一辈子,那还不如不要遇见、不要相知、更不必相恋。否则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会将她生生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如果注定没有好结果,她必须是先放手的那个人,必须是在爱人的目光下离开的那个。她姬禅生来就这么自私,自私到一定要比他先死。
      早在一个月前,姬禅就私下里见了赫尔子征。为了找到他,了解银河岸的秘密,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后悔吐出那颗药丸。
      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赫尔子征出现了。
      那时事银河岸第一次显得不正常,那种噬心的恐惧,姬禅怎么也忘不掉。他们正好好地说笑,他说口渴,她便去倒水,等到回来时,正好看见他直挺挺倒了下去。好不容易叫醒他,他笑笑说自己太困了,这样都能睡着~其实她见过他痛弯了腰的样子。某一种意念告诉她:银河岸在隐忍、在坚持、他很痛苦。不然那略含丹色的唇怎么会泛出青白色,不然他不会笑的这样僵硬勉强。
      赫尔子征站在姬禅身后密切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总有人刻意封藏住银河岸的一切,想知道点事情要费很大的力气。他这个局外人自然猜不到银河岸在想什么,只能徘徊在人、妖两界,等着姬禅来找他。
      而她,真的来了。
      姬禅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看到赫尔子征,随手摘了斗笠,及腰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泛出耀眼奇异的红色。
      赫尔子征的尾戒突然变得很紧。他无法形容见到她的感觉,和上次完全不同。姬禅的整个人都是妖娆而富有灵气的,皮肤白皙细腻,像是新生的一般,卷而长的睫毛堪比最美丽的黑羽。略微卷曲的长发垂了下来。发上无金银钗饰,却沾了许多赤色圆珠状的东西,像是深海里的红珊瑚流转出夺目的光泽。姬禅穿着血红衣衫,衬得她杏花烟润、媚丽欲绝。
      她脸上没有任何或喜或怒的神色,正好与她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相吻合。
      仅仅几个月而已,她怎么会变化这么大?赫尔子征转了转自己的尾戒——而且她还拥有了强大的力量!
      他不禁微微张开了嘴巴:天~她眉心是什么东西?那是——是、一颗丹色珍珠~
      赤玉珠?!
      那珠子不是在银河岸身上么?怎么会在她那里?而且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当做发饰!
      姬禅站在赫尔子征面前,平静地开口:“求你告诉我关于银河岸的秘密”
      “我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赫尔子征很满意这个求字,他凑近她,更细致地观看着那颗珠子。
      姬禅冷冷勾了勾唇角,掸了掸手中的斗笠,复又戴上:“我对阁下无话可说。不过阁下似乎对我眉心的这颗珠子感兴趣,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拿去。这个交换,阁下还满意么?”
      “嗯。不愧是银河岸的人。你信鬼神么?或者说你信不信妖魔?”赫尔子征几乎都要忍不住笑意了,他看着她那沾着水珠的睫毛慢吞吞地说,看自己讨厌的人难过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虽说一百多年来他都没有针对过哪个女子。
      姬禅的眸光闪了闪,挂上几丝凉薄的讽意:“阁下是男人么?怎么说话一点都不爽快,拐弯抹角不累?我都累了”。
      赫尔子征笑的令人发寒:“我、是、妖”
      尽管赫尔子征极度厌恶自己的表情——像个十恶不赦之人,还是故作怜惜地说,“是不是太冷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姬禅只觉得一黑,身子晃了晃,脑袋嗡嗡直响。他说的都不是真的,他一定是在说谎。银河岸不是,他一定不是!
      赫尔子征看见姬禅的脸色苍白如纸,接着胸口起起伏伏,眼中升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相处这么久,我不信你没有怀疑过,只差一个人一语道破。我其实没说什么。”赫尔子征很无辜,“我不得不说,你很有能耐,除了苏式未,你是第一个让他毫无防备相处这么久的人。”
      姬禅放下头上的纱巾遮住面颊:“谢谢”。说完就要走。
      “慢着”他说着就隔着纱巾去扯她眉心的赤玉珠子,奇怪的是,他什么也没有摸到。赫尔子征猛的掀起她的面纱又去触那颗珠子,还是碰不到它。他立在原地,不知怎样放下自己的手。
      “是阁下自己拿不去,不是姬禅不给”她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也希望阁下不要食言,银河岸的秘密不止这些”。
      “你是怎么拿到赤玉珠的?为什么会在你手里?”他锁眉逼问,自知理亏了。
      “你说——什么?赤玉珠?!”她问的艰难,全身的血液在听到这句话后都变得冰凉,胸口闷得发慌,她按住胸口,扶着桌案弯下腰来,长发划过肩膀遮了面颊。
      她回想起当日在阴甲山自己无意中吞食的那颗珠子来——果然和额上的珠子一模一样。
      自己变成这个妖娆的样子都是因为那珠子!
      它到底是什么诡异的东西,让这么多人都来争夺?连银河岸也想要。来找这人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果还是让她无法接受。不,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其实自己早就该猜到了,只是不敢去面对。
      传说妖的生命长达上千年,她注定是银河岸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他注定要离她而去,他们不会彼此相伴到老——
      再过几年,他还是这样年轻美好的面容,停留在二十八岁,而她怎么能忍受在他的目光里一点点老去?即使有下一世,茫茫人海中她又该如何寻找前世的姻缘?那时自己再也不记得他该怎么办?即使他们偶遇、是做擦肩而过的陌路人还是继续下一个铭刻痛苦的悲剧?
      他的世界是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地方,是不是有了赤玉珠他就会好起来?他现在的样子让她有一种生离死别的绝望。不错,真正的他就应该是穿着玄色衣衫,头绑缎带、内敛冷俊的样子,而不是温润如玉的模样。
      “赤玉珠乃植株所生养,汲取了整座阴甲山的灵气来供养自己,其他草木因此才会沉睡、枯死。此珠一离开,万物复苏、蓊蓊郁郁,所以当时你们离开的时候,整座阴甲山才会变回原来的模样。”
      赫尔子征不由自主回想起当年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较量来,即使他人远在蓬莱山,也能感受到那火的气焰。这赤玉珠便是由焰理妖王的血液凝结而成,传说是他毕生力量之所在。当年银河岸与苏式未联手将他斩于阴甲山之阴,焰理妖王自知必死无疑,便将力量转移,以期后人能借此推翻银河岸。多少年来,这赤玉珠一直是解不开的迷,想不到这珠子竟然会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凡间女子身上。
      “除了力量,这赤玉珠还有什么用?”
      “不会有人知道,除了你。”赫尔子征用怪异的眼光盯着姬禅看,忽而自嘲的笑了,自己这都是在做些什么啊?帮着他们么?
      一开始是想要破坏他们两个,然后想着利用她。一切都按他的计划顺利进行,当她终于来找他的时候,什么都变了,傻乎乎的做了一回吃力不讨好的事,除了觉得自己很卑鄙,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堂堂皇子怎么会这样?
      “除了我?除了我。啊——啊——”姬禅抱着自己尖叫起来,头痛的快要裂开了。只要她一想,眉心就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咬她。仿若千万根银针同时刺入,然后一刻不停地挖搅着。
      姬禅的手在额头抓来抓去,发上莹润的珠子散发出绯红的光芒:“沈音、快、快来救救我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要什么赤、赤玉珠……”
      赫尔子征别过脸去,不忍看她。他利用了她这么久,她还是把自己当成沈音么?
      姬禅痛到目光恍惚,那痛楚渐渐消失的时候,她也随之安静下来,慢慢合上了眼睛。
      她抿着薄唇的样子是让人心疼的虚弱。
      赫尔子征看着姬禅眉心一明一暗的红色荧光,瞳孔收紧,那抹幽紫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赤玉珠强大的力量正在苏醒,她这样的肉体凡胎怎么能承受得住?正如黛婼北荷所说,他赫尔子征与银河岸不一样。他无法做到彻底的残忍,那事后的自责会让他苦不堪言,就像是现在的感受。
      他无法做一个恶人。
      他无心于权力,或许是因为这个,注定他做不成一个小人。就在她撕心裂肺的喊出‘沈音’的那一刻,那种与生俱来的仁慈和怜悯之情让他很后悔,觉得自己真该死。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就是那种时时都会出来的仁慈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也极不明智的得罪了不少人。
      人都说他是佛祖转世,菩萨心肠,可他不是。他的私欲比谁都强,杂念太重,不然凭他的资质,早该修成正果了。
      不禁想,自己要是不曾来见她,没有告诉她真相该有多好。
      “对不起,你还好么?”他拉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口气表情皆像当年的沈音。
      姬禅睁开眼睛,拨了拨凌乱的长发,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些许妩媚妖娆。她眨了眨恢复平静的眼眸,对他浅浅一笑:“我很好,谢谢赫尔皇子的关心”。她又摇了摇长发,敏捷干练的整理好衣衫。
      “你叫我什么?”
      “皇子。我刚想要问你,你就自己说出来了。即使银河岸知道幕后的人是你,他也会顾全大局,不会把你怎样的。您请回妖界吧。相信我,你是个不错的人,虽说不是君子,总会有好报的”她又笑,倾国倾城,“我不喜欢君子”。
      说完她的身影就远离他的视线,一步一步,走的坦然。
      十一月的寒风是刺骨的冰冷,满目望去,这京都建州尽是一片灰暗荒凉。
      秃秃的树枝褪尽了绿色,显得干枯苍老。阳光的温暖被埋没在了呼啸而过的狂风中,只有谁家门前破旧的红灯笼摇摆出相对明丽的几抹红色。
      他刚才什么也没说,只是想对她摆明自己的身份而已,只是想说,没有说出口,她读到了。
      方才对他浅笑的人,不是他赫尔子征所认识的姬禅。
      赤玉珠的秘密已经被揭开了一角,在姬禅转身的那一瞬间,有一种叫做狠绝的东西凝在她勾起的唇角上。或许她没有意识到,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份不可摧毁的坚定和根本不属于一个女子的深邃。那种目光,应该属于誓死如归的女刺客,属于在江湖上混迹许久的高人。
      赫尔子征悄悄尾随着姬禅,她走的极快,步履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凝重,反倒轻盈了许多。
      禅岸苑。朱门前。
      银河岸持剑立于风中,他玄色嵌银丝袍子的一角与额上的缎带一起被寒风扬起,下巴上的银白宝石和右耳石榴红耳钻一样明亮耀眼。
      他看见她,坚毅的面容上流露出了少有的柔和宠溺,目光暖而迷离。
      他朝她伸出手来。
      她顿了顿,加快脚步扑到他怀里,他扯开自己的披风将她裹进来。
      赫尔子征怀疑自己看错了,那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会是银河岸吗?银河岸对妖界女子一向有君子风度,尽管尽人皆知他不是君子,前提是不超过他的底限。
      但是对于姬禅——这个凡间的妻子,他似乎早忘了底限之说。还是根本就没有底限?
      即使看不到她的面容,他也知道她是笑着的。
      银河岸这副打扮,是要离开这里回妖界么?毕竟他在这凡间呆的日子也太长了。
      她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微微蹙眉,接着拿下她的斗篷,神情专注、指尖抚过她的额心。
      及腰的长发散在她的背上,点点赤色的珠子在这并不算明亮的阳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芒。
      他和她在“禅岸苑”三个烫金大字下拥吻。
      赫尔子征看不到两人的表情,他只看见了银河岸按在她墨发上的黑色手套,她的斗笠安静地躺在她脚边。
      赫尔子征脸红到发烫。自己在这里真是多余。还是在不光彩的偷窥。难怪这建州如此灰暗,原来那最明亮的光都聚集到了这里。
      赫尔子征兀自安闲地笑了笑,刚想离去,正巧看见姬禅张开胳膊挡住了银河岸。霸道的样子很——可爱。
      银河岸低下头、按住剑,不知说了些什么。她连连后退,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枚飞镖抵在了自己脖子上。银河岸的下巴收紧了一些,似乎在想什么东西,最后他将剑一丢,走过去拿掉她的飞镖,拥她入怀。
      赫尔子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应该是姬禅在挽留银河岸,女人啊女人,哈——只会以死相要挟,然而每次都管用。
      他暗中靠近一些,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两人的说话声很小,他只听见了一句,是姬禅说的:
      “我想好了,我愿意给你生个孩子。”
      赫尔子征再也听不下去。剩下的对话,全部随风而逝,刮不进他这个外人耳中。
      银河岸面前的姬禅,他赫尔子征也不认识。这样会使小性子,这样低姿态,这样——倾国倾城。
      恍惚间,他这才注意到银河岸似乎比以前更白了,白到几近透明。或许是这天气和这玄色衣衫衬得罢。
      这样绝美的面容,不应该属于银河岸的。他一直都很阴,但绝不柔,让人怎么也无法把他和女气连在一起。
      记不清是哪个女子说过:银河岸的面容很具有侵略性、眉眼精致;赫尔皇子的面容则给人一种温暖柔和的感觉,贵气非凡。
      配上非凡的才华,都一样令人着迷。
      是这样么?赫尔子征禁不住想。
      他觉得有些热,这凡间果真是不易久留之地呢。自修仙以来,不知有多少年没这样脸红过了。再看姬禅时,她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生厌了。
      银河岸求一个凡间女子为他生子,这话要是传到了妖界,定会无人相信,抑或、传为笑谈?
      今年的雪似乎特别多,一场还没化干净,另一场就纷纷扬扬飘了下来。整个冬天,大地都是白茫茫的,纯洁一片。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禅岸苑屋内一直像初夏一样温暖,只在门开门阖时,偶尔窜到屋内的寒风缠卷出严冬的气息。
      烛火明亮,将那一扇屏风的斜影投到半卷着的泼墨山水画上。宣纸上的青绿山水花草便随着烛影闪动起来,显出几分灵动和不真实。
      姬禅立于窗前,望着那一片片如碎玉般簌簌而落的雪花,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这雪是一天前开始下的,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在这寂静的雪夜,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
      珠帘晃动的声音一串串鸣响起来,银河岸自雪夜走进了屋子,他掸了掸身上的雪粒,动手去解那件厚厚的披风。
      “我来”姬禅帮他脱下,问道“这几天怎么这么忙?”
      “我一直都忙,男人不忙点怎么行?”他一句反问就把姬禅给给逗乐了。
      银河岸把一张大红请柬放在桌案上,盯着姬禅:“后天,那人成亲”。
      她愣了一下:“人家叫沈音,他也算是我的半个青梅竹马。你怎么能这么叫他呢!我记得你以前还叫他的名字呢,什么时候改的口?”她明知故问,吃醋的人口气都这么冷。男人都是小心眼~可她听了就是开心。
      “真是狠毒的女人。都青梅竹马了,还假惺惺称‘人家’。”他的目光灼灼,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平素里白到透明的肌肤此刻也有了几分真实感。
      姬禅吊住他的脖子,头顶着他的胸膛偷偷地笑:“再狠毒,你不也照常喜欢?你这辈子就是栽到我手里了,你就乖乖认了吧”。
      “咳咳咳……勒死我了,你要谋杀亲夫么?太粘人了。”嘴上这么说,眼中却是迷蒙了异样的光彩,有些幸福,有些眷恋还有几丝淡淡的哀愁。
      她说的不错,他这辈子就是栽到她手中了,即使灰飞烟灭,也不会离开。
      这几日,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身体的异样,他一直在憋着一口气,无论怎样也要撑到后天,和她一起去喝喜酒。不然,她会不开心。她一定很希望看见沈音幸福吧,以至于对赫尔子征的轻薄都没有半句怨言,这喜酒不去喝会是她一生的遗憾。
      自己一定要再忍一些时候,能够和她多呆在一起,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是好的。
      “明天回邺州一趟,我陪你。”
      “不要。你还是留在建州陪我去看看爹娘和与漠吧,我们好久都没去了,他们会挂念。”
      禅岸苑外,赫尔子征独自一人站在雪地里,白羽似地雪花落满了他的肩头。一枚尾戒在这雪夜里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他仰起脸来,幽紫色的眸子里倒影出一个女子模糊的身影。
      他就这样远远地望着那剪影。不动。
      姬禅自阁楼上跑下来,赫尔子征转身便走。
      “皇子,外面太冷了。进来暖和一会儿再走吧”。她的唇边是一团团朦胧的白气,氤氲了她的殷切。
      赫尔子征像是没听见似地,风一扫就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
      姬禅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她拿出一部分给李天竺买了一件草绿色的裙衫,这是天竺最喜欢的颜色。剩下的都用来给公公婆婆买了礼物,另外,为沙与漠挑了一支上好的狼毫笔。
      没想到他们一到沙家大院就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小蝶儿刚一打开门,就歪着头问:“请问,你找谁?”
      直到小蝶儿她看见了随后过来的银河岸,再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姬禅,这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喜不自禁边跑边喊:“老爷夫人——大公子和少夫人来啦——”
      沙夫人连忙迎了出来,还没等姬禅走到面前,就颤颤巍巍向前跑,拉了姬禅的手,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笑。
      “娘,外面风大,咱们进屋说话。”
      姬禅扶着沙夫人进了偏房,银河岸去了大堂。
      沙夫人握着她的手,笑的合不拢嘴,半天才说:“这么久都不来看看娘,可把娘给想坏喽。你看你都瘦了,回头我去和那小子说说,可不能亏待了我的心肝儿。”
      姬禅听着这窝心的话,鼻子一阵阵发酸,喉头堵得厉害,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便退下去,在地上拜了几拜。
      沙夫人慌忙去扶:“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让外人看见了笑话”。说着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温热的手掌一下下在她背上轻拍着,“要是受了啥委屈,就过来和娘说,啊?别闷在心里”。
      姬禅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雪已经停了,尽管路上滑,沙夫人还是硬拉着姬禅出了门。
      她已是满头银发,身子骨还算硬朗,婆媳俩说说笑笑,谈的甚是畅快。
      沙夫人逢见了熟人就说“这是我家儿媳妇儿”像是说“这是我闺女”一样自然。炫耀之意溢于言表。
      姬禅越发妩媚妖娆,尽管她穿着素淡整洁的衣衫,那一瀑略微卷曲、泛着红荧光的及腰长发依然吸引了不少目光。沙夫人瞧着儿媳妇儿手腕上的那颗不算贵重的玉石,心里又多了几分欢喜。
      她是过来人,自然懂得后辈们的细腻心思。
      大街上是不同寻常的热闹,姬禅小心护着沙夫人,免得被来来去去的人撞着。沙夫人的兴致很高,小蝶儿在身侧叽叽喳喳说着话,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已是腊月下旬,街上处处是喜庆的红色,店铺门口也挂起了大红灯笼,烤地瓜的香味儿混合着冰糖葫芦的甜味儿弥漫在唇齿间,雪后的阳光干净明媚,那柔和的光线可以看的很清楚。一群群的人笑着走过来又转过去,晕染了一个冬季的美好。
      男人永远和女人不一样,就在她们在街市上玩的尽兴的时候,银河岸和沙作良、沙与漠三人聊一些武林朝廷中事,生意上的往来。
      相比之下,这边显得沉闷严肃了许多,大家依然觉得舒心温暖。
      随后陆离也来了,带着一大帮兄弟。沙作良走后,一大群人闹哄哄的,那玩世不恭的性子又开始蠢蠢欲动,银河岸是这群人的“大哥”,他此时也慵懒地靠在梨花木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们扯些兄弟情义之事。
      沙与漠一直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此刻也笑得极为放松畅快,他比陆离显得成熟稳重许多,不仅把沙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从银河岸手里接过来的那些生意也谈得有模有样了。
      离开沙家大院的时候已经上灯了,姬禅趴在银河岸身上,不知何时睡着了。最近她总是觉得很累,在哪里都能睡得着。银河岸的身上总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他的步履稳健,在他背上,她觉得极为踏实。
      半路上,银河岸轻轻地将她放进了马车里,姬禅嘤咛一声,有些不情愿。银河岸弯起一抹笑容,为她拉了拉身上的毯子,柔声说:“你先回去,我去处理一些事。马上就回去,我保证”。
      他瞟了一眼她身侧的包袱,里面是沙夫人一针一线缝好的小衣裳小鞋子。银河岸嘴角的笑弧更明显了。
      长辈们总是这么心急。
      他下了马车,目送着它远去,随即对玄陌说:“你也先回去吧”。
      玄陌看了他一眼,大公子从来都不会让他先回去。玄陌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低低应了声“是”。
      银河岸握紧了手指。
      他的时间不多了,趁这几日还算清醒,必须交代好所有的事。
      他以最快的速度秘密回了妖界,刚踏进天宇殿便开门见山地说:“赫尔子征。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昨夜我和你说的事考虑好了?我现在就要结果”。
      “我不愿意。不想——替你照顾她;更不想掌权。”
      “是男人的就答应下来。”银河岸的声音冷冽急促。
      “银河岸,感情埋得太深了不好。对她、对你,都不好。你该把一切都告诉她,而不是我,至少也要给她一个承诺。这样,对她太过残忍。”
      “告诉她什么?我快死了?让她向你投怀送抱。借着与沈音相同的那张脸,再续前缘?哈——这样更残忍。这承诺,我给不起,而你可以给得起。所以由你来给。今日你必须发誓好好待她,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要答应。”
      “她永远都不会喜欢我。”赫尔子征的脸很阴暗。这不仅仅是先入为主的问题。
      “你没得选择。今日我与你放下私人恩怨谈大事。赤玉珠在她手里。拿珠子换,怎样?”
      “你都不在了,我要那珠子何用?”
      “没有我,她会被你感动的。”银河岸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天宇殿里,久久才消失。
      一团绒羽飘了起来,又慢悠悠落回原处。沉寂。
      “她也许会被我感动。可没有了你,她不会幸福,除非忘记。除非完完全全忘了你。你愿意么?”
      天宇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好”
      “我若得到她的心,即使你再出现,我也不会把她还给你。因为你,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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