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妖娆雪（下）》荆之薇

15、 遍插茱萸少一人（三）

　　“昨晚你又偷看我，真有这么好看么？”他戏谑道，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想什么了”？
　　“想李天竺”她与他并排躺着，眼睛瞅着上方丝滑精致的幔帘，“想她口是心非的话。有时就和你一样，损人不带脏字儿”。
　　【姬禅，你说你自卑，我就觉得你自大到不可一世，还妄想所有人都喜欢你？我直接跟你说了吧，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自私的人！你没有我李天竺好看，没有我那样的家室，不像我这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有什么说什么。你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从左肩到右肩，从额头到脚踵，都写着一个字——装！我呸！姐姐我一见你这样的就烦的要死，所以姐姐我要缠着你、黏着你、管着你，省的你到处招摇撞骗——】
　　“我还没开口，就被她抢先堵了回去”
　　【还有，别整天想着存俩私房钱，把自己整的跟困死鬼似的。姐姐告诉你，人家是穷的叮当响，你连响都响不起来，再存也没用。赶紧给姐姐我打扮的好看一点，哪天本小姐心情好了，就把你卖出去，要是人家倒贴了钱呢，我就全给你，看这银子来的多实在！现在马上放下笔，给姐姐我回房歇着去！！！】
　　“我在想，她现在过得还好么？江家大少爷是不是被她管制的服服帖帖的了？在外人面前，她就是一个温婉的小家碧玉；在我面前，那真是~”姬禅略带喜欢又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比如说某天我说了一句话——”
　　【李天竺，我真想把你给灭了！上门提亲的才俊都要把你家的门槛踏平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翘着你那恶心的兰花指绣花？良心准是让狗给吃了。你的心是铁做的吧？还是千年黑铁吧！】
　　【有吗？哪里踏平了？早着呢！听你这么一说，老娘还真来了兴致，走！瞧瞧去，看看有没有直接绊在门槛上给老娘行个大礼的，要是有的话老娘就赏给你。】
　　【……（无语呆愣中）】
　　【姬禅！你去做什么！给我回来！！！（咬牙切齿中）】
　　【去开门，请他们进来听听你这‘美妙无比，仿若天籁’的嗓音。既然不想见，就把他们全都给吓死，这样倒还痛快些~多干脆！】
　　【啧啧，狠呶~嘿嘿，姬禅你还是舍不得掐死如花似玉、美貌动人、堪比天仙的本姑娘我吧？来，妞~今儿让姐姐我展示一下所向披靡的魅力……】
　　【又婆婆妈妈的了！烦死人了。哦，我明白了，李天竺你这个没良心的。原来你的心不是让狗给吃了，是让沈音给吃了！】
　　【找死啊你，老娘哪里痛你就往哪里戳！】
　　【得了吧你，老实说，怀春不是一天两天了，装什么小女儿情态？】
　　【哎呀，人家乐意！谁像你呀，从头到尾都是正宗的彪悍女。到现在还觉得世上的男人长得都差不多——一个鼻子俩眼。老娘的那小女儿情态呀，你想装都装不来！】
　　【真是好心没好报。李天竺，你就是十窍通了九窍！】
　　【不错，这话儿本姑娘爱听，再多说几句。】
　　【一窍不通】
　　【切！你怎么不去死啊？我李女侠今日就为民除害，收了你这小妖精，诅咒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要么嫁的人目不识丁、蠢才一个、歪鼻子斜眼睛，大嘴巴招风耳，满脸脓疮，奇丑无比！】
　　【呐，不用我诅咒你也看到了，外面那些人都是一群瞎了眼、耳朵也不好使的白痴——才会看上你……】
　　“我们两个抓着彼此的头发扑打在一起，那样子简直惨不忍睹。你不知道女人一疯狂起来是很可怕的。这时，门突然被撞开了。我们两个停住、齐齐回头，看到一个更为狼狈的人——江大少爷，他低了头闷闷的说：
　　【我就是传说中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英俊迷人、儒雅谦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江家大公子江生诩。今日特来拜见李小姐——】
　　“我和李天竺相互对视了一眼，直接想找块豆腐撞晕算了。叽叽咕咕了一阵，得出结论，他说的还算挺靠谱的。最后还是李天竺娇柔地站了起来，嗲道：
　　【不好意思，这位公子，我们没听说过邺州有这号人物。】
　　“他一抬头看见我们俩鬼一般的样子，想也没想转身就逃。估计吓得不轻。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和别人打赌赌输了，被人硬推进来，被迫说那些话的……”
　　“你不是该去准备早膳了？”银河岸‘体贴温和’地问。侍女都被她遣散了。
　　“呀！”姬禅抓抓头发，手忙脚乱地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慢吞吞踅回来，绞了手指“那个、伤口还疼么？要不要去看大夫？”
　　“不必”他微蹙了眉，看来这屋子又要清扫一遍了，到处都脏兮兮的，还有血的味道。
　　“那我先去烧些热水，你擦洗一下身子，换套干净的衣服。小心伤口。”
　　“不用”
　　“家里的丫鬟都被我遣散了！”她很不好意思的提醒，他好像忘了。这事万一被外人知道了，说不定还以为她护夫护的紧呢。
　　“我知道，这些粗活自有人来做。现在我很饿，嗯？”银河岸突然想到了她为他调配的‘杂菜’，又甜又咸或是甜苦搭配，确实让人难以忘怀。
　　此刻他有些后悔刚才所说的话了。
　　姬禅早就有幸见识了银河岸的“极刁嘴巴”：颜色不好不吃，太清淡或是太腻了不吃、味道不好就更不必说。总之难伺候得很。用他的话说就是孔圣人就这么办的，这是他成为圣人的条件之一。瞧瞧这话说得，多理直气壮~
　　银河岸颇有些无奈，自己曾经扬言一定要让她爱上他。现在自己都开始厌恶自己了，怎么能打动她的心？近来话变多了，说少了既怕她怀疑又怕她不明白，啰里啰嗦真不像他的作风。本想假装温柔体贴、儒雅谦和的，反倒让她经常撞上自己最邪恶的一面。那句无心的话，他当时虽是认真的，既然不忍心看她过得不好，既然对人对己都不利，那就忘了吧。
　　他也该去办正事了，圈圈绕绕、绕绕环环，她愚钝也好，没大脑也罢，最后只在心底默念出两个字——晦气。
　　这凡间女子，谁遇上他、谁便会晦气，何况是做他的妻子？不爱他，那许是她的聪明之处罢。应该感谢沈音先入为主。
　　此时银河岸的眉毛拧到了一块儿，天下怎会有如此奇异巧合之事，除了那双眼睛。沈音和妖界皇子赫尔子征长的一模一样，连声音都这么像。还是，根本就是一样的？他分不出来。
　　七夕也不远了，银河没岸之前，一定要拿到赤玉珠。其他的，可以先缓一缓。
　　******
　　等到姬禅把菜肴全部端上摆好，银河岸看着那四样极为难看，像是糊了一样的东西，胃口全没了。不满尽数写在脸上。在凡间这么长时间，各式各样的菜肴他都见过。桌上这些奇形怪状颜色极差的天知道是什么东西？
　　姬禅夹了一些深紫色的素菜试探着送至他唇边，而没有夹到他面前的小碟子。果然，银河岸盯着那菜就是不张口，面色不太好看。
　　她也不恼，仿佛早就料到似地直接送至自己口中：“这些菜啊、面食什么的外面全没得卖。这是姥姥教我做的。没有甜食，你要不要尝尝看？”姬禅嚼光了口中的东西才说道。她可没办法忽视对面的人，他对一边吃一边说话是极为反感的，就是所谓的‘食不言’。错了，这应该是沙家的礼教。
　　银河岸垂下眼睫，盯着自己面前安放的银箸，没有动。
　　姬禅的心猛的一沉，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要趁热多吃几口呢，这些可是她忙活了一个早晨才做出来的。既然他不肯吃，那就只好在为他另做罢，这些舍不得扔掉。
　　银河岸看她的一双银箸在那三盘素菜中来来回回，而他面前的这唯一一盘荤菜——水煮丸子却是一个也不动。他提起银箸来夹了一个：润滑爽口、煞是好吃。
　　姬禅见状忙喜笑颜开的说：“这道菜非要用碟子里薄饼卷了才好吃”。说着她握了银河岸的银箸，敏捷的卷了一个小心的送至他唇边，她的一双眼睛闪烁不定，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犹豫。
　　银河岸想也没想就含在了口中，对她这颇为‘干净‘‘体贴’的举动表示赞许。这丸子，确如想象中的那般美味，凉凉的、软软的，丝毫没有黏腻感，竟然还带着一丝金合欢的香气。
　　他狡黠一笑，很自然的把那一碟薄饼也挪到自己面前，状似无心地问：“这菜叫什么”？
　　“不知道”姬禅的脸上有慌乱一闪而过。
　　银河岸的眼眸中闪出一抹温润的光，他不再言语，拿银箸去夹那丸子，眼角的余光自姬禅脸上一扫而过。
　　姬禅捕捉到了他脸上少有的表情，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在他下筷前把那丸子端到远离他的一侧，将其他三盘素菜往他面前推了推，半是隐忍半是殷勤的说，“你可真会挑！这三样比那丸子好吃多了。早晨吃点清淡的对身子好”。
　　其实她对医药一窍不通，也不知道吃什么才会不妨碍伤口，只是凭感觉没有放葱、蒜、醋一类的东西。
　　银河岸看着她些微慌乱的样子，微眯了眯眼，抿起唇角小声抱怨：明知道早晨吃这些东西对身体不好，还做给我，真是个狠毒的女人~
　　她‘不小心’听到了，不否认，不赞同。
　　他的唇角随即弯成了好看的弧度。避开她的目光。他干咳了两声，自己除了早晨几乎都不在苑里吃饭，这么说也确实难为她了。
　　姬禅心里有些愧疚，虽然他对她淡漠了一些，动不动就把问句说成了令人不得不接受的命令，他总归对她很好，对她的要求挺少，也容易满足。
　　她没有告诉他，这丸子叫‘夫妻丸’，是专门让妻子用真心做给丈夫吃的。
　　这样特别的一道菜，外面自然没得卖，就算是有人卖，也不会有人去买，就算是有人去买，那愿望也不会实现。因为不是妻子对丈夫的‘真心’。向来物以稀为贵，久而久之，大家都存了这份默契，为天下夫妻留下一个美好的祝愿。这秘方只传女不传男，是一份不成规定的规定。
　　姬禅知道自己是有真心的，只是没真爱罢了。
　　一个瓷盘里只有六颗丸子，各有各的寓意。依次是“不计前嫌展新颜”“百年好合纺姻缘”“刻骨铭心倾城恋”“生生世世两纠缠”“惊天动地相随伴”和最后一颗“此生无缘立截断”。
　　前五颗皆是好兆头，而第六颗则是大凶之谶语。
　　这些怎么能让他知道？她并没有勉强他，是他自己选了这“不计前嫌展新颜”她怕那颗丸子没被薄饼包着，兴许不灵验，便亲自夹了一颗给他。这样最多也只是百年好合。
　　她无法说服自己平静地看他吃下第三颗。那可是刻骨铭心倾城恋呢，彼此无心相恋又何来刻骨铭心？即使只是传说，她也要断了这种可能。
　　他们两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找不到任何契合点，实在不适合相恋，亦是无力再恋。
　　一个恍惚，姬禅又把眼前人看成当年那个白衣少年，他用一种几斤纯净的清澈眼眸凝望着她们，穿林的阳光打照在他的身上，干净梦幻。他唇角氤氲出暖暖的笑意，身侧是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榕树，片片叶子交叠着流溢出美好的墨绿色。
　　风里传来了李天竺咯咯的笑声，带着压抑不住的爱慕：“姬禅你看，沈音哥哥好俊朗呢”。
　　李天竺对谁嘴巴都很毒，唯独对于沈音，柔得像是五月的水波。
　　银河岸的心里又疙疙瘩瘩的了，他看着姬禅那略含笑意的温柔眼神，突然极为反感，本来想说“你又把我看成了谁！”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你慢慢吃，我去那边走一趟”。
　　他优雅地擦了擦唇角，噙着疏离的笑意给了姬禅一个安慰兼同情的眼神，随即用他惯常的那种淡漠至极却又颇显温和的口吻说：“这丸子不错，很合我口味，辛苦你了”。
　　一句‘辛苦’便将彼此拉回到起点。
　　姬禅顿时觉得全身犹如针扎般难受，她闭了眼睛转过脸去，总想找点儿什么话说，正巧想到了桌上他没怎么动的菜肴：“再喝些粥，好么？你吃的太少了”她的口气很软，带着她未意识到的恐惧和殷切。
　　“嗯，中午我就不回来吃了。”
　　“哦，那晚上早点回来，你去时顺便买些明前茶带过去，爹喜欢喝。”
　　他的背影在晨光下依旧高贵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就是这样温暖干净的背影，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这些日子以来，她都觉得像是做梦一样，过得极不真实。隐隐的，姬禅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她不是不害怕，所以努力做到最好。她怎么忘了，她一直是个比自己要精明许多的人。在银河岸面前想要隐瞒什么，都只会使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即使已为人妇，在心情阴郁的时候，她也想跑回家去，想念爹娘、哥哥们，还有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李天竺。
　　******
　　银河岸差人买了一包明前茶，对身后的人说：“玄陌，稍后给我找个人过来，再去弄处幽静的宅子，不要离禅岸苑太远，干净点儿的。
　　“这次要什么样的？”
　　“越妖艳妩媚越好。”
　　到了酒楼，沙与漠已经等在那里好一会儿了，看见银河岸，他立刻习惯性的站起身来，带着点儿恭谨。李伯照例麻利的把茶盏收了，换上新的，退了下去。
　　银河岸摆摆手示意沙与漠坐下，放下那包明前茶：“与漠，把这个给老爷子带回去”。
　　“嫂子让买的？”
　　“嗯”银河岸瞄了一眼沙与漠冰山似的表情，悠闲开口，“过些日子我想出去走走，家里的事儿就先交给你”。
　　“出去多久？”
　　“不确定，应该不会短。生意上的事你要多留意一些，尽量少和朝廷中人打交道，那些人不好惹”他瞥了一眼楼下，笑了笑，“你办事一向谨慎，为人低调，这样很好。我放心”。
　　楼下玄陌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身侧的女子还不错。
　　“大哥”沙与漠转着手中的茶杯，“嫂子她同意了？你和嫂子成亲还不到半年。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孝顺，很讨爹娘喜欢，你现在走不太好吧？”
　　“我知道，这些都不用你操心，我自会处理好。”
　　沙与漠为银河岸添了些热茶：“你要是对嫂子不满意，缓一缓还可以再娶，爹娘不会反对。陆清都和我说了”。
　　“哦？他说什么了？”银河岸有些心不在焉，那小子说的怕又是无稽之谈罢。
　　“大哥，你明明就知道嫂子喜欢的不是你，你为什么还要娶她？本来可以不弄到这种地步的，你喜欢嫂子就直接跟她说让她知道，有事总自己憋在心里算什么，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陆清说什么了？”银河岸来了兴致，这都是哪跟哪，难道在与漠眼里他跟姬禅就是这种关系？默默付出这种事儿他还真没想过。
　　“陆清说你在朝中疏通了关系，让他们对沈家多担待着点儿，他还看见那天在茶楼里你帮嫂子包扎伤口并且抱她出了茶楼。就在刚才他还跟我说你私下里在离禅岸苑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处宅子，地契上写的是嫂子的名讳。大哥，你这个节骨眼上又说要出去，这——这——你怎能这么委屈自己呢！”
　　“与漠，你怎么想？”银河岸轻哼了一下。陆清的本事不小，消息够灵通，专门给他惹是生非。
　　“我觉得你不喜欢嫂子，是为了爹娘才娶她的。关于沈公子的事儿，我猜你是想暗地里成全他们。你不欠嫂子什么，是她对不起你在先。但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总要讲点情分的不是？”
　　“你误会了。行了，就这样。不要多想，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我只是要出去拿一件东西——很重要的东西，拿到了我就回来。”银河岸说完就走了。
　　在这里，他这个弟弟对他是十成的关心和尊敬，还有陆清、玄陌一干兄弟。只不过有些事说了他们也不会明白。人、妖毕竟不同。此时他们插手这事儿，反倒给他捅了不少篓子，要一一填平还真要费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