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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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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通明,尽是熙攘之声,然那烟火气却是从天边漫过来的。月色已满,更有千重万重的灯火,明明灭灭,我走过去,笑问帝卿:“殿下可还看得到梧桐殿?”
帝卿兀自伸长脖颈观望身后,随即欣喜道:“我知道它在那方,姐姐说会有两千丈长的灯轮挂着,点五万盏灯,谁人不知,谁人瞧不见?”
安福门外,两千丈之轮,五万盏灯。
仪态绝伦的少年在灯轮下踏歌,锦衣不曾夜行,女子着繁复衣装,男子带兽角面具,五彩灯火如同点亮鳌山,于是少年人视线相触,略张了口,却不曾闻声,于是眼波便在一蓬蓬簇起又聚散的火光间山明水灭。
皇太女徐步而来,我俯身行礼至一半被搀起,她却对帝卿说:“我说对了吧,今日朝歌姑姑不会在御前。”
帝卿笑着做了鬼脸,随即用手上的獠牙兽面遮住唇角:“姐姐不也逃了过来?‘贤伉俪情笃,远观亦受灼’去年微服夜行得来的这句话,还记得?姐姐可也是被灼怕了?”
太女食指轻叩帝卿头顶,轻责:“胡闹。”
我掩住微翘的唇角,却也往光福门那处瞧去。陛下与凤后广福门上观灯,御街两廊歌舞百戏,踏索上竿,热闹似可蓬勃登天,帝后二人却相携双手,喧嚣拂面而过,视线落在浮华尘世之外,二人回头默契得几乎是同时间相视而笑。
望月夜游,帝后二人却只有眼中彼此。
莫怪呵,初遇时便是上元夜。白鹭转花,黄龙吐水,金凫银燕,浮光攒星,千影万影的灯火间,那个沉默如迷的少年人不过惊鸿一瞥。
帝卿问:“平日里不见他们这般,为何每至今天就甜腻成这样?”
太女又轻扣一指在他额上,于是帝卿便道:“罢了罢了,反正今日我又偷得一次出宫逍遥。”却到底忍不住,添了一句,“谁不知金风玉露相逢呀。”
隔着灯海人海相望。
慕然回首,原来你在这里么。
那时的年轻的宁王世女收回诧异眼光:“别人锦绣衣衫唯恐不够十分颜色,偏偏他一人漆黑。”她展颜一笑,转身走了。
黑衣的少年人,正是年少得意入住翰林的好风景,此刻的他却独自在灯下,静静的看着王女。
“灯灭了黑影憧憧,一个模样。”我正巧拿着黄柑,递过去,世女在鼻间嗅了嗅,便又还给了我。
……
一见即相逢,一拍即分散的缘分,怎的又到了“至情至性,至惰至蠢”的份上?
一夜过后,竟又相逢。
世女是懒散心思,她何曾又在意追逐过什么。只是她懂追逐之苦。那个沉默跟随在身后的少年人,她便难得的烦恼起来。
“你瞧,我是荒唐世女,你是清流直臣,扯不上关系。”
她摊开素白的手,无所谓的模样。
宁王最荒唐,人尽皆知。宁王世女好一副惫懒模样。
那少年却低头轻轻一笑。
“可我不在意啊。”
我伴随世女身旁多年,能知三分她心性起伏。她疏懒怕牵绊,本应是一期一会再无交集的人,却那么执着不休。
我也不明所以起来,正是好时间的少年,何必虚耗在执念上,也正如同世女所问:“不过一眼就值得你这样?”
世女的眼睛仿若会说话一般,那是在说:我不信。我不信你的情。
这少年的目光也像是黑色的,沉郁的一团迷境,最终他低下头,轻轻解释,声音却仍是固执:“你知道,不是的。”
不是什么?不是擦肩而过一眼的缘分?他来,兴致若好世女便逗他一笑,随即抛之脑后,不好,便笑一笑,拂衣而去,他走不走便与她没有关系了。
他却不多言语,总静静地目光相随。
我诧异与少年人的好定性,诧异于那份沉着的隐忍,浅薄的年岁里他为何会那么隐忍的去守望一个人,沉默的安静的。只静静投来一束目光。
……
那日雨颇大,世女便弃了轿子,漫步在逝水中。我举着伞跟随其后。
电影劈落间,却听世女略扬起的声音:“桓公子。”
前面岔口中央,被瞬间照亮的人影,怎又是他。世女略一点头,便走了过去,半点不停,与他擦肩而过。我略略转头,能见他被大雨打湿的衣衫,站定在雨中。
世女擦肩而过,半点不停。
我也就只有跟着走了过去。
夜晚停留在勾栏中,耳边隔着不停的雨,歌声便隐约了些。世女喃喃说:“美貌之人何其多也,何必自找麻烦。”她半倚半靠,似睡似醒。
于是我便知道,到底是上了心。
静默的守望是有力量的,世女到底是上了心,看似没心没肺却是重情的人。
可我却不知真正,究竟何时,让世女这般人物也垂坠了一颗真心奉上的,这个灯海中潜藏一个惊涛骇浪的沉默少年,雨中蓦然停驻的漆黑的影子,执着无言的眼眸跟随,随军直上北方的倔强儿郎……这个持弓箭本该立在落花里的少年,何时并肩站在了她的身旁?
世事变迁如蓦然眨眼,谁能知晓这个懒散的宁王世女,终是成就一方帝王?
啊,我轻轻叹口气,盛世,盛世,此刻灯火辉煌而明亮,城池美若倒影,我红尘有幸观望,观望城池如何倾倒了美人,而情,我徒长了年岁却仍然不明白。
年轻的帝卿笑得明亮,指着月亮说:“真完满。”他的眼眸中盛着月光和灯火,我笑着应道:“是,再完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