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居大庭》浅晗兮袭

1、一

　　陛下直到中年时仍是很美。清凉殿下廊柱相隔，任由日光过，陛下斜倚在长椅上，微阖双目，即便我自幼相伴，此刻此景，仍会觉得被美扑面而来而静默。她不仅是美的掌控者，她缔造江山城池，是国的王，而王此刻静默。
　　这种时刻，殿宇空旷，朝堂已清，众人退避。却非关寂寞，只因上座那人此一刻的沉静，皇城便安静了，只有帝卿仍会无拘无束，此刻扑至陛下膝上，嬉笑着仰头道：“母亲。”
　　他笑着摇了摇陛下的手。
　　陛下睁开眼来，不过瞬间，整个殿宇亦仿佛在同在一刻间苏醒了过来。帝卿便埋首在陛下膝间，又软声唤道：“母亲。”

　　陛下抬手轻拍帝卿肩头，帝卿得了许可一般，话语倾泻而下，表情生动欢喜。
　　帝卿继承了陛下秀丽无匹的下颌弧度，凤后清灵舒展的眉梢，可这双跳脱的眼睛却与陛下二人不同，此刻其间的兴奋之意，让人不禁随之微笑：“母亲母亲，明日上元，可又要满城灯火不灭？夜宴通宵达旦，烟火不绝……您意欲与民同乐，定也会让我同去，母亲父亲姐姐还有我，正好排排站在城楼之上，俯瞰整个京城……”

　　我此时躬身持茶盘走了去，陛下仍是斜倚着，声音也有一觉苏醒后的懒意：“未曾将你父亲也请来说情？”
　　帝卿忙道：“父亲已经允了我，就差您金口玉言。”
　　陛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帝卿不言，直至他眉梢垮下，略微不自在仍强撑着笑，方才说：“还哄我？”
　　“母亲母亲……”耍赖的声音在陛下微微的笑意里越发黏糊起来，“母亲母亲……如果您答应了，父亲自然也就答应了，父亲也好辛苦，也让父亲有片刻闲暇，我们一起……”

　　陛下点头：“好。”

　　帝卿闻言一扫颓丧，欢喜不已，更有一种小聪明得逞后的窃喜之情，陛下付之一笑。我此时正好将茶递上，笑道：“帝卿殿下，小心地上冰凉，茶水滚烫。”

　　帝卿果然喝得偏急，被烫了一口吐了吐舌头，陛下已偏过头来对我说：“朝歌，你说我怎生就有这么个傻儿子？”懒洋洋的声音，似真有遗憾之情，这与当年在宁王府里那个偏头对我说：“至情至性，至钝至蠢”时的宁王世女仍是一个模样。
　　哦，后来她在率铁骑北上踏平草原，荣耀回归的当日，便娶了这个被她懊恼又上心又嫌弃的人。
　　他人什么模样与她何干？只有上心意欲保护，才会觉得这人既单纯又愚蠢，没有她便不行。——我低头笑道：“殿下天真未斧凿，浑然天成，倒与陛下幼时倒有相像之处。”

　　陛下闻言大笑。

　　而整个清凉殿彻底明亮起来。

　　帝卿抬起眼睛，看了看随意盘踞王座洒脱大笑的陛下，又瞅了瞅抿唇而笑我：“朝歌姑姑，那母亲幼时是什么模样？”
　　他声音好奇又轻盈，少年人视故去之事天生便有的轻薄，像是一页纸一阵风一朵开得略好的花，一幅大开大阖又精细剔透的画。仿佛他口中的意欲被描述的母亲不是整个帝国至高无上的王，不是谈笑间让城池湮灭又重新建起的强者，不是统一南北一手缔造大宁的皇帝陛下，不待我言语，他随即兴奋地自己回答了问题：“既然说是相似，那我这般聪慧敏捷的头脑，开阔大气的襟怀定是遗传了母亲的……。”

　　而大宁陛下正好打了个哈欠：“不学无术，纨绔一个，倒和你有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