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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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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江湖
之一
从常德到岳州,一定要坐船。
不单单因为其便捷,还因为水上风景——沿岸花红叶绿,郁郁葱葱自不必说,岳溪清澈见底,天蓝莹莹,倒映水中,自由彩鲤戏白云,也是人间罕见的美景。美景,如美人,花前月下,或春风微醺,万紫千红,谁也不忍不赏。所以顾回蓝懒洋洋躺在甲板上,眯着眼,望着天。
头顶,刚被白云擦拭过,湛蓝的像一块巨大的宝石,太阳明明在南面一角,整个苍穹却都在发着光。
“唉,”顾回蓝使劲叹了口气,引得坐在一旁摇扇的皇甫释然闻声转过头来,“天色多美。”
皇甫释然不说话,只瞥他一眼。
顾回蓝果然继续,喟然长叹:“这么美的天色,居然有人不赏,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实在有暴殄天物之嫌。”
皇甫释然笑道:“顾兄也会察言观色?”
顾回蓝摇头晃脑道:“察言观色我是不会,不过认识了八九年,从小到大,某人的心思乖张,独独瞒不过我。”
皇甫释然拢起扇子,粲然一笑:“的确,顾兄蒙的技术一向很不错。所以打赌从不会输,除非是顾兄让着人家。”
顾回蓝偏偏脑袋,打量打量他,又打量打量天;打量打量天,再打量打量他,半晌,忽然懒洋洋坐起身:“释然,身在景中不知景,和身在福中不知福一样可恶。你与我,半斤八两,今天且饶了你吧。”
皇甫释然仍然微微笑着,目光落在他们来时的方向:“顾兄所说的可是艳福来到,故而无暇与释然继续博弈言论?”
顾回蓝狡黠的眨眨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家既然送上门,我若谢绝......一来礼数不周,二来姑娘家面薄,要是因我的一口回绝就投了岳溪,折了性命,她父母不跟我拼命吗?所以,既来之,则安之,我会好好待她。”
皇甫释然淡淡道:“她是否淑女,我不知道,不过顾兄是的的确确的君子,这倒是不假。”
顾回蓝笑呵呵,美滋滋:“那是自然......”
皇甫释然却又道:“堂堂梁上君子也。”
顾回蓝笑不下去了,瞪着皇甫释然,又挑不出他哪里说错。索性不理,起身,向已经划到近前的一叶兰舟喊话道:“在下与朋友泛舟,迷了路,敢问姑娘可是本地人士?可否指点一二?”
兰舟极小,只够容一人,而这人,大红的双蝶绣罗裙,银灿灿鬓间珍珠钗,杨柳细腰兰花指,一双媚眼风情万种,腕上栓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哨。顾回蓝的话被她置若罔闻,姑娘只问向为顾回蓝和皇甫释然摇橹的艄公:“石头大叔,你可听见了?有人说你在岳溪迷了路呢。”
顾回蓝脸色变了变,仍维持着笑容。
皇甫释然已经起身,此时抚扇,但笑不语。
倒是石头大叔老实巴交,憨笑道:“是我没跟客人们说清楚,让他们误以为还能回到岸上去。”
顾回蓝眼神一凛,脸上笑容却还挂着:“石头大叔若送我们给水里的鱼吃,它们可不会买账,倒不如我们多加些银钱给你......”
石头大叔摇摇头:“多谢,不过我石头做生意很公道,先来后到这个道理我是认的。你们的帐,已经有人替你们付过了。”
皇甫释然笑容始终未变:“一颗人头一百两黄金,这个价,石头大叔你要的低了。”
石头大叔手中一顿,难以置信的瞪圆眼,惊讶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一颗人头一百两黄金的?”这可是连他老婆都不知道的机密,这位公子却信口道来,就像是他一早就知道,怎么回事?
画扇一展,优雅公子坐回甲板,四下环顾,足足一炷香工夫才施施然道:“顾兄说的没错,天色的确极美,我实在不该暴殄天物。”
顾回蓝见状,也坐回去,背对红衣女子和艄公,仿佛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会偷袭会暗杀:“亡羊补牢,犹未晚矣,恭喜皇甫贤弟,终于大彻大悟,得道升仙。”
皇甫释然忍俊不禁:“我若位列仙班,定要回来点化你这混世魔王。”
顾回蓝拊掌道:“好!”转头又看那呆住的艄公和红衣女子,伸了伸手,一脸不屑,“不是收了银钱吗?怎么还不动手?生意公道的石头大叔,赖账的声名若传出去可不好听。”
石头大叔的橹就握在他黝黑的大手中,只消一下,就可以将顾回蓝和皇甫释然打进水里去。又或者干脆掀翻船,凭借自己的好水性,与两位船客在水中拼个你死我活。
他本来是有这样机会的。
可偏偏,皇甫释然又淡淡的加了一句:“岳溪下游五里。”
石头大叔黝黑的面孔,惊愕完整的僵在那里。那是他好容易才觅得的地方,打算做完这一票就举家迁往那里。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晓。
根本不可能.......
握橹的大手,光亮的额头,冷汗慢慢的渗出来,石头大叔瞪着皇甫释然的背影,如看鬼魅。
第三句话更是没头没尾:“小宝儿今年七岁了吧?”
那橹终于掉在甲板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石头大叔若是生的白些,此时脸上恐怕一丝血色都不剩。
山水依依千里横,虹云悠悠万家明。
岳溪曲折折半生,春夏自西长向东。
岳溪汇入长江,在这之前要途经神仙湖。
这虽是个小湖,方圆不过数十里,但湖中不生草,只长不知名的白鱼,每年都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吃了白鱼莫名死在湖边,如果不是当时收殓,一日之后,尸体一定蹊跷失踪,再也找不到。反倒是那湖中水,清爽甘甜,入口难忘,更有理气疏肝,行气宽中的功效,不知治好了多少脾胃气滞,脘腹胀满的病人。
久而久之,这湖便得了神仙湖的名字,被周围渔民真的奉为神灵。每次路过,都要三拜九叩。
可今天,石头大叔不止三拜九叩,他翻了一倍。靠水长大的人,信水神,就如同被病魔折磨过的人信生死一样,内心无时不刻不充满敬畏。何况,神仙湖中,自己船上有一个神仙似的公子,显了神仙似的神通,更有对生死,神仙似的淡泊。石头大叔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甲板。
顾回蓝睡的正香。
七公子闭目养神。
两个人似乎谁也没再多看他或者红衣女子一眼,尽管他已将杀人的话说的那么明白。
橹,重重的又插回水中,石头大叔面色凝重的继续撑船。
就算下船之后,因买卖不成被杀人灭口,他也认了。
皇甫释然只对他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生意,第二句是艄公的家,藏身之处,第三句是石头大叔的小儿子的乳名,七岁孩童。三句话三个秘密,但除了自己,石头大叔根本想不到第二个人会知道。可是这翩翩公子偏偏就是知道,什么都知道,就像是神仙,未下凡间就洞悉凡人一切。
一定是神仙!艄公搜肠刮肚,都找不到第二种解释。无论何时何地,对付神仙,都是不明智之举。退一万步说,他若不是神仙,现在也知道的太多,如果自己对他下手,难保他的同伙不会对自己家人下手,倒不如你敬我退,各自相安无事来的妥当。想来想去,石头大叔除了认命的撑船,什么也不敢做。
身后独人舟上的红衣女子,见到石头大叔凝重的表情,大概也猜出七八分,惊疑之余也不再说话,只小心翼翼的尾随他们的船,划开涟漪圈圈,碧波层层。
无声胜有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