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成灰》荆之薇

9、第 9 章

　　抱着宫修介枯坐，无论我怎么温暖他，都阻止不了他冷却的体温。
　　谁会爱我呢？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我大笑几声，推开宫修介，一纸薛涛笺自他袖中滑落：
　　“吾爱溪汀，有些话一直都想说出来，可是一看到你，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因为你心里应该住一个人，他叫边之玉，而不是宫修介。所以，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终是忍不住，既知你不会在乎，那说了也无妨。至少这时你已经自由了，不知你那弯弯的眉眼会涂满了怎样的喜悦，眉宇间淡淡的哀愁也该散了罢。
　　荡画船听雨眠。做你想做的人和事。
　　这样，真好。
　　我从未怀疑过我会下地狱。而你，是要回到天上去的。
　　想把你保护起来，让你做个平淡幸福的女子，原谅我我不能放弃权力。有时甚至恶意想要毁了你的容貌，断了他人的念想。
　　说来可笑，我觉得只有我才是真正爱你的。
　　你太重情。
　　你初见边之玉的那一晚，我莫名心慌，那一场赌局我没有把握会赢，他软硬不吃。我很怕死，怕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所以急急唤你来明镜轩，想多看你几眼，看你平平安安离开。
　　那天你竟是那样好看，我几乎都要迷醉了，然而直觉告诉我，你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的，那不是你。你的言行出乎我的预料之外，我忍不住想要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看着你出丑，看着你红着面颊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
　　那叫嫉妒，你知道么？
　　我嫉妒边之玉，因为你。
　　你怎么可以把我想象得那么不堪？
　　你把边之玉比了下去，指尖红肿得不成样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对一个江湖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特别是视琴剑如己命的他。他用一种男人才懂的目光看你，在我面前他居然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你！始知，让你们相遇就是一个错误。
　　后来证实，确实是错误。
　　我待你哪里不好？你喜欢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留得住你的人，终究留不住你的心。
　　溪汀，你一定很恨我说出那些决绝的话罢。毁了你！关住你！我怎么舍得。
　　终于明白，当年大权在握的凌温王，为何狠心把唯一的掌上明珠嫣然送至一个陌生的地方，甚至是青楼。
　　你不会明白，一个人爬得越高不安就越强烈，就越怕失去，想抓住什么到头来都会是一场空。为了不让所爱的人受到伤害，就只能送她离开，狠下心把她藏起来，即使她会恨自己，也别无选择。
　　其实最痛的那个人是自己。
　　你一直是个需要人疼的脆弱女子，看似比谁都坚强，其实比谁都脆弱。初见你时，隔着面纱，一种钻心的悸动就让我喘不过气来，那悸动、无关容貌。我宁愿你平凡一些，不是那样的倾国倾城。
　　这段本该晦涩的日子，因为有了你，是我一生想象不到华梦。
　　我告诉自己，哪天你杀了我，我就放你自由。一直都备着银两和马匹，还有令牌与一对鸳鸯玉枕，就当时我送你的新婚贺礼，让边之玉带你去看大漠落日、江南细雨。
　　我死了，就不能霸着你了。
　　你还是不忍心杀了凌温王，嫣然想必也过得很好。
　　我不羡慕他们，他们终是没有我这般福气。没死在别人的刺杀下，是心爱之人的手里，死得其所。
　　不该把你带回来，更不该留你在身边。这所有的不该都早已不受我的控制。我应该带嫣然回来的。我安慰自己：这么做，时局会对我更有利，至少不用花心思去摧毁谣言。很卑鄙是不是？
　　可是我万万想不到你怎会如此糊涂，我死了，这天下势必大乱，谁来收拾残局？无辜天下百姓又该如何？你我终是自私之人。
　　我猜不出你是谁，亦不管你的过去，但我坚信你不是烟初。我预感会死，可舍不得放你走。看着你，就像看着漫天盛开的睡莲。对于烟初，我有的只是悔疚；对于你，我要你记着，吾一生之最爱矣。”
　　七，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明月上高楼，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我不知晓的是：是夜，边之玉于洛水边拔剑自刎。
　　破其琴艺者，若为男儿则拜为生死之交；若为女子，便娶之为妻；若已婚，杀之。
　　破其剑术者，若为男儿则忍辱数年，以图杀之；若为女子，自刎以殉道。
　　我破了边之玉的琴术，是“已婚”女子，他没来杀我，自刎了。
　　我亦不知，琴斗那晚边之玉提出交换条件，用我换取他的臣服，被宫修介一口否决。
　　从此，宫修介、边之玉各在天涯。暗地为敌。
　　在书房密室内，两人击掌为盟，宫修介受他一剑，若不幸归天，我便归边之玉；若侥幸存活，他便归顺宫府，永不背弃，直至我死。
　　所谓侠者，是讲规矩重信念之人。
　　信念灭，人亡。
　　睡莲从来都没有眼泪，只等着雨水朝露来润湿她的面颊。十几年断续的梦终于完整：
　　一个娇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朝池子走过来，她的脸粉嘟嘟的，仔细看还有细细的绒毛，眼眸里洒满了明媚的阳光，卷密睫毛不停扑闪。
　　满池的睡莲浮在水面上，妖娆绽放。她俯下身子，伸出小手费力地掐下一朵，花瓣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小睡莲，你好美哦，烟初很喜欢你呢！要是烟初能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就好了，虽然烟初知道自己也很好看，只是烟初觉得还是你最好看，烟初想要变得和你一样好看好不好？这样父王就会来看烟初了……”
　　梦生、梦破，缘起、缘灭。
　　没有人知道，自始至终，我都是清白之身，是他有名无实的妻。
　　从此以后，整座洛阳城乃至整个天下都没有我的一个亲人。
　　灯灭了，窗外的烟花冷了半边天。烟花绽放了睡莲。
　　******
　　耀光七十一年，群雄逐鹿京都洛阳城，天下大乱。几皇子相继死于暗杀之中，此时凌温王病愈，凭借一封书信迅速平定叛乱，掌控大局。
　　明年，江都北川迎娶凌温王流落民间之次女凌嫣然为妻，即时凌温王退位归隐，江都北川接继大权，传言亦靠那封书信整治天下休养生息。民安于生机、路不拾遗、市肆繁华，一时升平之象现于世间。
　　史书记载，凌温王之长女凌烟初久病不愈，终是撒手人寰，谥号“惜之”；其夫宫修介悲痛过度、茶饭不思亦随之而去，追封永洛王。
　　据民间传言，凌温王只有一女，且皆流落青楼实不可信，一夜之间边大侠与宫夫妇一同消失，其中必有蹊跷。那封信为永洛王宫修介所修，其谋略才华至今无人能企及，得书信者得天下 。
　　各方人士窥觑此书，一场血雨腥风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