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成灰》荆之薇

8、第 8 章

　　六、一寸相思一寸灰

　　没过几日，边之玉突然造访宫府，宫修介单独与其进了书房的密室，并传出话来：任何人不准踏入书房一步，违者、格杀勿论！
　　从日出到日落，书房的门都没有打开。
　　月色朦胧时，宫修介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的唇角含着少有的满足笑意。他的胸口上，是边之玉那把独特的剑。
　　不久江南第一剑客边之玉大侠投于宫府宫修介门下的消息轰动了整个江南，当然还有洛阳城。
　　宫修介躬身将剑双手奉还，并将边之玉的位子安置在自己身侧。始终都没有人知道密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宫修介躺于金纱帐内，唇色苍白，虚弱无比，我用两个手指就能轻易掐死他。
　　他略带埋怨地开口：“你怎么不哭？”
　　“你不值得”我别过脸去，残忍一如既往，“想留住我，就活下来，你不能死得这么早”。
　　他哈哈笑了起来，牵动伤口，转而无声得笑。眸色中并无半丝失落，反倒有几分愉悦。
　　一切都很顺利，他没有看错人，边之玉确实是个绝好的暗杀者与忠实的追随者。
　　宫修介完全有能力执牛耳，我从不怀疑。
　　他的威望与权力与日俱增，锋芒渐渐显露出来。竟然有人赞许：他不再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了，凌温王府的变故让他有了执牛耳的风范。没有人怀疑这是个预谋已久的阴谋。
　　这些赞许泛滥之时，一些人终于慌乱起来。然而，为时已晚。他一直是个很会隐藏自己的人，隐忍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流光易逝，樱桃红芭蕉绿的日子早就已经过去，铜壶滴漏下池子里的睡莲渐渐颓败，正是芭蕉新折柳荷倾的时候。
　　凌厉的风缠卷着落地的苦叶再度升入半空，带来了枯叶的再次纷飞，再落地时，那些残败的碎屑用凄凉远远不足以形容。
　　有时会遇到边之玉，他则是匆匆而过，我几乎没有和他说话的机会，即便开口叫住他，亦被他冷冷驳回，比路人还陌生。
　　嫣然，始终是一个人。
　　半年未及，宫修介便权倾朝野。
　　那一夜，烟花绚丽了整个天际，丝竹悦耳，笙歌阵阵，绝色舞姬来回穿梭。宫修介宴请了许多人，喝了很多酒，他的眼眸依旧是精明清醒的。
　　今夜，是他步入辉煌的开始。
　　洛水轻荡。渔火点点。繁歌阵阵。
　　月亮的清辉在水面上泛起点点银光。大朵大朵的烟花在夜幕中绚丽，一朵还未消失，另一朵便已腾空绽放，遥遥望去，仿若九天仙女散落人间的七彩之花。
　　仰首，条条彩线划过天际，此情此景，最易让人产生错觉。永恒的错觉：那烟花永远不会坠落，只停留在最绚烂的一刻，影印在心里。
　　微凉的风将奢靡浮华的气息四散至整座洛阳城，数只画船于洛水之上轻轻浮动。
　　此刻，我却是感到透心的冷，无论如何也无法驱除这凉意。
　　曲终人散后，我与宫修介面向而坐，他向我招手“来，到我身边来。”
　　烟花的余味还未散尽，烛泪大滴大滴落下，温馨暧昧，温暖不了宫修介眼中的嗜血冰冷，一如从前。
　　我为他斟了盏茶，递到他唇边“喝些茶来醒醒酒。”
　　他用手指扣着桌案，看着一圈圈的涟漪突然问了一句“水中有毒么？”
　　我莞尔一笑，兀自倒了一杯饮下“那妾身就陪你一起死”。
　　他亦笑了，笑容里是些许迷离温和。
　　烛光跳跃，我撑起下巴细细端详着他的脸，丝丝苦涩蔓延开来，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用最轻柔的声音对他说：“忘了说了，水中是没有毒，只是你那檀木杯是我用剧毒雀芋汁泡过的。”
　　他叹了口气，释然笑起来，一把将我拉倒在他怀里紧拥着，眼眸里盛满了温柔怜惜之意。
　　我咬着他的唇角，定定看着他的眼缓缓开口“那场大火是我放的，流言是我传出去的，我、就是烟初。”
　　宫修介寻到我的唇，吻着含糊地说，“不，你不是。”
　　“你知道的，我不是真正的凌郡主，嫣然才是。我只是从小被选出来的替身。我被寄养在别人家里，无休止地学习琴棋书画。”
　　“我一直以为父王是爱我的，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可就在我被接回家的第二天，便被许配与你。”
　　“我没有反抗，即便当时我听说你是个纨绔子弟。身为郡主，我知道这是我的宿命。但是，当我看见你本人时，惊喜几乎要将我淹没。”
　　“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郡主，那么傻那么天真，直到你经常出入青楼找嫣然，直到我意识到自己只是一枚权力之争下的诱饵、尔虞我诈的棋子。”
　　“你眼中没有‘美色’，只有‘权力’。而我，什么都不是。嫣然是真郡主，被宠着被护着，而我，从小就没人在意我的死活。”
　　我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还记得么？一年以前，你为了权力，而凌温王为了灭口，是你亲手把匕首插进了我的身体，彻骨透心的凉。如今，我助你登上巅峰，顷刻间又把你拉下地狱，这感觉很好，是么？”
　　“还有，凌温王是怎么疯的你可知道？因为我穿着与那天一模一样的衣服说了同样的话做了同样的事！那一天我也是提着鹿茸欢欢喜喜地去看他，他却暗地里指使你杀了我。”
　　他勾了勾唇角，疲惫却坚定地开口“你爱我，我知道了。这样、就够了。”
　　苦涩的泪水在我脸上纵横。我温柔吻去他嘴角沁出的血丝，看着他的笑容在我面前渐渐放大。
　　舍不得。
　　是的，爱有多深，恨有多烈。
　　可是我不是烟初啊，不是！我一直都是溪汀，一株被年幼的烟初救活的，没有法术的千年睡莲。烟初早已经死了，她把一切都给了我：恨意、记忆、一切。
　　睡莲是没有心的，可是她为什么把对你的爱也给了我呢？我心中的那份爱是谁的，会是我自己的么？我不能！
　　我急切地遥着他的肩问“你爱的是以前的烟初还是现在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我看，眼中满是柔和。他捧起我的脸疯狂亲吻，直到无力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满眼苦涩，差点忘了，他是不会动感情的。这一切，终究是他与烟初的恩怨，与我——溪汀无关。只要他说喜欢的是我，也许我会把解药给他，即使我不能这么做！
　　心痛欲裂，该高兴的！我完成了烟初的心愿，自此与这世间再无瓜葛，我依然是那个没有心，没人疼没人爱的千年小睡莲。
　　只是，这份心痛要经过怎样的斗转星移才能抹去？
　　我亲手杀了他！这会是我永生无法摆脱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