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家主》锐舞

6、第 6 章

　　能了结与蒋家焦灼……的确是让她心动的说法，而更让陈鱼迷离的却是他干净硬朗的笑意。

　　身边多是逸美的男子，江南特有的温润水土，养得男子分外俊俏，性子也是柔情儒雅让人挪不开眼光。只是……这些失了男儿血性的缠绵婉约，却让陈鱼多多少少有些失落，喜欢型男硬汉的她，曾不止一次地唏嘘：江南的脸庞再加上北方的性情，如果能体现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么……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收藏此款……

　　然而……那些臆想陈鱼也明白，只不过是她一个人时，用来安慰自己明天会更好的理由。现实就是现实，在大宋朝，在封建的社会大环境下，哪有可能让她以自己的想法活着？何况现在的身份也容不下她存了别的心……

　　可是眼前金宗辅的笑容，却勾起了她对北方的想念，对故土的牵挂……心底那抹思乡，那片渴情的心，被激发了出来。

　　陈鱼低下头，默默坐回去饮着茶，刚刚还让她惊艳不已的名贵黄茶，此时含在嘴里又苦又涩，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近在咫尺的氤氲，淡淡的升腾，直惹得她眸中也跟着集起了水雾。

　　金宗辅只当她还在考虑，也不急，只是将手摊来，掌心向上，金罗立时将怀里揣着的纸封交到了爷的手上。

　　金罗知道是自己应该身退的时候了，于是不等爷吩咐，就准备去外间候着，却在错目间瞅着了正斜在塌边的少年，遂挑着浓长的眉示意他跟上。

　　小文很是难解地看着冲她挤眉弄眼的魁梧男人，其实心里已经好奇了半死，到底是有什么事，还非要使眼光，难不成不能让屋里的另两个知道嘛？

　　金罗看着她闪着懵懂的眼光，面色不觉地又黑了几分，使得他本就黝亮的脸，愈发地渗人。心中暗暗恼火：自己准是被门拍过头，不然哪只眼睛看出那是个女孩来着？明明粗俗且不谙世事，半点女儿家该有的慧心都没有……心中的咬牙切齿一点也安抚不了愤恨，金罗鼻子喷了声粗气，才稍缓了堵满了心腔的浊然，然后踩着重步退了出去。

　　小文看着，只觉得更加莫名其妙起来。

　　金宗辅将手中的物件轻放到了桌边，唇边衔着浅笑，“大奶奶不喜欢过于激烈的法子，那么……对金某的这份礼，怕是再也找不到回绝的理由了吧。”

　　陈鱼听他这么说，虽然心中还有些憋得慌，却还是抬眼瞧了，只见一个极为寻常的纸封，一点也看不出什么明堂……只是，在眸光流转间，扫到了封纸下角的印章……一下蹙了眉心。

　　只不过是一叠银票凭什么口出狂言，还能真解决了蒋家不成？

　　金宗辅看到陈鱼的反应，会心地一笑，“大奶奶还是看看其中的内容再下定论吧。”说完将手边的信封推过了整张桌面，直接抵达到了她的面前。

　　陈鱼先是愣了片刻，考量了他话中的意思，才极缓极慢地从一沓中抽出一张，抖展开来，随着新清的墨香在周围弥漫开来，其上的字迹也映入了她的眼底：黄金万两……

　　让她惊讶的并不是黄金或是数量，而是……银票的签发地……

　　陈鱼手带着微颤地将另几张一一展开，金额相同，却是出处各不同。一时她明白了，只要将这些东西拿到市面上，蒋家怕是会有不小的麻烦……之后就不用她再做什么，那些中小人家就能将蒋家挤倒了门。

　　金宗辅端详了片刻她的神色，嘴角的笑意跟着放大了，“福建路，成都府路，河北东路，淮南东路，京畿路，京东路，荆湖南路，两浙路，陕西路，广南路，燕山府路……除了江南，各府路都已涵盖，虽然换成银子数目并不多，可是难得的是它们都盖着蒋家各分号的大印，大奶奶只要拿着这些，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儿了……”

　　陈鱼将这些百姓眼中的富贵荣华，在她们这些人眼中却是拿来勾心斗角的工具的钱票，铺满了大半个桌面，逐一审视了一番，才歪着头问：“蒋家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让你如此费尽心机地整？”

　　金宗辅哈哈大笑……

　　小文那歇过了劲儿，在见着他们这边气氛有些怪异，也跟着踱了过来，探着头瞧着桌上摊着的银票，乖乖……黄金……下意识地吞着口水。

　　陈鱼拍了拍小文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你去给安总管送个信儿，让他去帐房知会声儿，准备好一百五十万两的银票，然后你执主母令给领过来……”

　　声线虽是平平淡淡，但对金宗辅来说，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他眯着精眸又重新打量起这个少年来。

　　浓眉大眼，挺鼻阔口，经太阳洗礼过的肤色，散发着莹然的光泽，如果不是身处江南，如果不是见多了水乡男儿的扶柳之姿，他难免会认为眼前的这个人会是个女子。可是，先不说大户，就是读过书识了字的平凡人家中的闺女，都比这个少年更斯文守礼，看他行动间全是洒脱，说话间没有避讳，坐相更是让人不敢恭维，何况刚刚还跟金罗扭打到了一块，试问，哪个女子敢？

　　所以最初的怀疑是消了，可是陈鱼的话却又打击了他。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陈家却能拥有着这般的权力，不光手执主母令，更能得到陈鱼的信任，将这等重要的事都交到他的手上，这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小文也体会了出，陈鱼越是郑重的指示，就会以越为不经意的语气下达，在听了她无波无澜的话后，心跟着紧张了起来，只是还有些不放心，“你自己在这嘛？”

　　金宗辅不觉地失笑，“在自家的地盘上，还怕我这个外人怎么着了你家大奶奶嘛？”

　　小文依旧没有动弹，只是在等着她的回话。

　　“去吧，要不赶不急回来吃晚饭了。”陈鱼柔柔地说道。

　　这家面馆的隶属果真没有逃得出金宗辅的眼睛。不错，这是她和小文同共经营的产业，本来也没有指着它挣钱，只是陈鱼比较热爱面食，犹其是面条，对南方的几熟稻已经快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在自家磨场研磨出了高筋面粉后，她就动了自己开个小面馆的念头。

　　可是汤面一般是井市之人果腹的吃食，小食摊是穷苦人讨生活的地方，她可不想抢了别人的生意，所以是存着走高端路线的想法，才将买卖支撑了起来。初时，这动辄几两银子的面条，也没什么人认，生意也很是萧条。

　　陈鱼没有别的心可操，才专心地鼓捣起店面的装饰来。从各处运来的青竹，物尽其用地被她妆点到了不大的两层小店中，从四方的桌，到四脚的椅；从喝茶的杯，到吃面的筷；从联接的楼梯，到展示价钱的牌子，无一例外地以竹子为料。

　　东西也极尽精巧细致，不光将边边角角打磨得毫无毛边，还在所有物件上雕刻或烫刻了或花鸟鱼虫，或诗词歌赋，每一件虽说都是日常用品，却在陈鱼的精心粹练中，成了不可多得的精品。

　　渐渐的，无名无牌只以小面馆自居的这一小方悠静之处，竟成了附庸风雅文人墨客的小聚之地。

　　然后一传再传，这默默无闻的小店，竟也门庭若市了起来。

　　后来，掌柜的不断报怨，说每天盘点器物时，总会丢上几件，更有甚者，连硕大的汤碗都不放过。陈鱼不得以，才将所有的物件明码标价，既然得了别人的心，那就说明有市场，那么也就是一条可以创收的路子，所以才有了让人进门时，百思不得其解的价格公示。

　　而那些自视甚高的读书人，也乐得掏银子买喜好，也省得了再做顺手之举，有辱了斯文，于是，双赢的局面慢慢显现。

　　这份买卖陈鱼全权交给了姐姐陈雁送她的掌柜打理，她既不过问经营，也不会查看帐目，只是当个甩手主子，以解解馋打打牙祭为主。

　　对于她的身份，连跑堂的伙计都不知晓，而他……却了然。

　　等小文走远，金宗辅又放任陈鱼静思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这是何苦？既然拿给了你，就没想过会收回。”

　　陈鱼闻言深锁了眉头，扫了他一眼，才又将视线调到了摆了一桌面的，带着墨香的纸张上，“得了金爷的指点，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怎么好再收了您这么多的银两？金家现在虽然繁荣，可是也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想想你们那些逃难的日子，也不应该将这些金银如此轻贱了。”

　　“呵……”一声笑，听起来更像是自嘲，出了他的唇，入得她的耳，扰了他的清明，惊了她的心湖。

　　陈鱼微皱着眉，眸底写着防备，眼中带着质问，可是语气却带着少有的平静，“你到底要什么……”

　　“大奶奶聪慧过人，难道看不清金某投靠之心？”

　　陈鱼边品评着他话中的真实程度，边回想着几次下来他所表现出来的诚意，不能说没被打动，可是……在疑心之下，所有的一切都被隔了幕布，自然所感触到的也打了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