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动远空》濮见微

3、第 3 章

　　难得的人都齐全，且又有大把时间，所以肖凌直接要去买菜，准备晚上大块朵颐。印小磊吵着也要去，于是，这四人呼啦着杀向菜场，最后拎了满满当当的菜蔬回来。
　　唐海燕从来都对厨艺不通，肖凌风健也从不敢劳动她，省得越帮越忙，正好印小磊也粘她，母子俩便窝在客厅里一会儿玩拼图一会儿打游戏，开心得不得了。
　　中途便有香味传出，唐海燕馋得不行，怂恿印小磊去讨，肖凌知道是她饿了，每每装个小碗让端出来给她垫底。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她还是那样能吃，风健印小磊去客厅玩了十来分钟了，她还剥对虾剥个没完，大有把剩菜全部包圆之势。
　　肖凌皱着眉，将盘子从她面前移开，“你少吃点吧！你一个人吃得比我们仨吃得还多！”
　　唐海燕伸手要抢，架势还没摆正，肖凌早蹿到厨房里了。她气得不行，又去抓鸭胗，没吃两片，又被抢走。
　　肖凌也不等她再吃别的，直接拿了保鲜膜过来，就站在桌边，一会儿一个盘子，全部打包完毕，然后扬声喊：“洗碗！”风健紧跟着便过来了。

　　唐海燕陪印小磊玩到九点。
　　每到她次日休息，印小磊便住在肖风这边，省得早晨练功起来时打扰她睡觉。
　　自个儿回了家，唐海燕想着肖凌的话，气得胃疼。后忽的记起，好像许久也没交过伙食费了。
　　因她不会做饭，所以一直都在肖凌那边代伙，她不想占他的便宜，出手很大方。肖凌起初是不要，后来她坚持给，他也就收下了。
　　在本职工作上，她总是细致入微，见不得一点疏忽差错，然一到生活中，却是南辕北辙，不是丢三便是拉四，又稀里又糊涂。
　　她扳着手指算算，怎么也算不清是四个月还是半年，干脆就按半年计，立马去柜子里翻，翻来翻去也就找到两张大钞；于是又去找工资卡，好容易找着了，看时间都近十点了。她想不如等明天再出去，思量一下又忍不住，遂出来带上了门。

　　唐海燕跑了颇远才找到一个自动取款机，一口气取了六千出来，回家时招到一辆的士，息了她一点怒火。然而等她看见肖凌隐含质问的模样，火气又冒上来。
　　“之前我忘了，可不是不给你。你数数，我把半年的一起补给你！”
　　肖凌晾衣服时发现她那边没灯光，不放心，敲门也敲不开，于是拿钥匙开了门，结果却没人！
　　唐海燕看他不接，遂十张一把十张一把平铺到桌上：“我奖金多，每月加你200。”
　　肖凌也不说话。
　　“够不够？不够再加你！”
　　“今后我吃饭你就别心疼了，我没揩你的油！”
　　风健在调息，本想不出来，后听着外面话音不对，赶紧往外赶。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刚到客厅边，就看见肖凌抓起那把钱往地上一掷：“你请保姆去，我不伺候你！”
　　风健忙叫了声“二哥”。
　　这边唐海燕也气得脸通红：“你伺候我什么？我不就多吃你一点菜，你就当我是眼中钉！打明天起我不吃了，看饿死我！”
　　肖凌脸色铁青，正想还话，就听风健低低道：“小磊睡着了……”
　　这话比什么都灵。唐海燕立即往门口走，一边跟风健说：“阿风，明天我带小磊出去玩，你歇歇。”
　　肖凌看着一地钞票，回想她的话，几乎要吐血，遂一把抓着风健将他拖进房间。

　　“我怎么她了？我怎么她了？我叫她少吃点有错吗？她早饭不吃中饭不吃，晚上死撑活胀，她胃受得了吗？我就是没给她把菜吃完，她就跑出去取一把钱来砸我？意思我舍不得给她吃我心疼那点饭那点菜？我还要怎么对她？从她怀孕起，我当她祖宗一样给她做牛做马。到现在，送孩子接孩子洗衣服做饭，我比家庭妇男还家庭妇男，她还给我脸色看！阿风，磊哥怎么会看上这种女人，他真是猪油蒙了心！”
　　风健别的听听也算了，听他提了印家磊，不能再装聋作哑：“她对大哥多好，你见过哪个女人这样对男人的？没名分就生了孩子，孩子这么大了还孤伶伶的一个人……”
　　肖凌一愣，半晌接不出话，末了挥挥手：“算了，睡觉！”
　　风健看看他，又道：“你做的事是多，可你说话也不中听，她当然不喜欢你……”
　　“我要她喜欢我！”肖凌几乎跳起来：“我最讨厌这种女人！自私自利又馋又懒心眼比针尖小长得还难看，我要她喜欢我？你脑袋被门夹了胡说八道？”
　　风健本是无意的一句话，被他这么一吵吵，倒觉得有点不妥，再看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却又好笑：“二哥，我随便说说……”
　　“这话怎么能随便说！”肖凌更显气急败坏，一张脸红涨得吹弹得破。
　　风健盯着他的脸，心头一动。
　　肖凌见他发怔，更觉烦躁，遂在他手臂上一推：“走！走！反正就我是恶人！我恶到底！”

　　唐海燕眼皮挺重，却了无睡意，挨了片刻，她还是从床上爬起来。
　　失眠时她总是两个选择，一是先坐进厨房后看碟片，二是先看碟片后坐进厨房。这一次，她选择先进厨房。
　　橱柜的颜色是那种土土的蓝，样式也老气，跟房里其他的家具和配色很不搭。因为面积颇大，拐角处放了一个可以伸展开的竹靠椅。她软绵绵的靠上去，大大的睁着眼睛。
　　时间是淡化伤痛的良药。这一两年，随着印小磊的长大，她哭泣的次数也随之减少。这孩子除了脸，哪儿都像印家磊，只要她一不高兴，他眼里就流露出难受，所以，她只能被坚强，久而久之，哭泣居然也不再是她纪念他的唯一方式。
　　她从没有梦见过他。也是，他既然那样爱她，必然不会再来牵绊，所以，她离他最近的地方也只有这间似曾相识的厨房，她凝望着那空无一物的灶台，幻出一个匀称修长的系着围裙的背影。
　　今天她有些伤感，一小会儿，就泪流满面。她其实痛恨自己哭泣，那是软弱的代名词！于是，她将肖凌的恶形恶状加油添醋的诉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倒又微笑：家磊，他真是你的好兄弟，所以会那样讨厌我！憎恨我！

　　碟架里已经积累了一叠新片子，她一张一张的看封面，不是血流成河就是怪影阴森。
　　前一阵子她很忙，职称不能评定了，得考，她看书看得很投入很充实，不须再借助其它的事物回避现实。
　　看了这么多年的恐怖片，她的心理极限日益强大，所以，她随手挑了垫底的那张，号称史上最恐怖电影——一个头发遮住脸的白衣女人悬在空中——放进录像机。

　　肖凌和风健几乎是同时听见异响的，因而从房间出来的速度也相当。这两人默契的靠近门，颇悠闲的盯着黑暗中的门锁。那里“咔咔”的响，有人在外面折腾它。
　　肖凌等了五秒钟，看还没被弄开，有些不耐烦，示意风健朝后让让，他直接伸手去扭开关。靠近猫眼的空儿，他扫了一眼，立时紧张起来，忙用力拉开了门。
　　唐海燕再想不到门从里面打开了，她的惊恐原本已到了极点，再被这样一吓，立时尖叫。
　　肖凌来不及细想，一把捂住她的嘴。
　　风健紧跟着出来，十分愕然，对面的门开着，灯光虽然不大亮，但仍能看得清门外的正是唐海燕。

　　唐海燕尽管已经快昏厥了，然有了这两个高手身边站着，立马回了气，于是，双腿一挺站直了，还有力气撸掉肖凌的手。
　　肖风两人愣愣的看着她，都忘了问怎么回事。
　　唐海燕没说话的精神，直想往屋里蹿，刚迈出一步，就听身后又响起电话铃来。她吓得浑身一哆嗦，猛的跳到靠她最近的那个人身上，考拉一样，死死抱住不放。
　　风健被她勒得双臂发麻，惊叹大嫂瘦归瘦，力气真不小。

　　肖凌呆子一样盯着看半晌，后恍然明白她是害怕，再看风健一向平和恬淡的脸也显出闷笑的表情，不觉也好笑，听那铃声没有要停的意思，他遂道：“我去接。”一边抬腿就走。还未迈进门，就觉背后有风过来，唐海燕居然又冲过来抱住他，死命往回拽，一边哆哆嗦嗦的说：“别接！别接……一接就来找你！”
　　她看恐怖片老有历史了，几乎没被吓过，肖凌和风健私底下都觉得她天生异禀，神经跟一般女人不一样，强壮得像钢筋，不想今天变成这模样。
　　两人强忍着笑，一左一右将她架回家，任由背后的铃声又一遍响起。

　　唐海燕接过肖凌递过来的牛奶一饮而尽。灯光明亮，又有两个强健男人在身边，她的恐惧开始慢慢消散。她抓了抓有些湿意的长发，笑得又可怜又讨好：“我坐坐……你们歇着去！”
　　肖凌想着那边门还没关，遂递了个眼色给风健，自己反身出来。
　　唐海燕恍惚看他往外去了，心里又一拎，急急忙忙的拉着风健跟着。

　　肖凌四下看看，除了电视里一片雪花外，别的没啥异常。他看机子里还有碟片，遂取出，关了电源，转身出来。
　　唐海燕正把着门探头往里看。她穿一件套头的T恤，黑灰的，又大又长，下面的七分裤只露出一半，好像纯巧克力的纤细衣架上挂了一件无比肥硕的黑巧克力衣服。头发上扎了个鬏，但比没扎还乱，那个鬏歪歪的支愣着，喜剧得很可笑。
　　肖凌回想沙发上团着一条床单，猜她一定是蒙着头看碟片的，所以头发乱成这样。
　　其实她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异类，她只是不让他们看出她的怕来。

　　“回去吧。”
　　唐海燕没心思在意他的语调，像夹心饼干的馅儿一样，很安全的再次回到对面客厅。
　　风健之前是想让肖凌睡去，他陪着的，但听了肖凌那三个字后，立时变了主意，于是重重的打了个呵欠，回房去了。
　　唐海燕讪讪的瞄了肖凌一眼，他安静得令她奇怪。他却并没看她，眼睛望着角落，辨不出表情。她虽是不想他走，但也没脸面开口搭话，于是，抱着膝盖缩在沙发上，心想如果他走的话，她就到儿子房里去，床是小了点，她躺不下，但坐着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你饿吗？”
　　唐海燕有些吃惊的抬起头，不敢相信是他在跟她说话。
　　肖凌看看那对熊猫眼，没再说什么，直接去了厨房。
　　这房子跟她的那间套型一样，都是四房两厅，设计精致适用，但他们的装修做得很简单，所以他在厨房里的身影直接映进她的视线。
　　她盯着那张侧影，眼睛不觉察的涩起来。
　　肖凌端着盘子过来时，便看见一幅泫然欲泣图瘫在沙发上。
　　他最不能应对的就是她这个模样，因而慌忙将盘子递到她手上：“吃吧。”
　　换在平时，她一接，他就撤了，如今却走不了，真是度秒如年。
　　唐海燕看是一盘意面，终于扛不住，转了数圈的眼泪滴滴答答的滚下来。
　　她跟肖凌对抗惯了，随即又觉得羞惭，遂用力抹了一下眼睛，拿起叉子大口吃起来。
　　除了墓地，肖凌从未见她哭过。
　　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凌晨，他再怎样的铁血再怎样的仇恨，也敌不过一个头发蓬乱双眼通红的女人用狼吞虎咽掩饰悲伤带给他的震颤。
　　“没事的……”他笨拙的拍拍她的肩，不知是坐下好，还是站着好。
　　唐海燕先是错愕，但脑中忽闪而至的一道灵光阻止了她的顺势思维，“糟了……”她放下盘子，站起来想往外走，走走又停下：“肖凌，你手机借我。”

　　放下手机，唐海燕后悔不迭、心神不宁。
　　肖凌便道：“你睡会儿，天一亮就去。”看她没啥反应，又道：“现在头昏脑胀，去了也没用。再说，你们主任比你水平还差？”
　　唐海燕疑惑着瞧他一眼：这人倒也讲道理，倒也有细致的时候！
　　“我不走。”肖凌又加一句，然后回房拿了条被单过来，还带了本菜谱，把被单给她，他自坐到接阳台的门口看菜谱。
　　唐海燕本还想撑点骨气出来，让他睡他的觉去，终是没成形的胆量说，遂拿被单裹一裹，团在沙发上。她以为连惊带吓加郁闷，一定睡不着，谁知事实并非如此，肖凌只看完三页纸，她已经打起小呼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