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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我为遇见你伏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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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闲逛不过是一起喝喝茶吃吃饭,买买东西听听小曲,只要有银子,京城里多的是的销金窟,他们来的这家“得月楼”便是从苏州发源的大酒楼,是江浙菜系里做得顶出名的一家,也是弄玉最喜欢的口味。
更难得的是,酒楼装潢精雅细致,没有半点儿奢侈暴发的感觉,梅兰竹的盆栽在酒楼里错落有致地摆放,墙上的挂图则多以玉兰、海棠为主,一点也不显得冷清,你说这里像是茶楼吧,可是整个酒楼都是酒菜飘香,让人心驰神往,你说这里像是酒楼吧,可是除了一楼正中央有个拉二胡的大叔让弄玉想到现代饭店大堂里弹钢琴的,整个酒楼竟浑没有半点儿喧哗聒噪,跟西餐厅似的。
进了酒楼的小包间,里面几个小火炉都将屋子烘得又干又暖,弄玉便脱了斗篷摘了面纱,四阿哥打眼儿一看便觉眼前一亮——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穿旗装,鲜亮的黄色,合体地剪裁,这衣服与人真可说是相得益彰。弄玉紧张地在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面前转转,得到了兄弟俩毫不吝啬地夸赞。
弄玉心情大好,她只知道她跟四阿哥是萍水相逢一见钟情,却不知道她与十三阿哥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三阿哥问了弄玉几句“你还记得……吗”,弄玉都懵懂地摇头,他便泄了气,问起弄玉脑海中仅存的记忆。
“嗯……我一醒来就见着师兄啦,之后是师傅,他们说我中了毒,因此这几年都在辗转求医,后来在洛阳碰上了四阿哥,他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就把我带回来了。”弄玉讲话比从前明
快了许多,一边在凳子上晃荡着两条腿,两手握住杯子瞪大了眼睛跟十三阿哥说话。
终究不能忽视某些问题,十三阿哥看着四阿哥默默在一旁拿起茶壶给弄玉添水,皱眉道,“那毒……”。
“早就解了!”弄玉嘻嘻笑道,“你别皱眉头呀,一皱眉就不好看了!你就笑起来最漂亮!我是看你关心我才跟你说的!”
十三阿哥便舒展了眉头,“我知道。”
对于陈弄玉的回归,四阿哥确实欠十三阿哥许多解释,至今他跟弄玉说的也仅限于她被遗失于江南时被海宁陈家收留,而陈家现下正是由盛转衰的境况,如今她的爷爷陈弈禧被贬谪到贵州做知府,爹爹陈矜爵生意缩水蛰居江南,只有小叔叔钱陈群还在中央任职。
弄玉并不知道就是她多年前心血来潮收集信息的点子让他们陈家成为了皇帝的特务机构,她更不记得在西湖边她是怎样从容地面对皇帝与几位阿哥初见,她更不清楚在她由婴儿到少女的成长,她的家人为她付出了怎样的心血。
四阿哥却记得陈矜爵一夜白头的憔悴,那个风骨一流的老人就在孙女儿离逝的那一天老去,明明只有五十岁,看上去却像七十……
就是这个老人,生生将皇帝追封陈弄玉为十四阿哥侧福晋的圣旨给烧了!这样诛九族的行径,皇帝却还是舍不得杀他,只远远打发了他去西南,那些目睹陈弈禧烧圣旨的太监们反倒全都遭了秧……
这是陈弈禧离开时对他和凌柱说的事情真相,还有一个惊悚的,陈弄玉去世当晚,有一个自称能救醒她的人给了药丸,那药丸下肚弄玉的身体就有了温度,心跳也慢慢的回来了,他正欣喜呢,那人却说若想要救人他得带弄玉走且不能让他跟随。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那人的目标竟是在陈家情报网背后的皇帝,陈弈禧愕然,第二日便有了他怒烧圣旨的事,他一夜白了的头发不是因为弄玉的“死去”,而是他不能以背叛皇帝、扰乱大清安定为代价,毫无底线、毫无顾虑地让他最亲爱的人“活来”!
就好像皇帝终究不忍心斩了陈弈禧,陈弈禧亦不能狠心至斯。可弄玉又何其无辜!弄玉伤得稀奇,这逆贼却能对症救治,是否说明本就是他伤了人?救,则为不忠,不救,则为不仁,陈弈禧宁可自己做那棺材里的死人,也不愿弄玉半死不活地在床榻上做活死人!
于是,终究只能折中,陈弈禧佯装愤怒抗旨被贬,陈家再也做不成皇帝的近臣,而康熙帝是不会让他不能掌握的人做他不好掌握的事的,于是陈矜爵顺遂地将家产交公以赎父亲的罪过,陈家余下的财富只比被抄家的多点儿。
陈弈禧放弃了救弄玉,陈矜爵亦做了同父亲一样的取舍。
为君主,为国家。
四阿哥和凌柱感佩陈家父子的牺牲,凌柱虽心疼亲生女儿但也赞同陈家的决定,就在陈弈禧悄悄带上昏睡的弄玉赴任贵州的路上,弄玉被人掳走,带走她的人留下四个字:生死由命。
明显那人愿救弄玉,却不给保证能将弄玉治好。
陈弈禧不知是更喜悦还是更担忧,也许更多的是失落。他陈弈禧终究还是到了没有能力继续看顾弄玉的时刻,此去经年,不知何日相见?
陈弈禧唯有做个好知府,陈矜爵唯有从头做起,在皇帝的监视下做再寻常不过的镖局押送生意,曾被陈家善元堂救济过的伙计们活计做得尽心尽力,这“寻玉镖局”便渐渐有了口碑,寻玉,亦是镖局另一项职能。
按照弄玉说的现代快递的概念,又有海宁大家族的人脉,再加上陈家善元堂学校培养起来的孤儿弃儿乞儿们逐渐长大参与镖局的运管,几年下来镖局的生意已经遍及江浙一带,政治上的翻盘对陈家过于困难,但是陈家人的脊梁骨依旧坚*挺,每个人,都在营造更好的环境等弄玉回
来。
少女不知愁滋味,面对幸福的弄玉,这种伤感的故事,凌柱说不出口,四阿哥也觉得这话题太沉重,若弄玉此刻没有失忆他们都不会隐瞒,可是,她本就是钮祜禄-惜茉,她有命定的道路要走。
陈弄玉已死。
就要过年了,也到了陈弈禧该要回京叙职的时候,也许……四阿哥这厢一晃神,门外突然传来苏培盛焦急地疾呼,“啊,给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请安!”
“啊,起来吧。”八阿哥平静地说,几人的脚步声堪堪停在了房间门口。
“四哥在吗?”十四阿哥问。
“啊,在!十三爷也在!”十三阿哥的小厮也站在旁边,苏培盛很清楚该说什么。
“弟弟们几个要给四哥请安,还不快闪开!”说话的是九阿哥,语气阴沉。
弄玉茫然地呆坐着,四阿哥阴着脸拉着弄玉小手将她带到了屏风后面——那儿连着一个没有门隔断的小房间,是乐姬为客人奏乐的地方,四阿哥走前跟弄玉指指她的脸颊,又指指小房间里放着的各式乐器,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另一边,十三阿哥已经顺势打开了门,未语先笑,“呦,是八哥九哥十哥,还有十四弟哇,我正同四哥小酌,你们也是来吃饭的?”十三阿哥一开口,话题已经平稳过渡到了“吃了没”,“今天天气不错啊”的寻常问候。
“四哥,十三弟!”兄弟几个都打了招呼,十四阿哥看向十三阿哥,只微微点了点头。
要是弄玉能瞧见他们几个,一定会惊呼大清F4个个打扮得讲究:八阿哥不露锋芒,九阿哥锋芒毕露,十阿哥瞧着喜气,十四阿哥爽朗宜人。四人都是贵气逼人的样子,穿着打扮也非同凡响,那骨子里流露出的贵气跟门内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
八阿哥笑着点点头,“是啊,来得比预定时间晚了些,房间竟教别人占了去”,说着瞥了一眼一旁恭敬却不怯懦的酒楼小厮,“不知是什么样老板,在京陈这般行事,倒真也狂傲。”
兄弟几个便在门口寒暄着,可巧上菜的小厮在后面喊道,“各位客官都让让,上菜咯!”
九阿哥很自然地接过话来,“四哥和十三弟还没吃?”话里的另一重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四阿哥这才让出门口的路来,四五个小厮端着盘子鱼贯而入,门外四人都不动声色地打量房间一圈,除了屏风后面有抹浅黄,这屋子里再没有别人了。
四阿哥倒也大方,“不如一起?”
十三阿哥顺水推舟,“是啊,才叫来乐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恭敬不如从命!”八阿哥哈哈一笑,领着后面三个大步走了进去。
六人依次落座,四阿哥自然坐的主席,他的左手边即是那道屏风,可巧十四阿哥坐的位置正冲着屏风方向,不无调侃地笑道,“呵,四哥这么严肃的人原竟也爱听小曲?”
四阿哥很轻地一蹙眉,笑笑,“啊,哪里是我知情趣呢。”说着看向十三。
十三拿捏不定弄玉之前说的“粗通”到底是什么水平,因此笑着吩咐道,“随意奏首曲子来
听听吧。”与其等那四位亲点曲子露了马脚,还不如他先说话呢。
“是。”帘子后面传来娇柔而安宁地女声,就在这一瞬间,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略带好奇地看向屏风的方向。
十阿哥一向爱好听戏听小曲,这种细细地小嗓子最对他的胃口,他下意识地就想瞧瞧这屏风后面姑娘的面貌,依他多年闻声识女人的经验,八成以上的机会是个娇滴滴的可人疼的,见不到人他多少有些心痒,可隔着屏风正有种隔衣挠痒痒的感觉,倒也舒服。
“还是唱首曲子吧,别可惜了这么甜的小嗓子。”十阿哥说。
十四阿哥也是因为这个抬的头,又有姑娘要遭殃了,他心想,等四阿哥他们走了,十阿哥准要回头采采花的。
此时,屏风后面的弄玉表情狰狞,压在筝上的手紧攥成拳,弹什么啊弹什么啊,我饭还没吃呢!你们吃大餐我弹琴,凭什么呀!心中正在打鼓,屏风外面又传来十三阿哥几声善意的提醒,咳嗽什么咳嗽,我弹还不成吗!
弹得不错的也就那么三四首,陈弄玉掐指一算,终于做了决定。
却说十阿哥正期待着屏风后面的姑娘弹个琵琶唱个糯软江南小调的,不想……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刻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
“色白花青的锦鲤跃然于碗底,临摹宋体落款时却惦记着你,
你隐藏在窑烧里千年的秘密,极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
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
在泼墨山水画里,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刻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
弄玉的声音清亮而不含糊,虽没有十阿哥喜欢的甜腻劲儿,可其中婉转多情的唱腔极是打动人,足以让人忽略她并不十分熟练的乐艺。她的声音仿佛在诉说一个故事,一个少男少女相识于江南却流散于江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