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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想你时你在眼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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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的时候,弄玉已经和两位姐姐混熟了,她吐沫横飞地给她们重复着昨晚给沅晴讲过的“江湖奇侠传”,沅晴就靠在软榻上给女儿们剥着橘子皮,听到激动处,慧珍早就入了迷般地瞪大眼睛张着小嘴,慧珠则一把捏紧了手心里的半个橘子,橘色的橙汁溅了满桌子都是,不知什么时候下学回家的辉念也拿了凳子津津有味地听着弄玉说书……
毫无疑问地,那些提起和想起师父师兄的瞬间,弄玉有些伤感有些怀念,可必须要承认的是,经过了那么久的漂泊,她挺享受跟钮祜禄府上众多与她年龄相仿的兄弟姐妹们一起无忧无虑谈天说地的,还有总在含笑看着她的额娘,那笑意弯弯的眉眼会让她想起妈妈的注视,那么温暖,怎舍离开?
夜半,只留一豆孤灯,那是凌柱和沅晴的屋子,只听有女人的声音传来,“选秀?让惜茉去选秀?不,她才刚刚回家,她那么单纯,她不能去的!”沅晴的声音少见得尖刻而坚持。
“我知道,我又怎么舍得,可是,这不光是四阿哥的意思,更是惜茉自己的意思,我们爱她,想要弥补她,也要尊重她自己的想法”,凌柱无奈地背手走到窗边,“咱们的女儿……长大啦……”声音里满是追悔与哀伤。
“你是说,惜茉是同四阿哥两情相悦?”
“是,一定是,四阿哥已经同我讲了会派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惜茉宫廷礼仪,还有女红、音律、舞蹈的师傅,马上就回来咱们府上。”
“那……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这,自然是请来族长亲戚的快些让弄玉认祖归宗,否则再迟了便赶不上往礼部上报秀女名额了。”
“我原以为咱们家里是慧珍慧珠参选的,不想……如果惜茉已经是内定的名额,那慧珍慧珠又该让哪个去呢?”沅晴叹口气道。
“我也不知……再看看吧,毕竟还有宫里的嬷嬷来不是,让她好好调教调教,当然还要问问那俩孩子自己的意思,哎,你也别难受了,咱们安置了吧。”
“好。”
很快,这点星火也黯淡了去,皎皎月光下,只有一道月白色地身影从墙边闪过,飞快地消失于院门口……
进了腊月没几天,凌柱家里真的来了一位宫里的精奇嬷嬷,伊尔根觉罗氏人,曾在佟佳皇后的宫里做过几年四阿哥的保姆,丈夫是四阿哥旗下的奴才,佟佳氏去世后,四阿哥便将早过了出宫年纪的保姆锦嬷嬷带出了宫,又给他们夫妻俩安排了房产田地养老,就连他们在京城乡下的亲人四阿哥也多有照拂,如今,四阿哥正想起这位比谁都讲究规矩也比谁都疼他的锦嬷嬷。
锦嬷嬷五十多岁精瘦体面的老太太一个,脸上有几道不伤大雅的皱纹,眼神平静无波,嘴角却抿得紧紧地,穿得是一丝不苟,一行一动是严格拘礼,管教起人来是有板有眼。
旗人家的小姐们入宫选秀之前,家里大多会请这样一位老嬷嬷教导的,就连弄玉也不知这嬷嬷是四阿哥请来的,可想到她答应过他的话,她愿意尽力做到最好!
这学习宫里的规矩礼仪就好似高考刚刚结束那年母亲为她报的形体班,却比那时候的要求更苛刻,仅仅站立这一项就有许多规矩,比如手放在哪里呀,穿着十公分花盆底鞋子的脚又该怎么放呀,身体应该保持什么状态呀,脸上的表情又是怎样的,等等。
穿着“高跟鞋”的弄玉觉得高处的空气无比稀薄——累得喘不动气啊!
慧珍慧珠也不比她强多少,为保持皮肤的白皙漂亮,她们的训练都在室内进行,偶尔去到室外也选有阴凉的地方,这可是腊月哇,没有阳光的室外冷得不得了,有冷风吹过还不能缩脖子,比军训还苦!好歹弄玉吃得多体力有保证,至于两位姐姐,第三天下午就给饿昏倒了去,两人被小丫头扶下去休息,弄玉看着两位姐姐似真又似演地昏倒逃脱,满脸羡慕地讨好道,“锦嬷嬷,我也休息下成吗?”
嬷嬷拿竹条敲一下弄玉因松懈而弯曲地小腿肚子,“我知道,你身体好着呢,歇什么呀,你也只有累了,行动才能柔弱静美些,哼,真不知道四阿哥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小丫头……”
嬷嬷的最后一句虽然声儿小,弄玉却听得清清楚楚,马上九十度扭转上身,“嬷嬷您说什么,是四阿哥让您来的吗?”
回家这么多天都没再见到过四阿哥,弄玉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毕竟是热恋中的情人,即使一天不见都会想念,更何况弄玉知道总会想起十四阿哥那天在马车外头说的话——四阿哥办事不利。
不知道他是不是挨了骂受了罚?仅凭历史记载便知道康熙老爷子不是个特别会当爹的,人家忙人家大牌,却不知有没有说什么让四阿哥难堪难过的话?哎,她夜里焦虑得睡不着觉,又是想他又是担心他,有明明知道四阿哥之所以“办事不利”也是因为自己,以致于这几天就算是这么累,晚上都会难以入眠。
锦嬷嬷可说是将四阿哥拉拔长大的,从四阿哥出生被送到佟佳氏身边她还不到二十岁,她就
在了,再到后来的佟佳氏去世,德妃以有了小儿子为由拒绝接管四阿哥……还有那些阿哥所里的日子,直到四阿哥大婚,分封爵位开衙建府,后来有有了自己的孩子,渐渐在朝廷上也站稳了脚跟……这一切,她都是看着四阿哥一步步走过来的,其中的艰辛,她感同身受。
这次受了四阿哥的托付她也很是吃惊,四阿哥却直言不讳地握着她的手说,“锦嬷嬷,这许
多年来,教我如此上心的人就只有她一个,一切拜托您了……”那样跟个毛头小伙子般悸动着的四阿哥着实叫她惊诧,直等见了四阿哥口中的这个女孩子才发觉她根本不似四阿哥口中那般任性,反倒是聪明好学,骨子里有一种让她都感动的认真和执着。
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改变,女人亦然——大抵是因为爱吧。锦嬷嬷便在严肃之中有了几分感性,嘴上却还是恐吓,“你若不好好练习,他是不会来看你的。”
果然,本来练得腰酸背痛腿抽筋的弄玉立马直起了身子,又精神抖擞起来。期间,沅晴送来热腾腾地燕窝粥,以往总要趁此机会好好休息的弄玉再也没有偷懒,和沅晴说了几句就有跑到锦嬷嬷面前,边甩帕子小步走着边微笑而不动唇齿地艰难发音,“锦嬷嬷您看我走得对吗?步子是不是太大了?”引得沅晴心里连连称奇。
这选秀本就不是人人都愿参加的,在如此高强度的训练下,慧珍慧珠都隐约有了退意,上午跟着锦嬷嬷练习时时常借口头昏而休息,下午的音乐课可只有弄玉坐得住——她虽比不得从前的才华,可在现代所学的几样乐器还是玩起来相当顺手,比如琴筝二胡,还有正在从新学起的笛箫,休息的空档弄玉就拿着诗词参悟,夜里对着烛火练习刺绣直到深夜。
很快,弄玉的小脸就瘦了下来,烛火比不过灯泡,就连眼睛也有了近视的征兆,只有精神是很充沛的——虽夜夜都是凌晨才睡,可在现代的年轻人哪个不是这样的呢?
这日夜里,天上繁星点点,屋里娇花未眠,弄玉正趴在绣架上练习绣最繁复的牡丹花,赤色、红赤色、红色、胭脂色、茜色、红绯色、朱色……一堆难以分辨的彩线正在编织一副如梦如幻的富贵花,一旁樨樨已经手撑在桌上睡熟,口水顺着嘴角向下正有蔓延的趋势。
窗外是才来的冬,绣架边却已点起了暖暖的炭炉,炉火哔啵作响,火花轻盈跳跃。
弄玉直起深躬着地脊背,一手捶着僵硬酸痛的颈椎,一手擦拭着自额角流下地细汗,眼睛随
意地瞥向窗外——
就是那样一瞥,什么月亮星星,都在那双带笑的眼睛里头失了颜色,弄玉在恍惚中因惊讶微微张开了嘴巴。
窗外男子微笑地脸孔在弄玉眼里放大再放大,清晰再清晰,明亮再明亮。
美得就像一幅画,就像是她在疲累时,脑海里无数次渴望出现的画面。
美好得像是……假的。
弄玉遂收起快要溢出眼睛的眼泪,对自己小声说,“你真是得了无可救药的相思病,他那么忙怎么可能有时间来呢,锦嬷嬷说过刺绣的时候要心无旁骛的!”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果然,窗外已经空无一人了,而在那刹那失神的余韵中,弄玉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终是抹了抹眼睛低头绣起牡丹花来,心却有如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湖水,一圈圈的涟漪,一阵阵的波动,久久不能平复……一个不留神,细细地银针再次刺进了食指肚,很快就有细小地血滴涌出。
“嘶——”弄玉倒吸一口冷气,一边抖着手指向外挤着血,一边暗骂,“自作孽……”后一句还没说出来,风一般掠到身边的人已将那那染红的玉指轻轻含在了口中。
弄玉惊惶地顺着那握住自己手臂的大手向上看去,不期正对上那双带笑的眼睛,弄玉身子一僵,顺着那被他含在口中的手指,全身好似过了电一般地战栗了一下。
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
看着弄玉的呆怔,四阿哥叹口气,用手指温柔地拭去那个从吉娃娃变为爱哭鬼的丫头的眼泪,弄玉却不为所动,继续流泪,此刻何止弄玉一人既是心酸又是幸福呢?四阿哥亦然,因为弄玉不再是从前那个全能到无所畏惧,坚强到血泪自吞的绝世而独立的姑娘了。
不绝世,并不代表她不如从前美好,因为有了眼泪,有了分明的喜恶,有了四阿哥所一眼就能看透的表情态度,四阿哥反倒感觉安心,舒心,踏实;不独立,亦并不代表她性格中最吸引他的那部分消失了,因为有了对他的依赖,对他的撒娇耍赖,四阿哥感觉自己被弄玉信任着还有期待着,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他很想说他很感激她为他流的每一滴眼泪,更想许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只有欢乐,只有团圆,只有她脸颊上浅浅的梨涡。
而眼前,梨花带雨的女人很是动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她的指尖——她的血泪,都是为他而流,而弄玉也用其余的四指轻轻摩挲着四阿哥的下巴。
“你瘦了。”
“你瘦了。”
好似多日不见的朋友,两人心照不宣地问候,弄玉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弄玉低头擦干眼泪,扶着四阿哥的手臂慢慢用酥麻地双脚站起来,一转头,桌子上趴着的樨樨早就不见了踪影……咳咳,好有眼色的孩子……
“锦嬷嬷说你很用功,进步飞快,我就想来看看你……”四阿哥被弄玉盯得有些不自然,低头看着绣架上绣了大半的牡丹花和花心处一点血红,转身走到他刚刚站过的窗口边,伸手探向窗
外,弄玉好奇地看着,却见四阿哥变魔术一般地从窗外拿进来一个精致的红色绒缎小盒子。
四阿哥一步步走近,“很遗憾今年的生日没有和你一起过,那时候你在白马寺,我也没有合适的礼物……这是回来后我准备的,希望你能喜欢。”
“送我的?”弄玉惊喜地接过盒子轻轻打开,只顿觉眼前一亮——深红色绒缎上静置着一枝白玉茉莉花簪,晶莹剔透,有扑鼻的芳香自盒子里沁出,弄玉不由自主地伸手拿起玉簪,“很美”,她说,“宁静致远,古朴雅致,我很喜欢。”
四阿哥将弄玉拥进怀里,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低声道,“什么时候你挽了满族女子的两把头,一定要簪上给我看好不好?”
弄玉的脸紧贴着四阿哥的衣衫,被拥入怀中时却有一瞬的失神,秀气地鼻子一皱,轻轻将四阿哥推开了,“你从哪儿来?”弄玉迟疑地问出口。
四阿哥亦因弄玉的冷淡有片刻的停顿,“我从王府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