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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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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好多天,傅轶则都没和司凌云联络。
司凌云想到还曾考虑怎么跟他分手,不免有些苦笑,但是也无意去做挽回的尝试。她忙着年底的工作,懒得多想这件事。不过这天司建宇跟她谈完公事后,却突然提到他很看好傅轶则正在上海考察一个生物制药项目,她对这个项目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傅轶则出差,当然没法接腔,好在司建宇另有想法。
“房地产眼下红火风光,但上市远没高科技产业迅速,前年集团投资部门提出上市构想,选择的项目匪夷所思,名义上搞的是多元化,其实杂乱无章,缺乏战略布局,有些还带来无穷后患,实在让人担心。”
她正好对投资部总经理王军也有一点看法。此人曾经态度颇为诚恳地来请她吃饭,她一来另有安排,二来顾忌他与张黎黎的同学关系,不肯跟他有任何私下往来,客气而坚决地回绝了。后来他再没提出类似邀请,对她始终十分彬彬有礼。但他去年做的一个兼并项目从一开始便官司缠身,让她头痛不已。
“我最不理解的还是那个棉纺厂的兼并,简直是穿着新鞋往泥潭里淌。花费巨资,盈利预期说得朦胧不清,麻烦倒是一清二楚接连不断地来了,现在还冒出一笔不明不白的债务。真不知道爸爸当初批准项目时是怎么想的?审计又是怎么做的?”
司建宇摇摇头,“董事长一向自负,近几年更是信心膨胀,差不多已经觉得世事无不可为了。上市申请没有过会,他只觉得运气不够好,根本不反思原因。这个心态很要命。”
这还是司建宇头一次在她面前如此直接地批评他们的父亲,司凌云当然也没什么可替司霄汉辩护的。刚过去的集团八周年庆典,不仅让她与傅轶则闹翻,也证实了司建宇此言确实不虚。她见司建宇拿手绢擦额头的汗,问他:“是不是暖气打得太高了?”
司建宇摇摇头,“还好。你说的棉纺厂兼并那个项目,当初我也不看好,开董事会时我持反对意见,可惜没有用。王军做的计划,从兼并到上市,全都抓住了爸爸急于扩张的心理,他很难再听进别人的意见。我这几天在办公室计算今年地产公司的预期利润,发现我拼死拼活做下来,很可能不够他老人家一个心血来潮批准一个项目败掉的钱多。”
司凌云没有司建宇那么强烈的危机意识,可是仍然暗自心惊,“大哥,你要不要再好好跟爸爸谈一下。”
司建宇摇摇头,“我和老李试过无数次了,凌云,他反而觉得我保守,认为老李站在我这一边跟他作对。他现在有了新的计划,甚至不愿意跟我商量。你也知道,顶峰名义上有董事会,但其实他老人家一人独大,没人制衡得了他。这样继续下去,迟早会出大麻烦。”
涉及到这个敏感的话题,她不肯轻易表态,司建宇自然明白她有她的考虑,将话题拉回到王军身上,“去年上市受阻后,王总又提交了一个新的借壳上市计划,他看中的壳资源是巨野集团。你有时间的话,着重帮我研究评估一下法律方面的风险和问题。”
她接过来,“如果启动这个计划,侯主任应该会做出相应的法律评估吧?”
“坦白讲,我对老侯这个人的能力一向有疑问,他老于世故,跟红顶白,最擅长的事不是处理法律问题,而是社交跟公关。要依我的想法,顶峰应该换一家更专业的律师事务所,但是没办法,爸爸就是信任他。”
她对老侯有同样的判断,“我只能试一下,大哥,毕竟我对于借壳上市没什么研究,更缺乏实务经验。”
“我相信你,凌云。现在让我不放心的也不止是老侯那边。唉,投资部对于顶峰来说太重要了,我不能冒险让它完全掌握在一个我信不过的人手里。”
司凌云无法接这句话,司建宇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凌云,记得去年在我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们都姓司,顶峰是司家的产业,我希望你能跟我齐心协力把它做好。”
司凌云心头沉甸甸的,点点头,“我会尽快看完这份文件。”
王军的计划繁复无比,牵扯到许多司凌云陌生的法律领域,她抓紧时间做着功课,但心里未始没有一点疑问。
司建宇的意图再清楚没有了,他想赶走王军,夺取对于投资部的控制权,进而甚至在顶峰占据更重要的位置。司凌云对他当初赶走张毅所用的手段记忆犹新,想必张黎黎更是如此。张黎黎会容忍他故伎重施吗?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父亲对于这个举动又会做什么反应?所谓与虎谋皮,莫过于此。无论她参与与否,其实已经没有安全地带留给她了。
这种事情,就算她没与傅轶则闹翻,也未必能够征求他的意见,现在她更是只能自己权衡。她再不优柔寡断,也实在难以马上做出决定。
她的每天时间被填得满满的,伏案工作到颈项僵痛,就算这样,到了深夜,仍然有静下来难以打发的时刻。
她尚未养成跟傅轶则生活在一起的习惯,留在他那边过夜的晚上睡得并不踏实,偶尔午夜梦回,看到枕边男人的面孔,总会微微一惊,睡意顿时全消。电光石火之间,一些沉淀的往事泛上心头。似乎有一个声音问她:你在干什么?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并不爱忏悔或者拷问自己,只能坦白承认,肉身所需要的慰藉有时比百转千回的理性思考更为强悍有力。他的吻、他的情话、他的身体接触,能够让她不知不觉中忘掉烦忧,于满足之中沉迷。在他床上失眠之后辗转反侧,她试着将手放进他的手里,他会下意识握住,或者在睡梦中搂紧她。身体依偎靠近后,多余的念头照例便被挤到了一边。
这种做法,如同将待处理公事放进专门的文件夹一般搁置一边,她当然知道她心头这个文件夹只会越积越厚。她安慰自己,哪天分开了,可以直接视同作废文件送入碎纸机不再操心。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了,所有因为和他在一起而产生的内心纠结并没有就此消散,而是以另一种形式爬上心头,其中最清晰的就是寂寞。
她以为她有足够耐受寂寞的能力了,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这种能力极难获得,却极易失去,几个月的欢娱之后,要待那些脆弱下来的地方重新生出铠甲,抵御得住寂寞消磨,还得寄希望于时间。
日子这样过下去,她肯定她能挨过去。可是她也能肯定,这样挨着,一颗心只会慢慢磨砺得更加冷漠,也许终有一日,她会成为她妈妈那样的女人,再不会因为感情而冲动。
这个前景甚至比本地寒冷潮湿的冬季、难以做出选择的公司事务更让她全身发冷。
程玥显然完全不知道女儿的心事,她兴冲冲地宣布,她要和几个朋友结伴去欧洲旅行购物。司凌云微微皱眉,“你总跟我叫穷,叫了十几二十年,现在倒要和琪琪的妈妈这帮阔太太组团血拼了。”
“跟她们比,我当然算穷人,以前只能撑着场面,维持不让她们看轻的生活而已。不过你现在工作努力,在顶峰站稳了脚跟,又交了不错的男友,我吃老本也比以前胆子大了一些,不至于一花钱就想你们将来怎么办,马上缩手缩脚起来。”
司凌云哭笑不得,“算了,你的钱你放心花吧。不用跟我讲这么详细。”
话是这么说,到了程玥出行那天,她还是开车送妈妈去机场。一个人回到滨江花园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与司凌峰视频聊了一会儿,再去查专业书看那份投资计划,不免记起去年这个时候,仍与韩启明一起看书,听他讲写对于未来的规划,他热切的表情让她有些不以为然,又有一些感动。
一年过去了,她没有读博士、没有去参加司法考试,与一个男友分手,又与另一个男友冷战,成天困顿在琐碎的工作里,参与阴谋与权术之中,所有对于未来的想法都没有了感情色彩。
她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发呆,随手拿了钥匙出门坐出租车去阿风的酒吧,这里全是熟客,既安静又安全,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当然不再适合坐天台上吹风,她跟别的客人一样待在二楼,阿风问她想喝点什么,她说:“喝啤酒太冷,随便什么红酒吧,反正我又不挑剔味道。”
他把红酒给她送过来,她就着唱机里播放的音乐慢慢喝着。
今天阿风放的是电影《阿甘正传》的原声唱片,阿甘对珍妮情窦初开,却不知如何是好时,背景响起这首《(I Don’t Know Why) But I Do 》:
I don’t know why I love you but I do,我不知道为什么爱你,但我爱你;
I don’t know why I cry so but I do,我不知道为什么哭泣,但我哭泣;
I only know I’m lonely and that I want you only,我只知道我孤独,并且只需要你;
……
这是她印象非常深刻的电影,里面的音乐从爵士乐、摇滚乐到乡村音乐,十分丰富,贴合时代背景。她除了在电影院看过之后,后来又在阿风家中与李乐川、曲恒、温凯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一同重温。阿风特意给他们介绍电影中出现的不同时期的摇滚乐名曲,曲恒也拿着吉它给他们完整弹奏了其中一些曲子。
那个凌乱的房间、老旧的家具、14寸的电视机、不够完美的音画、东倒西歪在地上滚动的啤酒瓶,都不曾妨碍他们高昂的兴致。
阿风将酒送到她隔壁的桌子,顺便过来替她往空杯子内再加一点红酒,“表情这么严肃,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唉,问题就出在这里,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开心也就罢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不开心。”
“你这句话,可以写成歌词了。”阿风笑着坐下,“好象没有大喜大悲是很多人的状态。”
“阿风,你开酒吧这么长时间,肯定听过不少来买醉的客人向你诉说心事吧,老实跟我讲,你烦他们吗?”
他莞尔,“我不是心理医生,不过分得清自己的立场,大家都只是别人生活的过客,代替不了别人喜怒哀乐,听听而已,怎么可能厌烦?再说这里大部分客人是我的朋友,更别提你差不多是我看着长大的。”
她伏在桌上笑,“喂,你只大我五岁而已,就这么充长辈亏不亏心?”
“阿乐第一次带你过来的时候,他16岁,你只15岁,确实都还是孩子啊。琳琳后来还特别说到,你是她见过最漂亮最骄傲的小姑娘。她说她以后如果有女儿,就希望是你这个样子。”
司凌云失笑,她当然记得卢未风过去的女友琳琳。那是一个清秀瘦弱的女生,性格内向,几乎不参与他们的喝酒谈笑,对言笑无忌的她颇为疏远冷落。“不会吧,我一直以为琳琳姐蛮讨厌我的。”
“胡说。她只是不善于跟人搭话,加上你当时几乎又安静不下来。”
“琳琳姐……她现在还好吧。”
“她嫁到澳洲,过得很好,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给我看过照片,真的都很漂亮,长得像小天使一样。”这时另一个客人招呼结帐,他让她慢慢喝,然后去了柜台那边。
司凌云怔怔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一转眼十一年过去了,阿风现在已经是一个温润成熟的男人,打理这间酒吧,墙壁上悬挂着他在各地登山越野时拍摄的照片。琳琳远嫁异国,他仍保持着单身,好象也享受这样的生活状态,然而他提到昔日女友时的口气自然而亲切,仿佛她已经成为他的亲人。再想想其他几个人,李乐川的兴趣已经转移到电影方面,仍在北京与人洽谈着剧本;曲恒放弃以音乐谋生,辛苦经营一家小公司,似乎已经成为敬业的园丁;温凯索性连名字都改了,成为演出热门电视剧的新晋偶像,面孔时不时会见诸报端,身边的绯闻女友当然早就再不是当年的苏珊。
不管最初的意愿是什么样的,所有人的生活都终将变得面目全非,她又何必为此惶惑。她原本决意要享受生活中每一个变化,居然也会为之心乱,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她喝到有几分薄醉之后,便与阿风告别,结帐出来,裹紧长羽绒服,顶着萧瑟刺骨的北风走出酒吧前的单行道,找出租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