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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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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年终,顶峰集团按惯例都会有一场尾牙,今年恰逢集团正式成立八周年,司霄汉早早便发话下来,要大事庆祝一番。张黎黎亲自接管了统筹工作,带着公司行政部门提前很久便开始准备,选在圣诞前夜,包下一家酒店做庆典,除了顶峰全体员工以外,还广邀城中政要、合作伙伴和商界人士参加。
司凌云来到现场才发现,张黎黎将心思动得很足,在酒店前方搭起充气拱门,升起气球,门前铺了一段红地毯,让员工排列两旁,等候以司霄汉为首的公司高层陪同嘉宾盛装穿行而过,到了前方接受司仪简短访问,在宣传背板上签名拍照,除了邀请媒体记者以外,公关部门还安排专人拍照录像,活脱脱拷贝各种娱乐颁奖礼的排场,让他们过足了一把明星瘾。
她看到这煞有介事的铺张场面,不免有些错愕。她的级别既不够走红地毯,行政经理也不敢指使她和其他员工一起充当活动布景鼓掌拍手。她索性直接进了酒店的咖啡座去喝咖啡,等到盛宴开始才上去,却正看到张黎黎正在大厅入口大发脾气说主席台上摆放的棕竹不够气派,四周放的一品红看上去太大路货,缺乏贵气,而听她训斥的除了满脸是汗的行政部陈经理,她的表妹、总经办主任金亚兰以外,另外一个人竟然是曲恒。他照例保持着沉默,处于围攻之下,表情也十分冷漠。
金亚兰是张黎黎表妹,当然帮腔兼撇清自己,“我早了说,你们这些人做事,只要一个环节不盯着就会出问题。”
行政部经理正极力解释开脱,“我早就已经把您的想法全部告诉给他们了,没想到他们弄出来的是这个效果……”
“陈经理,按我的理解,会场布置应该是早就沟通好,然后今天下午提前完成,得到你的认可的,”她老实不客气地插上去,“园艺公司不可能自作主张吧。”
陈经理脸上的汗珠更加密集,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张黎黎正要说话,这时她的秘书一路小跑过来,提醒她有贵宾来了,她瞟一眼司凌云和曲恒,转身走了。而金亚兰则兴致浓厚地留在原地。
“你们之前认识吗?”
司凌云冷冷地说:“金主任,其他环节你都确定盯牢不会再出问题了吗?”
金亚兰横她一眼,走开了。
陈主任不安地说:“司小姐,我……”
司凌云做个手势止住他,“这么大活动,张总求完美可以理解,但尽善尽美是不可能的。现在嘉宾已经进场,再解释是谁的责任有什么意义?陈经理还是去跟进接下来的安排比较好。”
曲恒看着陈经理点头急急离开,笑着摇头,“你现在很有气势啊。”
“据小伍告诉我,在公司里我已经有了一个不好招惹的名声。无所谓,反正不能白有一个董事长爸爸嘛。我先进去了。”
不得不说张黎黎的组织工作做很到位,大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特邀的两位电视台主持人妙语如珠,一下将气氛搅热。嘉宾致辞、司霄汉讲话、表彰模范职员、一轮轮抽奖,奖品丰厚到让所有人惊叫。员工的节目以外,再加上邀请了不少明星穿插,从晚上七点开始,高潮一直不断,气氛十分热烈欢快。
司凌云早就接到通知,所有部门都要出至少一个节目,她连具体要求都没看完,便把邮件转给小伍,吩咐由他搞定。可怜小伍没有任何表演细胞,从小到大没有上台演出的经验,只得付出请行政部几个女同事吃牛排的代价,挤进她们的一个COSPLAY节目里,被涂抹得面目全非出场,才算过了关。
司凌云安心充当着观众,不过随着晚会进行,看到顶峰各部门员工对司霄汉的吹捧如此集中、赤裸裸地表现出来,不仅有让她恶寒的诗歌朗诵,还有明目张胆拍马屁的小品。而司霄汉甘之如怡,毫无难为情之态,从一开始便显得十分享受,让她几乎觉得不可思议。
跟她的不参与态度不同,司霄汉、张黎黎上台对唱,司建宇参加了一个部门的合唱。她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娱乐精神和投入程度。
宴会厅内实在喧闹,司凌云出去接听一个电话,讲完之后,回望里面,眼前场景,在《红楼梦》里看到过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八个字不期然浮上心头。她觉得这联想未免不吉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上班了这么久,董事长是她父亲,但她仍有游离在外的边缘感觉,没有融入其中,更没有主人意识。用一个超然的态度看过去,无法被感染,反而会生出莫名的感慨。
她不想进去,无意识地顺着长廊走着,发现曲恒在走廊尽头靠窗站着看书。
“哎,去里面坐着看啊,又不是没有空位置。”
他合上书,摇摇头,“坐在一群狂欢的人中间看书未免太可笑了。对了,我已经把你家大嫂家里死掉的那棵大树挖出来运走,补种了一棵桂花树,她虽然嫌小,可也没再说什么了。”
这是司凌云提出的和解方案,米晓岚尽管老大不情愿,但还是接受了。“那就好。”
“谢谢你。”
“居然跟我这么客气。”
“再怎么讨厌她的态度,我也知道闹到打官司没意思。所以,谢谢。”
她看看书名,叫《地被植物与景观》,“你还真是敬业,随时都在看专业书。”
“没办法,要当好园丁,有很多功课要做。”
“你一直没告诉我,为什么不再做音乐,倒开起了园艺公司。明明你有音乐才华,就算不做曲编曲,只弹吉它也会有乐队抢着要嘛。”
“那就是靠音乐谋生了,我在广州工作时就试过那种生活,没什么意思。我情愿保留兴趣,靠我没那么喜欢的行当混碗饭吃,好过随便对待我最热爱的事情。”
司凌云一时哑然,他却笑了,“这理由很矫情,对不对?”
“不,我一直很羡慕别人有愿意认真对待的事情和……人。”
“投入之后,认真对待就没那么难了。”
她耸耸肩,“这么一说也有道理,至少我现在对工作是十分认真的。”
“我得恭维你一句,你非常有成为女强人的潜质。”
“听着好象不是恭维而是讽刺啊。”她开玩笑地说。
他突然垂下眼帘,轻声说,“你男朋友过来了。”
司凌云回头一看,傅轶则停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一件西装,领带拉松,白色衬衫解开一颗纽扣,正看着她。
“过去吧,玩得开心。”
“一送走客户我就马上赶过来了,”傅轶则懒洋洋地问,“不知道我来早了,还是晚了?
司凌云权当听不出他言下的隐约嘲讽之意,“看几个节目以后,你就能做出判断了。”
他们进了大厅,在司凌云坐的那一桌坐下。旁边的同事仍旧一边看节目一边议论着。
“快看,张总又换了一套衣服,这次穿的好象是范思哲今年的新款。”
“哈哈,王总真豁得出去。”
“哇,这不是才做了饮料广告的那个……”
这份充盈全场的快乐亢奋情绪尽管有增无减,可还是感染不到司凌云,她无精打采地喝着酒。到张黎黎与司霄汉13岁的儿子司震寰登台表演萨克斯独奏时,桌上其他员工的目光有意无意投向她这边,她当然清楚他们的好奇心态,事实上,她头一次看到这个异母弟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表演,完全不带感情色彩地下一个判断,这孩子无论气质相貌都远远不及她弟弟司凌峰出色。
傅轶则突然问她,“你怎么没出节目?”
“我没有娱乐天份。”
他毫不客气地加上一句评语,“而且很难被娱乐。”
她没有说什么。最近一个多月,两人相处得并不算好。她不怎么回应他的热情,约会时对他的任何安排都表现得无可无不可,而他显然不是容得下任何敷衍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年底经常出差,有大半时间不在本地,他们可能早就会起争执了。这时台上主持人报出的下一个节目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下面有请顶峰地产司总的太太米晓岚为大家献上一首钢琴独奏,《献给爱丽丝》。”
米晓岚一向没有在顶峰公开露面,底下员工顿时起了轻微的骚动,目光一齐聚集到舞台上。她穿着湖蓝色及地礼服,颈间挂着钻石项链,头发松松挽起,步履轻盈走上来,非常引人注目。员工开始小声议论,“哇,没想到司总的太太这么漂亮,又这么有气质。”“是呀,她穿的这件礼服真好看,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还会弹钢琴,真是才女啊。”
她姿态娴静地与主持人寒暄两句,坐到白色三角钢琴前开始弹奏,技法并不纯熟,可是那个楚楚动人的姿态已经足够令全场为之倾倒。一曲终了,司建宇领着冬冬抱了大束鲜花上去送给她,她先亲吻儿子,再与司建宇拥抱一下,这个和谐有爱的场面让员工看得激动不已,掌声再度如雷响起,远远胜出司霄汉夫妇的那个合唱。
“这个表演很成功。”傅轶则漫不经心地评论道。
“是指钢琴独奏,还是一家三口的恩爱场景?”
“你从小也学过钢琴,应该知道成年后学两、三年钢琴会达到什么水准。建宇兄很懂得怎么与员工建立心理认同,谁会不喜欢在这样的老板手下工作呢。”
这时司建宇大声招呼女儿,非要她过去跟一位当红的电视明星合影。她与傅轶则对视一眼,同时记起当日在司建宇结婚典礼上的往事,她耸耸肩,轻声说:“我父亲这可不是表演,他爱热闹招摇的天性从来就没有变过。”
她过去参与拍照,冬冬一眼看到她,扯着她的衣角叫她:“姑姑。”
“咦,还记得姑姑,真不错。”
冬冬指一下旁边不远处的张黎黎,“他们要我叫她奶奶,可是我奶奶不是长这个样子。”
他的童音清脆,张黎黎显然听见,却只能做充耳不闻状,司建宇有几分尴尬,司凌云强忍住笑,“冬冬,爸爸妈妈都只有一个,不过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会有很多个哦。”
冬冬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转而展示印在手腕上的一朵红花给她看,自豪地说:“这是我在幼儿园唱歌比赛得的,妈妈还帮我录下来了,夸我唱得好听。”
“肯定很好听,几时有空放给姑姑看看。”
米晓岚走过来,显然还沉浸与刚才接受全场掌声注目的兴奋之中,眼睛亮晶晶的,“凌云,轶则还没来吗?”
她对他坐的位置示意一下,“他来了。”
“干吗坐那边靠旁边的位置,我去请他过来这边坐。”
冬冬牵着她的手,“姑姑,我想去看那边的尼莫。妈妈说她没空带我去。”
她要想一想,才明白他说的尼莫是指《海底总动员》里的小丑鱼,也知道他想去哪边看,“好,我带你去。”
司建宇正跟人说话,她跟他打个招呼,“大哥,我一会儿带冬冬回来。”
司凌云牵着冬冬的手,穿过一个小宴会厅和一条长廊,下了步梯,来到大堂一侧,咖啡座旁边人工水幕下一个巨大的水族箱内各式热带鱼正悠然游动,冬冬双手扒着水族箱,面孔贴在玻璃上,鼻子压得扁扁地,瞪大眼睛看着。
“冬冬,你养的小蝌蚪后来变成青蛙没有?”
“有一天早晨我起来就全都不见了,妈妈说它们变成青蛙跑走了。”
“你最喜欢什么动物?”
“我喜欢尼莫鱼,还喜欢熊猫、小狗。”
她想了想,“熊猫只能上动物园去看。冬冬,你马上快过三岁生日了,到时候姑姑送只小狗给你,好吗?”
他一下回过头,高兴得扭动着小身子,点头不迭,“好,姑姑你说话要算数。”
“嗯,姑姑保证。”
她就在他旁边一把椅子坐下,招呼服务生送一杯咖啡过来,静静看着冬冬整个身子贴在水族箱上痴迷看鱼的样子,再度想起小时候的弟弟。司凌峰在冬冬这么大时也想养狗,她帮着积赞零用钱,打算去买一条回来。可惜程玥知道后马上声称对狗毛过敏,坚决不同意,姐弟俩只得作罢。
她正想得出神,恰好司凌峰打来电话,跟她说圣诞快乐。
“你在那边入乡随俗过洋节也就算了,今年爸爸拖了一个公司的人陪他过这节。”
“真够他老人家威风的。姐,我打算跟小艺去滑雪。”
“嗯,注意安全。”
她跟他闲聊了几句,放下手机,冬冬问她,“姑姑你跟谁说话?”
“我弟弟,你应该叫他叔叔。”
“那叔叔在哪里?妈妈说今天我家里的人都来了。”
“他在加拿大,离我们这很远的一个国家上学。”
“哦,我妈妈说我长大以后也会去外国上学。”
米晓岚计划得这么远,她不禁莞尔,慢慢喝完咖啡,再看冬冬,发现他坐到地毯上,眼睛眨啊眨的,显出困倦的样子。她说:“冬冬,我们上去吧,不然你妈妈该找你了。”
他不大起劲地“嗯”了一声,反应比刚才迟缓得多,她好笑,伸手抱起他,上了扶梯,电梯缓缓上升,二楼出现在她眼前,跟着印入眼帘的是长廊窗前站的两个人,一个穿着深色西装,一个穿着湖蓝色长裙,正是傅轶则与米晓岚,柔和的灯光下,他握着她的手,说着什么。
司凌云抱住冬冬,让他的头倚到自己肩上,轻轻拍着他。这时他们也看到了她,傅轶则松开手,并无尴尬之色,米晓岚的神情却紧张了一下,几乎有些虚张声势地提高嗓子问:“你把冬冬带到哪里去了?”
“楼下,看鱼,我跟大哥说过。”她回答,将冬冬交给她,“小声点儿,他睡着了。”
米晓岚将声音调回温柔,“冬冬,想睡了吗?好,妈妈带你去找爸爸。”
她抱着冬冬急急向宴会厅走去。司凌云嘲弄地看向傅轶则,“这可不大好。”
傅轶则漫不经心地说:“她只是跟我讲她的一些烦恼,人人都有需要倾诉的时刻。”
“关于丈夫不够让她爱慕崇拜,生活不够让她兴奋满足的烦恼吗?”她敛去那一点儿笑意,冷冷地说,“你看,不用她跟我倾诉,我都能理解。”
傅轶则做诧异状,“据我所知,你们可不算亲密无间的姑嫂,你这么快判断她的行为,未免对她不够公平。我要不要提醒一下你,一个多小时前,我看到你跟你前男友在一起,一样是讲话,我可没有你这么大反应。”
“你在提醒我做人要公平吗?在这方面,我还真没什么可挑剔的。我和阿恒之间没有任何暧昧,我也不反对你跟任何人讲话。不过麻烦你下次听我家大嫂倾诉时,请尽量保持一定距离,不要握手,更不要有安慰的拥抱什么的,可以吗?”
傅轶则冷冷地看着她,“作为女友,提这个要求倒不算过份。可是你提要求的口气很过份,完全不是基于女友的立场。你并不生气,也不吃醋,你不需要解释,甚至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只是厌烦。”
“虽然我不喜欢你分析我的行为,不过我必须告诉你,你真说对了。我厌恶这种场面,我们这个乱哄哄的司家,不需要再多制造一点儿丑闻给别人当谈资了。”
她转身要走,傅轶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不假思索地用力甩开他的手,大步向宴会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