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飞离死亡》无灯

7、07

　　艾瑟尔曾经幻想过叔父可能会大喊大叫，可能会竭尽全力阻止他去上学，却没想过这件事竟然被轻描淡写地同意了。没有一个问题和怀疑，就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

　　艾瑟尔心中蓦然升起一丝感动——他以为自己作为已经有了七个孩子的贫困家庭里的编外成员，一直以来备受排斥，然而所有人竟然都给了他一个看起来颇为压抑的笑容。这有些古怪，但显然是好事。

　　等到所有人都从厨房里走了出去的时候，艾瑟尔把本来就没装进多少食物，因此吃光以后仍然很干净的盘子一个个地轻放进水池。他痛恨自己为什么现在才开始爱这个家庭。

　　“艾瑟尔。”

　　身后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呼唤。艾瑟尔一愣，他不知道叔父竟然还没走。

　　“我早就知道你会是这样一个怪物，九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以让你名正言顺地滚蛋——知道我这么多年以来有多么担心吗？我时时刻刻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如果你胆敢伤害我的妻儿，我做好了跟你拼命的准备——好在你还比较识相，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带着你的怪物能力走，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

　　艾瑟尔彻底愣住了，水流还在水池里汩汩地流淌着，冲刷在铝制的盘子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艾瑟尔刚刚兴高采烈地转过身对着自己的叔父，却看到一张扭曲变形，充满恶毒怨恨的脸。

　　艾瑟尔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看见叔父摔门而去的酣畅淋漓。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洗完所有的盘子，怎么拖着好像不受自己控制的疲惫身体上了二楼，怎么把自己蒙在单薄破旧的毯子里闷声不响。

　　原来他一直都是最愚蠢的那个。他还以为没有人恨他。

　　很久以后房间里才响起微弱的呼吸声。毯子试探着颤动了两下，发现里面的人的确已经熟睡。才逐渐蠕动着下移，露出浅黄色的脑袋，以免男孩在睡梦中窒息。

　　过了很久，毯子又微微地动了一下，将一个角探到男孩睫毛下方，擦干净残存的泪珠。

　　接下来的几天并不好过，每次家里的男孩们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都会收获一个带有恶意的笑容：“恭喜滚蛋，快递男孩。”

　　他本来以为这是一个戏谑般的称呼，就像中国的家庭经常骗小孩“你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一样，目的是开个玩笑逗哭小鬼，所以从前他没有把“快递送来的男孩”这个嘲弄当真。

　　他没想过说这话的人是否真正怀着恶意，他以为这根本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事。而现在他明白自己有多么蠢。

　　艾瑟尔昏昏沉沉地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窝了好几天，把这当成汤姆所吩咐过的“休息”。直到两个礼拜以后的一天，黑发男孩直接敲开了房间的门，在他的惊愕中不满地指责他没有好好照看“试验品”。

　　“汤姆？你是怎么进来的？”艾瑟尔微微有些窘迫，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颓废的气息，也许还带着黑眼圈。屋子也很久没有打理，以前从叔父那里偷来的魔法书扔了一地——反正也没有人会进入他的房间。

　　“很容易，我说来找你，他们很快就让我进来了，好像碰到我会沾上什么细菌似的——你看起来不太好，没有好好休养吗？”

　　汤姆轻柔的声音给了艾瑟尔一点点鼓励，尽管他知道面前的人不怀好意。但是紧接着汤姆不太满意地说：“你根本没有听我的话，我说过别弄坏我的东西。”

　　艾瑟尔刚有好转的心情立刻一落千丈，他闷声回答：“以后不会了。”声音里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汤姆不易察觉地微笑了一下，然后不容置疑地开口：“拿着你的书单和加隆，跟我走。”

　　艾瑟尔从乱糟糟的书底下找到被塞在角落里的口袋，他本能地不想触碰邓布利多带来的东西，愧疚和些微的惧怕会在他摸到袋子的同时骤然闪现，他害怕自己的秘密被看穿，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街道上很荒凉，偶尔有行人匆匆而过，根本不会注意到街边还有这么一家狭小肮脏的酒馆。但是如果经常有人频繁地出入却还是引不起人们的注意，就显得有点不寻常了。

　　艾瑟尔看着门口歪歪斜斜的破旧招牌，难以抑制从心底微微涌出的一丝激动。这就是破釜酒吧，这就是巫师的地界，他终于远离那个枯燥乏味的麻瓜世界了，一切都那么的美好——如果忽略身边有个未来的大魔王。

　　“汤姆。”两人走进门以后，立刻听到了一个热情的呼唤，“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会来——果然时候差不多了。最近来这儿的学生一波接着一波，可真够热闹的。”

　　汤姆腼腆地微笑着，跟酒吧老板打了个招呼。那样子看起来简直是谨言慎行，文质彬彬的楷模，艾瑟尔觉得自己瞎得不轻。

　　“汤姆——瞧这是个多好的名字，跟我一样，我一下子就记住你了。”酒吧老板笑眯眯地说着，艾瑟尔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盯着汤姆的反应，果然发现他神情微动，但很快地掩饰住了。“每年都有那么多学生通过这儿，可没一个能像汤姆这么让人记忆深刻，我敢说这男孩早晚会当上级长，他好像天生就是为了优秀而生的。”酒吧老板得意地向周围的人叙述着，好像这是他自己的荣耀一样，“不过我还没问你分去了哪个学院呢，汤姆？”

　　汤姆带着礼貌的笑容，黑眼睛里的不屑遮掩得非常好：“斯莱特林。”

　　酒吧老板顿住了，喉头“嗬嗬”了几声才尴尬地用笑容掩饰着惊讶：“斯莱特林——好极了，我听说，呃，听说那儿的孩子都特别优秀，特别……”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直到几不可闻。

　　酒吧里安静下来，刚才听着酒吧老板介绍汤姆时的几道柔和目光似乎有些改变。汤姆什么也没说，穿过吧台走进天井，带着艾瑟尔穿过墙壁。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也从魔法书上见过图片，但是艾瑟尔还是忍不住目瞪口呆了一会儿，这就是对角巷，这就是真正的魔法界！汤姆很耐心地等着艾瑟尔回了魂，才淡淡地说：“看看你要什么东西，我们一样一样去买。”

　　“你不应该对我说一声‘欢迎来到对角巷’吗？”艾瑟尔忍不住轻声抱怨了一句。每个人都希望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踏入对角巷的一刻成为最美好的记忆，缺了这句话让艾瑟尔觉得有点失落。

　　“如果你第一次是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又有谁会对你说呢？”汤姆的眼睛看着远方，冰冷从黑色的瞳孔中蔓延出来，似乎要将整个人覆盖。

　　“依靠别人留下的记忆，哪怕只是一句话——要我说遗忘都来不及。别再让我见到你追求那么愚蠢的东西。”

　　艾瑟尔咬住下唇，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汤姆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这一点，但他知道拒绝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似乎是感受到气氛的僵硬，汤姆突然回身粲然一笑，拿过艾瑟尔手中的书目单子：“从前的记忆不值得留恋，来瞧瞧你的未来需要几个加隆——我们需要好好规划一下，你肯定买不起最好的。”

　　接下来的购物之旅在汤姆令人崩溃的精打细算中艰难地进行着，艾瑟尔很难忍住第一次来到对角巷的好奇心，但是每当他四处张望的时候就会收获一个“敢买那个你就死定了”的眼神。

　　自由，自由在哪里！艾瑟尔很难忍耐想要振臂高呼的心情。

　　但是当艾瑟尔用极少数的加隆抱回一整套半新的魔法用具和书本，还有裁剪得体的长袍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以他得过且过和容易走神的性格，如果他自己来规划这些，恐怕不仅要磨蹭很久，而且袋子里的钱会以令人难以消受的速度迅速减少。

　　他不禁怀念自己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所居住的地方，华美贵重的天鹅绒窗帘让阳光变得柔和，厚厚的地毯上花纹繁复，即使重重地踏上去也几乎不会发出声音，连婴儿床的扶手上都镂空着古朴素雅的常青藤花纹。

　　每样东西拿出来都够艾瑟尔用崭新的上学用品直到毕业。

　　别想那些了，艾瑟尔告诫自己，那早就结束了。沉迷于回忆可不是个好现象，尤其是比现在令人心动的回忆。

　　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动物鸣叫，艾瑟尔又忍不住循着声音看过去，目不斜视的汤姆见状投过来一个凶狠的目光，可惜艾瑟尔的脸已经转向了旁边的宠物商店。

　　艾瑟尔率先注意到的是几只扁平脸的大猫懒洋洋地趴在笼子里，下方田园鼠们此起彼伏的尖细叫声根本没法引起它们的注意力。地上的水箱里有很多蟾蜍，看起来非常恶心。猫头鹰的品种永远比人们见过的还多，但是哪只也不会比中间的那只雪枭更能引人驻足。

　　“别想着那东西，你可买不起。”汤姆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强硬地扳过艾瑟尔的脸，对上墨蓝色瞳孔里的失望。

　　艾瑟尔发现汤姆按住他的手松动了一瞬，这或许说明汤姆在动摇。他立刻抓住机会，“也许我们可以随便买点别人不要的，应该会比较便宜。比如，比如——”艾瑟尔的目光迅速通过橱窗扫着里面的小动物们，盘算着哪一只能花费较少的加隆。他实在很想要一个能够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小家伙——它永远不会算计他，更不会嫌弃他。

　　“你们都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为什么带我来这！”

　　尖细的声音突然穿透耳膜，艾瑟尔惊讶地发现那道声音来自角落里一个极小的玻璃箱子。翠绿的小蛇昂起的脑袋正在下滑，最终趴伏在玻璃箱低，一动不动。

　　艾瑟尔很惊恐，他不可能听懂蛇说的话。但汤姆的表情显示出艾瑟尔并不是出现了幻觉——显然汤姆也听到了小蛇的呐喊。

　　“我觉得，你的提议也许有点道理——那条蛇应该会很便宜。”

　　汤姆的突然改口让艾瑟尔惊讶万分，他看着那条病恹恹的小蛇，尖锐而愤怒的小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着，带来微弱的刺痛感——就好像被人突然戳到心底的痛楚。

　　艾瑟尔恍然意识到，汤姆失态了，因为这条蛇。它的那句话他很可能也在心底呐喊过无数次，却从未得到过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