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下死》东篱晚菊

27、断梦扇（一）

　　华惜随着碧虞回到宫中时，恰是选秀的前一晚。

　　富贵玲珑的宫殿，俨然便是九重天上牡丹花楼的布局。华惜托着腮，一双明眸懒懒散散地四下打量。然后便有个俏丽的侍女托着个金盘，笑嘻嘻道，“姑娘，这是圣上赏下的胭脂水粉，您看，后面还有绫罗绸缎。”

　　华惜往后一看，不由扑哧一声笑了。红橙黄绿青蓝紫，各式花纹，实在是七彩纷呈。碧虞这是想把天下的绸缎都搜刮来么？

　　华惜随手捡起件成衣，比在身上，笑道，“这件好看么？”

　　侍女连连点头，一双眼中充满了赞叹，“好看！姑娘貌比天仙，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华惜装模作样地轻哼了一声，煞有介事道，“本姑娘本就是神仙女子。”

　　侍女一愣，随后咯咯笑着点头，“姑娘说的是。”

　　华惜也是扯了扯唇，又捡了几盒胭脂来看，突然面现惊诧，“这出自百花山庄？”

　　却是听兰从外走进来，接口道，“小姐，遥少爷听闻消息赶来了，说是要庆贺小姐大婚。”

　　华惜惊喜道，“当真，在哪？还不带我去见他！”

　　殿外，月下，一灵秀公子坐着轮椅，背着身，仰着头在看月色。

　　“遥哥哥！”华惜欢喜地唤了一声，飞快地跑上前，不管不顾地从背后搂住他的肩。

　　苏遥失笑，“才数日不见，惜儿竟这般思念为兄？”

　　华惜哼了一声，站直身子，掰着手指开始数数，“一，二，三……明明十来天了……”

　　她指责道，“看样子表哥在山庄好吃好喝，却不惦记表妹我了。”

　　苏遥摇摇头，笑道，“有当今圣上一路照顾着，你哪还需我来惦记？”

　　华惜面色微微一闪，她随后又狡黠一笑道，“也是，这段日子我不在表哥身旁，遥哥哥可有看上哪家女孩子？”

　　“我等我未来表嫂过门可是等的望眼欲穿啊……”

　　华惜还欲玩笑，苏遥略略皱眉，轻轻唤了她一声，“华惜。”

　　华惜一愣，抬眼瞧他，等待他下文。

　　苏遥便正色道，“惜儿，可愿意嫁给圣上？”

　　华惜瞪着他，沉默了会儿，然后展颜道，“有何不愿？天下女子莫不想要得他一顾，我这可是万年修来的福气……”

　　“惜儿，与表哥都要说假话么？”苏遥无奈道。

　　华惜怔住，她眨了眨眼，方委屈地看着他，“遥哥哥……”

　　苏遥拉住她的手，华惜顺着他的牵引弯下腰，“惜儿，还有一法子……”

　　温柔的男子静静凝视着她的眼，面比珠玉，毓秀无双，低低呢喃，说出来的话更是十足蛊惑人心，“你可以嫁我……”

　　当年那个灵秀逼人的少年如今更是眉目清晰，举止丰华，可即便他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动听的话，也藏不了那些许晦涩难辨。

　　华惜不错眼地瞧着他。他的容颜秀丽，他的嗓音清湛，他的性情温柔，又皆聪颖过人，这样的男子，风度极佳，倘若忽略他的残疾，他已具备了所有让天下女子都倾慕的资本。最重要的是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毫无侵犯性，比之青昊，碧虞，丰留等人都更加平易近人，总能令人如沐春风。他的每一言每一行，即便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能令旁人动容。究竟是她多疑，还是他不可信？太过完美的人，事，物，都如镜花水月，甚至让人不禁怀疑是否刻意塑造。

　　华惜内心大震，可又似知道他终有一日会说这句话，表情奇怪，然后又是笑又是叹气，“遥哥哥，这是在戏弄我么？”

　　苏遥笑着摇头，随即肃然道，“从小到大，我何曾欺负过你？更遑论这种终身大事！”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分落寞，就连容色都瞬间黯淡了下去，仿佛被她的不信任伤了怀般。

　　华惜不答，只是靠在他肩头，像儿时那般依赖，她很久才在他耳边幽幽道，“遥哥哥，我希望你永远只是我的遥哥哥……”

　　苏遥身子一僵，然后修长的手指缓缓挪去遮住他眼前的几缕青丝，他抬起眼，目视远方，微微扯唇，“惜儿，你可记得我们儿时看过的折子戏？”

　　他也不等回答，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有一出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月夜私奔。”

　　华惜想抬起身，却被他困在怀中。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如她的意。

　　苏遥继续道，“那时你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他似乎笑了声，“很傻……你问我，‘遥哥哥，我们以后也私奔吧？’”

　　华惜大窘，耳根火辣辣地烧起来。

　　苏遥似乎能想象她的神情，嘴角一勾，“今夜我等你的时候，觉得这月色很美，便想着那一对人儿或许也选的是如这般的月夜……”

　　他这才放松了她，华惜抬起头，五味杂陈，也不知为何眼中就带了点泪花，她失声唤，“遥哥哥……”

　　可苏遥突然就将轮椅往后摇，他离开她一丈远，这时他与她的视线已经相当持平了，他才朝她微微一笑，“惜儿，我是来告别的。”

　　那时那个小丫头真的还小，梳着双髻，摇头晃脑，眉目莹莹，“遥哥哥，我们以后也私奔吧？”她把这当做件趣事，是呀，他那时也觉得有趣。那时丰留也还没出现，他等的很多人都还出现。

　　华惜只是看着他，抿着唇，一声不吭。直到他消失在她眼帘，她便回头，月下皇城多巍峨瑰丽，她看着看着，便眨了眨眼，心中突然就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她笑着流泪。

　　听兰也站在不远处，可她看的却不是华惜，她眼里只有那个清秀少年。直到他又不见了，她还是痴痴地望着。可很久之后，她觉得他的气息也远了，她才看向那个少女。见华惜落泪，她却只是冷冷地一笑。

　　*

　　华惜持着桃花扇，袅袅婷婷地走进碧虞的寝殿。她旁若无人，殿中确实也无人能看的见她。

　　碧虞看见她时，微微诧异，却更多的是惊喜，只是那一点喜意还未染上眉梢，顿时便变成了惊怒。他似乎难以置信地盯着她手中的扇子，随后慢慢目光上移，死死地瞪着她。

　　华惜嫣然一笑，“桃鸢上神是九重天最受欢迎的男仙了，想不到随他历劫飞身的法器也这般风雅漂亮……”

　　碧虞有些颤抖，道，“你从何处得来？”

　　华惜又是轻快地一笑，“自然是有人送的。”

　　“青昊？”碧虞咬牙道。

　　华惜只是笑，倾国倾城的姿容更加灼艳，她似惋惜般一叹，启唇道，“堂堂碧虞君上，上古真神，何苦陪我惹下这些许冤孽……”

　　她的青丝无风而动，她的裙摆飞扬，她手中的扇子在他眼前轻轻一晃，铺天盖地的桃花灼灼盛开，飘散。

　　九天之泉彻骨寒冷，于他却不过尔尔。泉水哗啦啦涌起，水柱上托着一个绝色男子。他白发红颜，身段风流，容颜丰艳又清冷。那慢慢睁开的一双眸子，寒冷地如那冰泉，冷淩淩的，又是极为清亮。

　　他从水中步步踏出，目不斜视，冷漠地看着眼前女子道，“擅闯‘九天之泉’者死，我以为这是天界皆知的。”

　　华衣女子眉目相当精致，只见她哼了一声，一脸不屑，“我想去的地方从来就没有人能拦我！”

　　“我听闻这九天之泉能助修行，我今日定要试试！”她说着走上前，袖上红绸一展，奇袭而来，似要将他避退。

　　碧虞仿佛未见，丝毫未有动作，只是冷冷道，“小小花仙，竟如此不知好歹！本君念你修行不易，今日也不取你性命，你便下凡重新历劫吧！”

　　话音未落，他广袖一扬。

　　“啊……” 随着一声惊呼，女子的身形往下直坠，像极了一只受伤的燕儿。

　　碧虞不知怎么，就拨开云端，往下一瞧。

　　那女子仰面朝天，也在看他，更甚至，她的明眸中还闪烁着笑意。一落千丈，瞬息千里，天与地明明隔地那么远，他却仍然能听见她在问，“你讨厌我，是么？”

　　他如在梦中，低低喃喃地应道，“是。”

　　“忘了我吧。”女子宛然一笑，又道。

　　他说，“好。”可他一说完，身形一震，他顿时心痛地无可遏制。他苍白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将她推了下去，是么？可她是谁？是谁？

　　漫天的桃花瓣中，华惜漠然立着，看着眼前梦境如她所愿，她扯开唇，闭上眼。她在心中默默祷念，“且让这一世，你为人间帝王，我为平民孤女，你德泽天下，将功抵过，我蒙受福祉，愿君永安。你我从此前缘不续。”

　　她收了断梦扇。碧虞仍在昏睡，他的梦境还在继续。梦里，他讨厌她，从不曾恋慕她。

　　她道了声“珍重”，便走了出去。孰料碧虞的梦境竟又起了涟漪，华惜断梦扇形成的结界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所搅动，一点点的波纹越晃越大，终于将那结界搅地波澜四起。

　　有个声音轻轻一笑，“碧虞君上，你若栽在这点小法术上，可真要叫我魔界上下齐齐笑掉大牙。”

　　“有情人漠然相忘，我可不忍……”

作者有话说

　　我来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