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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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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决定设法见王安石一面,不能等下去了。京城的气氛处处透着古怪,叫人不得安生。然始终被拒,他心里倒更加气愤起来。却不料收至一封请柬。是王府的。王安石主动约他,真个不寻常。
他暗自冷笑,收了东西打发走差使,回屋内将自身好好打理了一番,摸摸下巴上那个淡淡的疤痕,长吁一口气,放下卷起的袖子,打发了欲与随他同行的下人,望了望天,此次机会不可错失,定要……改变些什么。他对自己说。
忽而又有了些许勇气,去面对激怒王安石的后果。
亲朋设宴,必有美酒相待。苏轼踩着木制的楼梯,发出空旷的响音。侍奉在外的小厮给他作揖,并告知他大人就在里面,为他掀起珠帘。
云纹刺绣的淡青绸衫,映着同色的梅骨,那人一只手撑在桌上,转头看着外边的风景,光亮之下,衬着他白皙的脖颈,如同白璧一般美好,全身上下透着高贵和不可侵犯的气息。
咫尺天涯……苏轼闭了闭眼,露出一个微笑,却透着一丝苦味。他先走过去,躬身一拜,说:“让王大人久等,苏某十分歉疚,拜以谢罪。”
王安石坐着没动,只是看着面前的人弯腰时头顶的乌发盘得一丝不苟,礼数做得不卑不亢,表情凝肃,像极了一位铮铮铁骨的谏臣。他并拢手指,轻轻往外一伸,说:“坐。”
作为臣下,苏轼没有理由先开口,王安石似心不在焉,垂着眼不做声,沉默在二人之间升华。
过了半晌王安石忽然一动,粉色的唇轻轻开合,他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也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先不说那么多,今天我请你喝茶,先消消暑气……”
说毕他一招手,候在帐外的小厮立刻飞快跑去将酸甜的果酒和茶汤以及各类名牌糕点呈了上来,又迅速闪出帘外。苏轼的木头脸终于装不下去,王安石亲自拿起瓷杯给他倒了一杯淡红色的汁液,清香四溢。
双手接过去,尽量避免和他肌肤之亲。谢了多次,喝一口手中的美酒,凉气舒心,燥热去了不少,王安石一连给他倒了好几杯,苏轼老老实实地喝下去,忽地生出些送别的伤感来。
那是苏轼喝过的最美的酒,只因斟酒的人是他,那又是最难下咽的东西,因为斟酒之人是他的敌人。
他还是输了。直到失魂回府,被管家扶着身体大问他怎么了,直到他一回去,就放火烧了自己写的谏书。在王安石面前,他一次都没有赢过。
王安石说:“我希望你离开京城……”他甚至连奏疏都替苏轼写好了。王安石想让他去做临安太守,还承诺临安可以此减税三载。临安偏南,苏轼已经呆过,那是战火触及不到的平安宝地。
然这举动在苏轼眼中就是莫大的侮辱,史上没有哪一对政敌是这样得以解决的,一个太守就想收买他?他断然是要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拒绝地非常干脆,噼里啪啦的眼神对杀之后,王安石吐出一句话:“那你好自为之吧!”说吧挥袖走人。把奏疏也带走了。其实他根本没必要亲自来见一个翰林学士,只是有些事情,他以为自己能够避免让它变得更糟。
孰是孰非已经难以定论。“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天变不足畏!”
++++++++++++++++++++++++++++++++++++++++++++++++++++++++++++++++++++++++++++++++++++++++夜至,那余热还未散去,叫人无心做任何事,幸而有狂风吹至,疏了沉闷,乌云蔓延,却难减缓了人的躁动之心,茂密树叶沙沙作响,灯火照耀不到所有的黑暗。
朝廷对苏轼的此等态度,有人欢喜有人忧,真正清醒的人没有几个。
御花园,赵顼和王安石,在藤萝架下纳凉,石桌上摆着着冰镇的茶汤和精致的点心,却没怎么被动过。
欲有所得,必有所失。
当皇帝真是累,他孩子气地多次跟先生抱怨,只着薄薄的黄色单衣,趴在桌子上歪着脑袋,学着太学中那些怪才们嘟着嘴巴吹气。他的身体已经消瘦,阴影笼罩之下,更显憔悴。赵顼不过嘴上说说,这些抱怨撒娇的小动作,在太后面前都没做过。皇帝的减压运动做的太少,发发牢骚也实属当然,各种对策与计划扔在大刀阔斧地实施,二人心照不宣
这个姿态触动了王安石内心那块柔软之地,他散了白日的烦事,叹一口气,伸出手摸摸人的脑袋,抚顺他内心的浮躁。连先祖都没能完全做出不让人非议的事来,他一个孩子,做到中兴之主已经实属不易。“先生为何叹气?有又什么烦心事么?”
他枕着手臂,眼都不眨地望着王安石,却见先生轻笑一声,声音有些沙哑:“陛下可曾害怕?”
赵顼笑,害怕?母妃之死,幼年之弃,西夏为质,登基清政,战争,仇恨,血腥,残暴,生死……他说得清么,说不清,哭泣并不能挽回,畏惧也阻挡不住敌人,仁慈有时候会让自己送命。
莫不是,先生遇到什么难题了?他投向王安石的眼神带着暖意,摇头说:“小时候当然有过,我怕黑不敢走夜路,都要人背着呢……现在嘛,只要先生在,我觉得做什么事,都是意义的。所以,不害怕。”
“如果有一天,臣……臣不幸身死……陛下……”
“先生是怕做事惹怒我吗?我怎么可能让你去死!”
“不……臣的意思是……假若意外……臣罪该万死,不该说这些话,请陛下赎罪!”
赵顼扶住他的肩膀,长舒一口气,他:“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先生不必如此……现在这个样子,对赵顼来说一世难求,只要我在,定不会让先生涉险。只要先生在,赵顼……也不惧怕什么了。”
王安石心中一震,他无意去猜测帝王的真心,但此刻只教他安心。那代价……他已经收不回了。赵顼所做之事,足以打动铁石心肠。何况他不是。
难得的片刻宁静,二人互相依偎,居然显得相得益彰。先生的身体不好,自从上回他生病以来,二人已经没怎么亲密过。处理了一天公事,对着那些奏折实在提不起劲儿。
赵顼慢慢挪着身子,悄然凑近王安石的脸颊。
年轻的宰相僵硬了手脚,面上有些红,淡色的光泽从指尖流落,赵顼眯着眼睛反手覆之,他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笑,风华绝代。
这地方偏远幽静,倒是个纳凉的好去处。风吹得很大,二人的发丝飞扬,纠缠在一起。
沙沙的声音响的更大,似乎可以掩盖住……此时此刻那些不愿为人所知的一切。王安石的心在跳,他有点无措……赵顼的表情叫人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算了……这位天子的心思,实在难测得很。
忽地赵顼脊背挺直,站起身来,眼神警惕而凌厉,王安石不明所以跟着站起来,正要开口,“小心!”忽然被皇帝猛推一把,若不是后面有栏杆他几乎无法站稳。
眨眼之间,少年天子已经伸展衣袖,像只大蝴蝶一样闪出了凉亭,棱光映入他的眼……细细长长,尖锐的兵器。从方才他坐的位置闪。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黑衣蒙面,阴冷,决绝,只瞥他一眼……一扬手一个近乎完美地转身,翻下栏杆,朝明黄色的身影刺去。
王安石吓呆了,转眼之间二人已经对了几招……小皇帝虽然掏出个短兵器反抗,但依旧落了下风,狼狈地打了个滚,将人朝树林引去。
王安石脚有些抖,急忙跑出亭子,仰首用尽力气嘶喊:“快来人——抓刺客——”
被遣走的侍卫来得飞快,王安石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指了指方向,便追过去。
以一对数十,他没有胜算,那刺客已从树林中返回,他的长剑上鲜血淋漓,看了一眼包围过来的侍卫,他逃不了了,他蒙着面,但是他似乎在冷笑,他看了一眼缩在远处的王安石。
举着那把锋利地令人战栗地剑,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地划,黑布包不住他的脸,鲜血涌了出来,血肉模糊的刺客高高举着他的剑,划开自己的右颈。鲜血洒满整个地面。
目睹了这一切的王安石,心肺似乎都跳出了嗓子眼,他颤抖着唇,无法言语。“陛下!!快去——”“御医!快宣御医——”人影喧哗,耳畔嘈杂,王安石紧紧撮住衣袖……这个人……好可怕!
陛下……赵顼!赵顼你怎么样?
等那个浴血的人儿被抱出来时,王安石几乎站立不住……有侍卫扶住他的后背,问他:“大人,您没事吧……”他眼都不眨地盯着被抱走的人,无力垂下的手臂,前一刻推开他,救了他的命。“你害怕吗?”
他捂住眼,不让别人看到他的害怕。如果……如果赵顼出事了……他惨白着脸,咬牙切齿:“宣刑部……”
赵顼……你千万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