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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一章 死去何所道 ...

  •   内殿中的争执声愈发清晰,只听薛逾之咬牙切齿道,“我原道母妃镇日礼佛,是个素心仁善的,却不想对儿子这般狠心。也不知你夜夜梦中怕不怕见芷兰魂魄?溦姨临终,将芷兰姐妹托付于你照料,来日九泉之下你又有何颜面同溦姨再称姐妹?”

      林浅一怔,她确确实实在心底不喜芷兰,只是这怨恨再大大不过她一条命去,便是没有那代入太庙之恩,她也不忍见那般韶华女子就此殒命。

      想来这几日薛逾之应是极其难熬吧。

      虽这般想着,林浅还是拼命压下心底不自觉涌上的对薛逾之的心疼,倒是对他话中之意生出些恐惧,暗暗祈求万莫如他所言。

      却不料,卢妃娘娘一阵疾咳后,竟激动地回了一句,“那又如何?我只有你一个儿子,自是万事只为你想。便是对不起芷兰,对不起晁溦,对不起容与,也断不能再容你执迷不悟。”

      内殿中半晌无人说话,倒是那低泣声愈发响亮,林浅原本以为那哭泣之人是卢妃,此刻才辨明应当是近来未见的敏敏。

      想来也是颇为芷兰抱屈吧。她们姐妹在这个宫里,孤苦无依,只伴了卢妃母子度日,却不想得此零落下场。

      薛逾之的脚步声朝着寝殿门口重重而来,决然道,“为我?你倒是说的冠冕堂皇,却将我陷在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境地,何来的慈母心怀?自今而往,我薛逾之宁可无母。这履门宫,我再不踏入半步。”

      话音落处,殿门洞开,薛逾之黑着一张脸闪身出来,他身后不远,敏敏仆卧在卢妃榻前,虽未着孝服,却素衣莹白,鬓边插着一支白花,想来芷兰之事定是真的了。

      薛逾之见林浅立在门外,脚下顿了顿,一咬牙,伸手拉了林浅便往殿外走,边走边道,“我既无母,你也不必在此受劳累。”

      林浅不发一语默默跟着薛逾之身后,待拐过回廊行至正殿中,才轻轻甩开他的手,坦荡荡地躲也未躲,迎着薛逾之疑惑的目光递上了一支玉钗,正是薛逾之洞房夜所赠她镇日不离身的那支,诚恳道,“我与母妃困居深宫,竟不知芷兰的事,这几日王爷定是伤神伤心了,只是也该节哀。眼下我身无长物,便是这玉钗也是王爷所赠,只当是我一份心意,送芷兰妹妹好生上路吧。”

      薛逾之不可置信地望着林浅手中的钗,又移了目光冷冷注视着她,“她人已不在,你还要跟我赌这口气么?我既赠了这钗给你,除非和离,绝不会收回。我虽没什么本事,也想留名青史,却不想借这襄朝头一位和离皇子之名。”

      “王爷息怒”,林浅原就存了些许试探心思,见薛逾之勃然动怒,因忙收了手,将玉钗仔细收入怀中,方叹道,“是妾身一时情急,思虑不周了。但王爷要我出宫,却是极为不妥。”

      薛逾之冷冷一笑,转过头去,目光如剑,似要透过重重影壁直直看入卢妃冷宫内,“有何不妥?我已说了,这般心肠狠毒的母妃,我薛逾之宁可不要。”

      “王爷认不认母妃,在这履门宫中说说倒无妨,怎好对外叫嚣的?若妾身再随王爷离宫,舍了母妃独个一人于病中苦熬,岂不是坐实了王爷不孝的名头?自古史官笔如刀,皇上眼下对王爷格外青眼,王爷更该经心。襄朝以孝治国,眼下若是王爷顶了不孝的罪名,这点微末圣恩,可还能保住?家父年迈昏聩,在朝中多得王爷照拂,我心下已是感激不尽。王爷既不愿再见母妃,便让离儿在宫中替王爷一替,岂不是应当应分的?”林浅只是心中不信卢妃能对芷兰下手,不忍离去,却对薛逾之编出这番合情合理的话,倒恰入了他的耳。

      薛逾之越听越觉心酸,伸手将林浅扯进怀里,紧紧抱住,轻声道,“我只当连她都不顾念我半点,这世上便再没人管我生死的,却忘了我还有个你。离儿,你今日待我这一分心意,来日我定百倍千倍偿还。”

      薛逾之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林浅垂了目,容自己贪恋片刻,“芷兰姑娘还等着王爷相送,王爷莫再耽搁了。我既不能帮王爷分忧,府上还有出嫁时的妆奁,内有银两数百,便请王爷需时自取吧。”

      “只当你心思玲珑剔透了些,怎又说这般傻话。别说芷兰没有入咱府的福分,便是她正儿八经入了咱们王府,你是当家主母,她的后事也断没有动你嫁妆的道理。”薛逾之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便转身撩袍上了候在庭中的肩舆。

      林浅跟在肩舆后送他出了履门宫大门,遥遥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才揣着满腹心思往内殿行去。

      看来盼着薛逾之答应和离想来是无望了,如今他与卢妃母子又生了恁大嫌隙,她若想让卢妃襄助也是难事,若想真个与他断了羁绊,怕还得从长计议,只怕这钝刀子磨肉的痛楚,她却是承受不住。

      林浅叹了口气踏入内殿,却登时被殿中情形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只见卢妃在榻上身子弓起,手足相牵,浑身抽搐不已,面上已呈青黑色,看出是承受着剧痛却强忍着不肯出声,林浅只当她因薛逾之这番吵嚷,受不过引了旧疾,忙奔过去,抱了她在怀中,手腕却被卢妃伸手攥住,那般大力,几要将她手腕生生拗断。

      林浅忍住疼,回头唤敏敏,“敏敏,快去请顾太医。”

      却见敏敏苍白着一张脸,目光呆滞,泪迹纵横,手中却握着一个泛着森森冷光的细瓷瓶,见林浅目光冷冷地扫来,手中一颤,那瓷瓶跌落,落地处,呲啦一声,升腾起一阵白雾。

      林浅只觉脑中嗡地一阵巨响,自卢妃拉扯中强挣出手来,疯了一般将敏敏扑倒在地,劈头盖脸地挥拳打了下去,敏敏躲也不躲,闭目受着,只口中“啊啊”地狂喊着,似有无尽的怨气吐不出。

      长明与荞荞已自侧殿奔了来,见此间一团混乱,卢妃已开始咯血,忙跪地叩首震得整个内殿都发出咚咚的回响,“王妃,王妃,救娘娘要紧。”

      林浅顿时醒悟过来,跌跌撞撞地奔到榻前看卢妃的情形,嘶喊着,“长明,荞荞,快,请顾太医,请……,不,不,快去追王爷回来,求王爷回来。”

      “离……儿……”卢妃牙齿战战,气若游丝地唤了林浅一声,眼中已成涣散光芒,“此……此……毒,名牵机……,芷兰…父母……都是……断送……在……此……此毒上,如今……我……我……我也……,也好,……逾儿或……能好受……”

      林浅浑身颤颤,呜呜哭着,“母妃,母妃,你……你不会有事。王爷不过是……一时悲愤,到底母子连心,自会好的……。母妃,你等顾太医来,你……你最疼离儿,你……莫吓离儿……”

      卢妃一直抽搐着,林浅便这般抱着她,唤着她,跟着她抽搐,待莫皎田背着药箱不顾尊卑冲进内殿时,林浅仍仔细擦拭着卢妃口中鼻中喷出的血迹,卢妃却早已闭上了眼睛,面上虽有些狰狞可怕,唇畔却隐隐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唤了几声王妃,不得林浅答应,莫皎田强自镇定心神,越过屏风,僭越着探了手去触卢妃的脉搏,自然早就停了,他见林浅呆滞的样子,目中也有些发潮,退出屏风叹了口气跪地道,“娘娘已经仙逝了,请王妃节哀顺便。”

      林浅自是早就知道怀中的卢妃何时没了动静,她面上的泪亦不知风干了几回,自然不理会莫皎田,任他与随后赶到的顾老太医在硬邦邦的石板地上跪了半天。

      直到章帝带着锦华皇后等妃嫔也闻讯赶了来,林浅才强打起精神,将早绝了气息周身冷硬的卢妃轻轻置于榻上,动作轻柔地如同往日伺候她休憩一般,面如死灰般回身请罪道,“臣媳有负父皇所托,未能留住母妃性命,求父皇降罪。母妃临去时一直等父皇前来,臣媳终不能令她闭目安息,斗胆请父皇赏个恩典,容母妃安生去吧。”

      一向沉稳威严的章帝听了此话,一时间如老了十几岁,在陈兴彦扶持下,缓缓行到卢妃榻前,俯身去阖卢妃一直未闭紧的双目,口中喃喃道,“荇儿,荇儿,你到底抛下朕走了。朕竟连最后一程也未能送你……”章帝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最后竟跌坐在卢妃身边,握着她的手呜咽出声,全无了人君风范,只不过是世间一个亡了爱妻的可怜人。

      锦华皇后见此情形,拍了拍跟在自己身畔的薛瑾之的手,示意他去安慰章帝。瑾之自林浅身畔过,两人都不曾旁顾,一个渺无星芒看着地面,一个满怀孺慕望向章帝,竟是素不相识的形容。

      “父皇,人死不能复生,卢妃娘娘在天之灵定不愿见父皇如此哀恸。父皇也莫要过分哀伤,谁也料不道,前几日娘娘的病情才大好,竟突然撒手西……”薛瑾之轻声对章帝道。

      章帝未等他话完,便猛醒过来,厉声问顾老太医道,“顾词,你还跟朕说,荇儿的病已见大好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回万岁,娘娘的情形乃是中了牵机之毒的征兆。十六年前,林御史夫妇被贬南疆,也是中了此毒,老臣因恰在南疆,知他二人去时情形与娘娘一般无二。此毒世间无解人尽皆知,但一向只在南疆出现,老臣只是奇怪怎么出现在宫中?”顾老太医冷静答道,声音倒是平静,只是汗湿的后襟显示出心底的惶恐。

      别人不知卢妃在章帝心中地位,他却深知便是皇后阜锦华在章帝心中也不及卢景荇半分,此番卢妃竟遭毒害,怕即刻便掀起朝堂上一番腥风血雨。

      章帝听说牵机二字,目光陡然冷峻起来,冷冷扫向立在内殿门口的一众人等,沉着面一个一个看过,最后目光落在岚贵妃身上,口中却道,“履门宫一向与世无争,荇儿入宫二十余年不曾踏出此地半步,如今也算是风烛残年,尔等却是何人竟心黑手狠至这种地步?厉芜遇火之事不远,荇儿又遭此毒手,当真以为朕昏聩至此,万事不究么?锦华,朕这般信你,你就还朕一个腥风血雨的后宫不成?你这般无能,何当这国母大任?”

      锦华皇后微微动容,却还是勉强平静应答道,“皇上说的是,是锦华无能,未能洞察其奸,连累芜妹妹受苦,荇儿妹妹丧命。锦华恳请皇上容锦华向硕郡王妃问个清楚,擒获贼首,以慰荇妹妹在天之灵,到时再向皇上请罪不迟。”

      章帝亲自俯身抱了卢妃的尸身在怀,寒着脸向殿外走,行至锦华皇后身边时,冷冷说一句,“你最好查问清楚。朕虽老了,却不糊涂,如今驻守南疆的边防史是你父亲当年的左副将,费炯言吧?听说他与阜定国倒是来往甚密。”

      林浅虽离得远也清楚看见锦华皇后面上倏地惨白一下,却还是不失气度地从容应道,“正是费大人,边防劳顿,他近几年上了岁数,早有告老之意,是以多次托家兄进言。不过臣妾也依稀记得,鹏谨也在南疆军中。”

      “皇上明察,鹏谨虽年轻,却绝不会做这般糊涂事……”岚贵妃不似锦华皇后那般沉得住气,手足冰冷地跪倒在地,急急辩白道。

      章帝却不屑一听,早大踏步迈出门去,岚贵妃只能转而向锦华皇后道,“皇后娘娘……”

      “硕郡王妃,你近前回话。”锦华皇后也不理会她,脸色极差地转头坐到一旁正位上,唤林浅过去,任岚贵妃脸色青白地跪在地上。

      林浅忙膝行过去,泪水涟涟地向锦华皇后见礼,“臣媳见过皇娘。”

      “据我所知,牵机之毒半刻时辰之内发作,一个时辰后亡命,顾大人,可是的?”锦华皇后先未理会林浅,只问顾太医道。

      顾老太医颔首道,“娘娘所说不假。”

      “这般说来,卢妃殒命之前一个时辰内与她见面之人皆有嫌疑。硕郡王妃,刚刚在此侍奉卢妃的都是何人?我看你们都脱不出干系。”得了顾老太医的话,锦华皇后才回头面向林浅,冷冷问道。

      林浅心中一凛,锦华皇后果然高段,同章帝说的几句话,一句脱了自己的罪责,一句引章帝疑心岚贵妃,如今又一句话将这火不疾不徐地烧到她几人身上。她若不能仔细应对,怕是滔天之罪顷刻间便能要了她与薛逾之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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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八十一章 死去何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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