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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明争暗斗 礼尚往来 ...

  •   自那日花架下初见,薛逾之似被牵动了心神,每日自外回府,都会到花架下坐上一会儿,不过林浅却再没去过,敛了性子只在蕴贤苑内独自冥想。

      林浅不来,薛逾之也不遣人去请,只是独自一个人坐着纳凉,幽深不明的目光若有似无落在棋盘之上,又似落在眼前空茫处。

      除了总是不言不语立在一旁的许玠,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心底是何种样情绪。

      这日,薛逾之自文华苑回来,只觉满腹怒火,也没有再去花架下纳凉,径自回了书房,将书房门一闭便没了动静。

      许玠在书房门口立了好久,听不到薛逾之唤他,虽满心焦急却也不敢上前去打扰。

      薛逾之因生母出身微贱的缘故,早过惯不受圣宠的日子,原本在文华苑中日子虽贫苦却也清净,倒也遂了他的心意。

      只是从年初开始,原本冷清的文华苑却变得热闹起来,隔三差五便有宫中的人前来传话。

      究其因果,却是居住在青阳宫中的贵主,那位原本对文华苑的一众骚人墨客不屑一顾,认为他们只会附庸风雅的晋王爷却突然间转了性子,屡屡召文华苑副监书陆其骧进宫。

      说是探讨学问,却总是几个人偷偷易装出宫,混迹市井之中。却也只是喝喝酒,逛逛街,未做什么有辱斯文之事。

      往日也有文华苑的其他教习前来告状,薛逾之也曾碰到过一回,因离着远,即刻便躲在一旁没有上前。他想既然有那位贵主顶着,宫中应当不会有什么风波,自己也不想节外生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可前两日文华苑接了圣旨,要在明日之前将所有生员的文章批阅后,选呈二十份入宫以供御览。他与陆其骧正忙得焦头烂额,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青阳宫的传召又来了。

      那陆其骧倒也是个恪尽职守又睿智冷静的人,圣旨与青阳宫传的话,孰轻孰重,自然掂量地清楚,到书斋外对来传话的小太监说了几句话,便让他回转去了。

      未到午时,宫中又派了人来,却不是青阳宫中的人,而是章帝身边的总管陈兴彦。

      陈兴彦在宫中多年,能走到今日地步其城府绝对深不可测,更见多了风浪,倒是对薛逾之毕恭毕敬,虽是来传章帝口谕,却也客客气气问薛逾之,“硕王爷,老奴有礼了。皇上差老奴来问问,前日要的呈御览的文卷,您这里可曾准备妥当?”

      听薛逾之答已准备十七份,如今尚欠三份,陈兴彦也没催促,温和笑道,“硕王爷您辛苦,皇上这两日有些肝气不胁,顾太医嘱多休息。皇上说不拘王爷这里准备了多少份,只就这些送进宫中也便罢了。”

      薛逾之不敢妄自揣度圣意为何短短几日内便有了反复,只是恭敬应着话,返身回书斋去取选定的十七份卷宗。隔着半开的窗,看见陈兴彦凑到陆其骧身边,眉开眼笑说起话来,不知怎的,一股怒气便自心头燃起。

      出门将卷宗交到跟着陈兴彦的小太监手中,薛逾之还是毫不失礼地冲陈兴彦拱拱手,“陈总管,这些就是准备呈送御览的十七份卷宗,已重新誊写过,烦劳陈总管带到御前。”

      “王爷客气。哦,方才皇上差老奴出宫时正巧晋王殿下蒙皇上召见,皇上问起了殿下的功课,许是不称意,说是想让王爷找个才学好的,给殿下指点下功课,不知这文华苑中王爷可有得力的人?”陈兴彦皱着眉头说完这番话,虽然满面殷切地等着薛逾之推荐人选,可目光只瞟向见薛逾之出门便退到数步之外的陆其骧。

      文华苑中名声在外才情卓著的自然是以副监书陆其骧为首。想不到晋王为了将陆其骧召进宫,不惜在皇上面前自毁。若是换了他,能得圣躬考察功课,自然是竭己所能,唯恐会惹得那位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不悦,又如何会如此玩世不恭呢?

      当下,说不出是妒恨还是辛酸,薛逾之只觉心潮难平。

      可既然陈兴彦传了圣谕,他一个小小的郡王自然无由相阻,只能忍住怒火,依旧客客气气道,“文华苑的教习,若果真评判优劣高下,胜出者自然是非陆监书莫属。既然圣上有旨意,就请陆监书走一趟吧。”

      看着陆其骧跟着陈兴彦上车后,薛逾之才觉得自己负在背后的左手掌心早已被自己掐得一片青紫。叫了许玠便转回府里。

      这是他到文华苑一年多来,第一次没等到酉时下值便擅自离开了文华苑。直到在书房内灌下了两壶凉茶,却也没有浇熄心头那股邪火,只觉得额头印堂处突突直跳,隐隐有心慌之感。

      “陆尊主,王爷正在书房内休息,你找王爷有什么事吗?”忽然听到门外许玠压低了声音说话,薛逾之揉着额头,道,“是陆离吗?进来吧。”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口只有林浅独自一人立着,想是许玠开了门便依礼退了两步,不敢与林浅并肩。

      自那日在薛逾之的指点下入了门,林浅这才发现往日自己避之不迭的围棋竟然有着如此奥妙,吸引地她日思夜想,全无了别的心思,镇日都想再去那花架下摸一摸手感熨帖的棋子。

      只是想到再与薛逾之对面执子,却没了勇气。

      于棋艺一道,不得不说薛逾之棋力非凡,是神一般的人物。而她,陆林浅,却连神仙踩在脚下的一抹浮尘都比之不上。

      后来又听许管事特特来禀说,那花架下的一副棋乃是薛逾之的生母卢妃娘娘托人捎给薛逾之的开府礼物,薛逾之从未动过,那日和林浅走棋才是第一次触摸。

      怪不得那黑白棋子颗颗都一般大小,却原来这世上最细致的工匠是那深深宫苑中的寂寥母亲。这礼物如此贵重,她与薛逾之下棋也便罢了,却还失手打碎了一例,因此,便更不敢去花架下下棋了。

      只是将将入了门,这股兴味日夜撺掇着她,想着当年在课堂上玩五子棋的劲头,也便自己耐着性子画了个棋盘,又拿了穆儿针线笸箩里的各色布扣子权充作棋子,拉上自称粗通棋艺的穆儿,兴致勃勃地在蕴贤苑里过瘾。

      奈何,布扣子终究有限,且颜色纷杂之后便难以区分哪些权充黑子,哪些权充白子,再者,穆儿的浅薄棋艺也是以往在相府时,跟着陆离学的一点皮毛,两个臭棋篓子碰到一处,互不服气也是有的。

      没两日,林浅便又将画好的棋盘丢到一旁,愈发觉得长日无聊,反不如当日薛奶奶教她规矩时过的痛快。

      那时,虽然天天累得要死,可一天的时间被薛奶奶安排地满满的,晚间用了膳,沐浴过后便很快入睡,且一觉到天明。如今,却是每天一睁眼就发愁这一天该怎么消磨过去。

      想练字,才发现这蕴贤苑里压根就没有纸笔;想做女红,跟着穆儿扎了几针之后看着手指尖渗出了血色便死活再也不肯碰银针一下;想做些无需技巧无需智慧的体力活,却发现蕴贤苑内外早被穆儿未儿两人打理地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林浅终日便只能呆坐在窗边,盼着红日西斜,等夜色笼罩了大地,她又开始新一轮煎熬。

      因为清闲地要命,她夜里极难入睡,若是偶尔白天实在无聊眯上了一时半刻,那更是整晚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身为一个乐天派,曾经一沾枕头就能好眠的陆林浅,从来也不知道,失眠是如此容易就能摧垮一个人的意志。

      就在她濒临崩溃,看着蕴贤苑内所有的物事都有些不顺眼,想要一一砸掉,又在担心薛逾之会不会让自己将砸坏的物事都赔付银子时,一个林浅从来没有见过的小丫环在穆儿的引领下,走进了“集雅轩”的大门。

      “见过陆尊主。”小丫环矮了矮身子,给林浅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这才双手捧着手里的一个木匣子举到林浅面前,细细回禀道,“我是府上负责采买的丫环青檀,前几日,王爷令我给尊主你买一副上好的围棋。我因不懂得,怕买的不合尊主心意,今日问过许总管才敢呈给尊主。不知道尊主可否喜欢?”

      听说那乌木匣子里是一副围棋,原本恹恹的林浅顿时来了精神,小心翼翼地结果匣子打开,掏出棋盘放在几案上。

      细看之下只觉得这棋盘纹理细腻,中心为四方白,绘有横竖各十九道,四周边缘为深棕色,且绘有青松图样,看上去清雅至极。四角均有三寸高的犄角,令棋盘稳稳安放于几案上。

      只看了一眼,林浅便对着棋盘爱不释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头也不抬地对青檀道,“你眼光不错,这个棋盘我很喜欢。谢……”一个谢字刚出口,想起薛奶奶费了十几日功夫教她的规矩,也只好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林浅摩挲了这棋盘半日,将那黑白棋子一粒粒摆上又一粒粒拈下来放回棋盒中,如此反复,也不厌倦,仍旧一脸兴致勃勃。

      穆儿来回进出几趟,终忍不住笑道,“王妃,我原不知围棋竟是这般下的,今日我可算是长了见识了。”见林浅抬眼嗔她,不再戏谑,道,“今儿也有棋盘了,王妃若是觉得用卢妃娘娘所赠棋盘不舍得,不若就用青檀送来的这棋盘,请王爷过来下上两盘棋?你若总是和我这般的门外汉对阵,恐怕等到头发都白了,也难窥其中真谛。”

      林浅犹自盯着棋盘犹豫,终是沉不下这个脸面去薛逾之那儿自找打击,沉闷着将棋盘收了起来。

      穆儿又道,“就算不下棋,谢王爷一声总也是应该的吧。”说着递过来一个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荷包,“喏,这个给你。”

      林浅瞟了一眼那荷包,两只色彩斑斓的鸳鸯绣得栩栩如生,徜徉于碧波之上,可一想到要拿这荷包去送给那个如此英毅的王爷,便觉得这图案俗不可耐,当下推开穆儿的手,抱过她的针线笸箩,道,“这个图案不好,我自己选。”

      最终选定了一个素色底,只有芝草的荷包拿在手里,这才向薛逾之的书房走去。

      远远便看见薛逾之那个忠心到形影相随寸步不离的总管许玠今日破天荒地没有缀在薛逾之身边,而是一脸苦色的立在书房门口。

      林浅指了指书房,意思是,王爷在不在?

      许玠点了点头,接着便压低了声音道,“陆尊主,王爷正在书房内休息,你找王爷有什么事吗?”林浅刚想开口,便听薛逾之在里面道,“是陆离吗?进来吧。”

      许玠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上前帮林浅打开书房的门,便后退两步立于一旁。

      这是林浅第一次见到薛逾之书房的模样,因里面有书架遮挡,是以显得有些昏暗,林浅一时有些不适应,只看到书桌前的薛逾之,周身沐在灿灿的光点中,乍然一看恍如贬谪尘世的天神。

      她握了握手中的荷包,只觉这些身外之物于薛逾之而言都是多余,手指动了动,将荷包往袖子里塞了塞,矮了矮身子,道,“见过王爷。”

      “我说过,你我之间,无须这些俗礼。日后只要是在府上,没有外人时,你我之间这些虚礼就免了吧。”薛逾之自书桌后走出来,仿佛从一面光镜中走入了尘世,扶起林浅垦切道,“特意赶来书房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事。”薛逾之一靠近,他身上那种逼人的气势令林浅又开始有些手足无措,头脑发懵,还好她到底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又急急道,“有……有事。”

      薛逾之被她狼狈的模样逗笑,轻轻握了林浅的手,道,“别着急,慢慢说。”

      他的手很大,很凉,将林浅出了一层薄汗的手包裹其中,奇异地令林浅的慌乱平息,她仰首看着薛逾之,灿烂一笑,“我来,是想谢谢王爷的礼物。让王爷费心了。”

      “礼物?”薛逾之看了看立在门槛儿外的许玠,道。

      “是的,那棋盘是什么木做的,是新榧的么?我听说新榧棋盘可是最好的。”林浅一说起棋盘双眼发亮,并未察觉自己双手被薛逾之握在手中其实也是襄朝礼法所不允的。

      薛逾之这次则连一个字也没说直接看向许玠,双眉微皱。

      许玠自然知晓薛逾之的意思,忙拱手道,“回陆尊主的话,是云杉木做的。虽然没有香味,但是好在色泽相似,手感也很好。不知道尊主还满意吗?”新榧价格昂贵,哪里是他们硕王府能买得起的?看薛逾之听了他的话眉头舒展开,许玠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满意满意。”林浅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丝毫也未注意到这主仆二人之间的暗涌。

      薛逾之伸手将林浅额边的一缕乱发曳到耳后,见林浅这才微有些惊慌的躲开自己的手,并将仍被自己握着的双手抽去,微微一笑,道,“怎么不拿了棋盘来,我正巧有些闲暇。”

      “我才不跟你下,我每走一步,你都知道我接下来几步要怎么走。我怎么输你都一清二楚,你不嫌无聊,我还嫌没意思呢。”林浅退开两步,好像觉不出薛逾之身上那股威势,这才摇头道。

      薛逾之叹笑着摇摇头,也不与她辩,指了指书架的其中一格道,“你既不愿与我下,那边有些棋谱,你可以自己拿回去参详。”

      “真的,那我可不客气了。”林浅惊喜地跑过去翻检,翻到一半,停了手,侧首问已经坐回书桌后面的薛逾之,“对了,人家府上负责采买的不是都是小厮么?咱们……呃……这府上怎么是丫头?”

      薛逾之方取了一支笔握在手里,闻言五指一个用力,手心中传来“咔嗒”一声轻响,他自嘲地笑了笑,“小厮身价五两,丫头身价三两。我这硕王府须得精打细算才能过下去日子。”

      林浅面上笑意有些挂不住,心里直犯嘀咕,怎么她竟然嫁了一个连二两银子都要斤斤计较的皇子,看起来这以后的日子有些不好过。随意捡了两本线装的棋谱便逃离了薛逾之的书房。

      待她走远了,薛逾之才将右手摊开,方才那管笔已经断成了两截,他起身将残笔自窗户扔了出去,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什么东西。

      他回过头去,见书架下静静躺着一个素色荷包,上面只简单绣着几支芝草,清雅至极,倒是极趁他的心思。薛逾之将荷包托在手心,看了半天,又自口袋中摸出什么,塞了进去,唇角极快地扬起,却转瞬不见,似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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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 明争暗斗 礼尚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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