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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无计挽香魂 ...

  •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襄朝亦不例外。

      那日,林浅方擎了玉佩送给晋嬷嬷,平日里惯给人脸色看的晋嬷嬷虽未露了笑颜,却也松了面色,再不是往日那般小蹄子小婢子的呼来喝去,而是一口一个孟姑娘,满口答应了林浅的托付,让林浅安心听她的信儿。

      为了程浮的事,林浅索性多告了几天假,向锦河苑中素日与程浮交好的几人打探消息,却得不出头绪,只从程浮的一个同乡口中得知,与她交好的也是她们的同乡,再向下细问,那宫女却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肯说。

      林浅于忐忑猜疑中过了一日,第三日黄昏时分晋嬷嬷借故唤了林浅到她的值房,自侧门领着林浅出了锦河苑,穿过御花园,到了宫里人闻之色变的“宫正局”门外。

      那“宫正局”除了大门上挂着两个小小的狰狞狴犴图形门环,自外面看,其实也不过是几座普通的宫室,并无过分惹眼之处,反而因掩映在怪石嶙峋的假山之后,相当不起眼。

      林浅与晋嬷嬷在假山一侧等了一刹,并未听到里面有凄惨声传出,寂寂得很,可自襄朝立朝以来,这座宫苑中殒命的宫女妃嫔数不胜数。脑海中突然闪过的这个念头,到底让林浅打了个冷战。

      不多时,宫正局的大门打开,几个上了岁数的朱衣太监三三两两自门内出来,各自笼着手沿青石小路向西爨房而去。宫正局的大门口只剩了几个岁数不大的蓝衣小太监,冲着诸人的背影躬身施礼,待几位朱衣太监转过转角,这几人也便纷纷起了身说笑着回了宫正局中。

      眼下正是晚膳时,那几个朱衣太监想必正是宫正局的司讯太监,论品级是二等太监,俸禄与三品朝臣相类,一日三餐都由御膳房准备,送到西爨房去,而那些蓝衣小太监则是这些司讯太监的小伴随,论品级却也有四五等,只是膳食都由自己准备。

      一个蓝衣小太监捂着肚子冲其他几人摆了摆手,转身朝官房的方向跑去。转过假山,却看了看四下无人,跑到了晋嬷嬷两人面前。

      “小胜儿见过干娘。”小太监先冲晋嬷嬷施了个礼,随后起身对林浅客气道,“孟姑娘请随我来。”

      林浅犹豫地看了晋嬷嬷一眼,晋嬷嬷的眼神比平日颇柔了几分只落在那小太监身上却是对林浅道,“孟姑娘放心,小胜儿是我那老货还活着时认养的娃子,我打小看到大的,最是妥贴,姑娘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林浅这才移了步,跟着小胜儿绕了一个大圈,到了宫正局后院的高墙下。此处蒿草密集,竟能没了人头顶,三两步外便已看不到小胜儿的蓝色衣角,若非能听到小胜儿“沙沙”的脚步声就在前头,林浅说什么也不敢踏入这片荒芜之地。

      “沙沙”的脚步声停了的时候,林浅也拨开了最后一丛蒿草,见小胜儿立在一个半人多高的小木门前,那门上红漆斑驳,一看便早已废弃,却不知小胜儿是如何打开来的。

      两人猫了腰自那小门钻入,林浅心下颇有些惴惴。

      小胜儿形容虽好些,也是有些紧张,对林浅轻声道,“孟姑娘,后院这里是死囚的牢室,因看管得松些。此刻是师傅们和我们这些值事用饭的当口,应不会有人过这边来,不过也保不齐。你与程姑娘长话短说,我便在门口守着。”

      林浅紧张地双手交握,“多谢胜公公。我可能打听一句,姐姐她到底定了什么刑罚?”

      “《兴律》有言,婢奴不守宫礼,可处墨、劓(音易)、刖(音月)、宫、大辟等刑,另据《襄典.澜酉卷》载,独山帝澜酉年间,曾有宫女秽乱宫廷与朝臣私通,被判俱五刑,秋后行刑,曝尸三日后焚化。程姑娘又有孕,怕是逃不过俱五刑。”小胜儿很是流利地说着。

      林浅却已是呆了,忘了挪步,俱五刑俗称便是“大卸八块”,林浅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眼睁睁看着程浮走向一尸两命这般凄苦绝路。

      小胜儿见了林浅止了步子,也顾不上礼法,上前打开了一间破败厢房的门,一手推了林浅进门。

      那门虽有却同无没什么两样,斜斜地挂靠在门棂上,窗纸几乎全都破损,晚风吹过,微微招摇着。

      房内虽没有点灯,此刻却也并不太晚,就着斜阳的微光,林浅一眼便看到厢房角落铺着一张芦席,此刻程浮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伏在芦席之上。“浮姐”,林浅忙走过去,蹲在芦席旁,冲着那俯卧在地上的人儿唤道。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岂蓬头垢面四字可以形容的?却是一张脸已看不出模样,只是血乎乎的。

      林浅吓得身形一晃,差点没直接坐倒在地上,胸中一阵激荡。

      不过一日不见,这宫正局便有本事将好端端的人变成如此骇人的鬼,果真是手段了得。

      程浮自进了宫正局,几乎没断过毒打,今日因下午强灌了她一碗麝香水,她早已绝了求生的心思,却还是在极度疼痛中昏死过去,此刻听了耳边有人唤她,强展星眸,见是林浅,死了的心思忽然又如死灰复燃,强升起一抹求生之意,双臂支在芦席上,艰难地向前挪动了一下,伸出手抓住林浅的胳膊,死死攥住,哽咽了半天方才沙哑地吐出一句话来,“好妹妹,怕是我死前也只能再见你这一回了。”

      一句话,只说得林浅心如刀绞,也不顾程浮手上血迹斑斑伤痕出处,双手攥住,一面流泪,一面问道,“浮姐,你竟瞒得我好苦,若我早些知道,共同设法,断不致于今日。你此刻有什么话,趁着没人告诉我。你也不可万念俱灰,你想必不知我与待舆司的蓼心姑姑乃是姨表亲戚,她却认识些贵人,说不得竟能生生法子,保全姐姐也没准。”

      “既是我作死,犯下这般狎亵罪名,岂还有我的活理。”程浮悲极反乐,空洞的目光全无一丝焦距,“如今,不过是活一刻熬煎一刻,竟恨不得早死早托生。只是一件事不甘,便是一死,我却都不能同我的孩子一同,也不知,黄泉之下他该如何恨我?只怕是阎罗王都不饶我,再不能投胎做人的,却落个孤魂野鬼的下场。”

      “姐姐,你却又胡说。”林浅惶惶地去捂程浮的嘴,这才看到她身后的芦席上竟是一大片赭红的血迹,胃里一阵翻滚,几乎要呕了出来。

      房门突然打开,小胜儿掩了门,目光紧张地看向林浅两人,一指比在唇前,紧接着便听到有人砸门,笑谑地冲着厢房内喊道,“小胜儿哥,你怎倒像个兔子一般,跑的到快,可惜还不是被我看到了。我说你怎么专用膳的时候跑官房?亏平日里你还数落我?一发脱不出的风流。”看着那破败房门被砸得岌岌可危,林浅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口,只看向小胜儿。

      小胜儿见势不好,深吸了两口气,突然上前扯下程浮的外衫拿在手里,故意重重踏着脚步走到门口,把房门打开一隙,一手死死把住门,一手抓着裤腰,笑嘻嘻地斥骂道,“这般没眼力劲儿的,我刚得趣,正入港间,你却要来坏人好事,可是安的什么心?”

      门口那人嘿嘿笑了两声,道,“还是小胜儿哥眼界高,那些个丫头原都是未经过人事的,终究没甚滋味,却不如这个,险险都当了娘的,自然更解风情些。”小胜儿啐了他一声,斥道,“再若胡说,我回头禀明师傅,大不了一发被罚到官房去当差,却好让你尽情聒噪。”

      “小胜儿哥莫气,你我各自快活也便是了。”那小太监冲小胜儿邪邪一笑,便提脚走了,不一时,几人便听到隔不远处有一扇门吱呀打开又闭合的声音,又有些不大入耳之声传来。

      小胜儿见他走了,松了口气,慌忙将门关严,急急走到两人面前,将程浮的衣服递到她面前,尴尬地道了声得罪。

      亲眼见着这般龌龊事,纵然小胜儿是为了掩人耳目,林浅还是觉得别扭,别过头去不看小胜儿,程浮却是一脸漠然,面无表情地将外衫穿到身上,掩住裸露的臂膀,竟似面前没有小胜儿这个人一般自然,想来于生死面前,这副臭皮囊也没什么好怜惜的了。

      “孟姑娘,此处不可久留,还是快快出去吧。”这小太监的突然出现,令小胜儿颇有点惊弓之鸟的感觉,只催促道。

      林浅无奈立起身,觉心底一股无名邪火压不住,只冷冷一笑道,“想不到这宫正局竟是如此春光无限?真是难为各位公公了。胜公公受累了。”

      小胜儿原也是看不惯宫正局这般风气,适才为了解燃眉之急,不得已才如此,当下被林浅说的面皮涨红,却也未曾反驳。

      林浅随着小胜儿自原路出了宫正局,小胜儿依旧穿过那片蒿草地,自那废门回了囚室。

      天色已经黑透,林浅跌跌撞撞地往锦河苑摸去,自然早就过了饭点,林浅原本已做好了饿肚子的准备,那面上总是神情冷冷的池儿却给她在饭桌上留了一碗粥两个小菜。

      林浅并未料到,有些错愕地对池儿道了声谢,池儿在内室正穿着舞衣习舞,舞步翩跹,并未回头,只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铜镜里林浅隐隐的侧脸上,未有片刻稍离。

      一夜未眠,林浅辗转法测长吁短叹了整宿。天一破晓,她便穿戴齐整匆匆离了锦河苑,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到了承欢宫。

      承欢宫的大门还没开,林浅等了几盏茶的时间才见有人打着呵欠将宫门打开,忙笑着迎上前去,捧着手里的物事冲那宫女施了个礼,“这位姐姐,婢子是五坊成衣局的孟林浅,上回公主吩咐婢子画的图样婢子画好了,一早便赶着送了来。”

      那宫女令林浅在宫门外稍待,请了荞荞出来。

      荞荞自然是认得林浅的,笑着接过林浅盛上的图样,翻检了下,赞道,“宣华姐姐总说你的图画得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荞姐姐过奖了。只是,不知公主可曾起身了?还烦公主过过目,若有不合公主心意之处,我也好尽快拿回去改。”林浅一心想快点见到颜之,同她商议程浮之事。

      荞荞却笑说,“哪里这般着急?你且放宽心吧,图样我会差人给公主送去的。”

      “公主不在宫中?”林浅疑道,一颗心已是瞬间落到了谷底。

      “嗯,公主前日已启程去了太庙。因说宫中这些日子颇有些不太平,血光之灾太重,这才求了旨意去太庙诵经祈福。你自放心,若需你改动,我自会去五坊寻你。”荞荞应道,说着转身想要进门。

      林浅急着追问了一句,“血光之灾?太平盛世的,哪里就这么严重了。”

      荞荞停了步子,惊愕回头道,“你竟还不知道?”见林浅茫然摇头,她拉了林浅立到一旁,低声道,“广济王妃刚刚难产身亡,这太庙里硕郡王妃又一病不起,险些丧了性命,如今宫里早就传遍了,说是硕郡王妃这番病得蹊跷,怕是广济王妃生前与她交好,怕阴司寂寞,故要牵扯了她去。”

      “怎么这般说法?怪怕人的。”林浅说着话,牙齿已有些打颤。几月不见,她与刘秋时竟已是天人永隔,她依稀记得最后一次去广济王府看望她时,那眉黛烟青的女子还握着她的手一脸娇羞满目憧憬对她道,“我只愿能为王爷诞下小世子,此生便无憾了。”

      谁知那却是这悲音的先兆。只不知她拼却性命,身后留下的是个小世子还是个小郡主,可圆了她一生心愿?

      “那广济王妃亡故,怎么宫里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听说广济王府上也没有其他姬妾,这小贵主岂不是一出生便没了母妃。”林浅忍住心急,不着痕迹地顺着荞荞的话打探。

      荞荞叹了口气,道,“广济王妃故去的第三日便是聆主子的寿辰,宫里忙这个都不迭,哪里还会理会广济王府的事情?眼下,小郡主已被过继到英王名下,倒是衣食无虞,只是可叹广济王妃,便这般无声无息地殁去了。”说完这许多,荞荞又对林浅嘱咐道,“今日只是你我闲话,可万万莫往外传扬了。若是主子们追究起来,咱俩的舌头可是不够拔的。”冲林浅眨了眨眼,这才进了承欢宫的大门。

      林浅懵懵懂懂地转身往回走,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当年拼却醉颜红,如今香魂无踪。

      尊贵如刘秋时,说到底也是皇家玉牒名登在册的亲王妃子,一朝离世,身后不光连玉牒上的名字留不住,连自己的骨肉都唤了别人做爹娘。是前生欠下难解的债么,为何去岁的硕郡王府,如今的广济王府,竟都是一般惨淡的下场?

      若非那位代替她进了太庙的宫女,以陆离这般娇弱的身子,能否支撑到今日?她与刘秋时已是命如浮萍,论及程浮,更是不敌草芥,林浅不敢细想,对救下程浮的性命,更加不敢奢望。

      只是抬头间,看到玉钩湖对岸那熟悉的檐牙,还是鼓起一丝希望,迈步向“履门宫”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深宫中,那般的污秽,那般的残忍,那般的淡漠,林浅身在其中,终于一一领会,这令人绝望的日子,如何才是尽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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