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第三十三章 惟生不易 ...

  •     “青玉案”刚打开大门不久,守在门口的小伙计便眼尖的看到街口处走来一个人,身影恁地熟悉,他定睛一看,认出是常到酒楼来的薛七爷,转身跑进大厅,对柜台后立着的林深道,“凝哥,不好了,那位薛七爷又来了。”

      “哦?”林深抬起头,眉宇间纠结成“川”字,丝毫没有生意盈门的欢喜神色,反而是一副烦恼样子,“依旧是醉着?”

      小伙计点点头,对林深小心翼翼道,“凝哥,他今儿若还是要酒,咱们是给还是不给啊?”

      林深推开手中的账册,自柜台后走了出来,对小伙计道,“你去忙你的,我来应付。”

      他走出酒楼大门,正巧小伙计口中的薛七爷也走到门口,却是薛俭之。

      却又浑然不是薛俭之。

      只见他往昔白净的面上隐隐透着潮红,目光也不似平日的明澈,却是一片迷蒙,衣衫虽洁净,倒散发着浓浓的酒味,离得近了愈发刺鼻。自他身旁过的路人,纷纷掩口而行,回视的目光中满是厌恶,薛俭之却恍若未见,只轻轻扯了扯嘴角,冲林深拱了拱手,道,“贺掌柜,我又来叨扰了。”

      林深爽朗笑道,“七爷说哪里话?快里面请。”说着将他引到一个包厢里,“七爷稍坐,我这就让小的们预备酒菜。”

      他退身出来将房门掩上,唤过方才守门的小伙计,道,“石头,你去后院让梨儿熬上一壶醒酒汤,再准备两个凉菜送来。”

      小伙计一路小跑去了后院。

      林深隔着门缝看了看正小心翼翼将一个牌位自怀里掏出放在自己对面的薛俭之,暗暗叹了口气。

      他这酒楼开门已经一个多月,倒是生意红火的很。除了地理位置优越,在靠近西城门和双影桥的最繁华的盂兰街上之外,文华苑的那些旧友也出了不少力,不仅常常呼朋引伴而来,还常常在此题诗作赋,众口相传之下,这青玉案的名气直逼京都第一楼“青岚居”,大有取而代之之势。

      往日与他神交已久的葛东衢,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在春闱中夺得了会元,又在殿试中中了探花,真正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青玉案”开业之时,恰逢他入职翰林院之时,便与几位友人到此处,一为向他道贺,二来也算庆功宴。

      其中便有这位薛七爷,当日的薛七爷可谓是玉树临风雅人深致,虽也是一身平常衣衫却掩不住那周身贵气,林深一望便知他出身宗室,只不晓得是世子爵位还是宗子爵位,到底是他惹不起的就是了。却是与眼下形容天差地别。

      数日来,这位薛七爷日日到“青玉案”来,形容憔悴精神萎靡,也不多言,只要一间雅室,这一日便杯不离手。至于其中缘故,林深只看过一次薛七爷终日对着的那块椴木灵位,见其上有“爱妻刘氏之灵位”的字样,自然心领神会,有心相劝,却不知从何劝起。

      人间三大悲事,丧妻便是其一。其中痛楚,若非自己释怀,别人是劝解不了的。可任由他这个样子下去,却也不是办法,终归是葛东衢的朋友,林深到底是无法袖手旁观。

      此时酒楼尚未有多少客人,是以小伙计很快便将两个小菜和一壶“酒”端了来,林深接到手中,推门进去,“七爷,让您久等了。”

      目光只注视着面前灵位的薛俭之面上也未显出烦躁的神色,只是轻轻颔首,取过酒壶便倒了一盏,仰首间,动作一顿,却还是将杯中物事咽了下去,“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青玉案的招牌汤品,对醒酒有奇效。”林深坦诚答道。

      薛俭之这才回过头看他,目光冷冷的,到底是动了怒,将酒盏掼在桌上,“你这里须是酒楼,我虽未言,你也该知,我要的不是清醒,是深醉一场。还不给我换过?”

      “七爷息怒。小的只是听过一句话,借酒浇愁愁更愁,酒这物事,除了让人宿醉一场,却没有他用的。逝者已矣,七爷若心中难过,不妨哭一场,也并非英雄气短。走的人已然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林深动情地道,因思及另一时空的父母,眼眶也是红了。

      “说的好。人死如灯灭,死后怀恋,怎如生前珍重?”有人接过林深的话头,声音虽平和,语意却颇重。

      两人抬头看向门口,见一位着紫衣蒙面纱的姑娘正立在门口,眉宇间隐有怒容,她身旁立着一位年轻男子,剑眉星目靛青的长衫,面容与薛七爷仿佛,却是一脸惶然。

      林深疑道,“二位是?”

      那青衣男子看也未看林深一眼,自他身畔走过,坐到薛俭之对面,唉声叹气起来,那女子却转过面来,似乎愣了一愣,这才对林深道,“听掌柜的说话倒是个有见识的,多谢你开导我家兄长。”

      林深顺着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劾上的那道伤疤,低了低头,不自在道,“吓到姑娘了吧?七爷常来常往,是咱们店里的贵客,又是我好友的同僚,我也不忍看七爷就此消沉下去,多嘴说了几句,如今七爷正是伤心时,姑娘到底是多劝慰才好,也好帮七爷过了这个坎儿。”

      女子垂了眸,只道,“劳掌柜费心”。待林深出了门,她伸手欲将两扇房门掩上,见林深不放心地回头,思量一刹冲他点点头,见他下楼去了,这才紧闭了房门,回首将面纱摘了放在怀中,一脸寒霜地远远立在一旁。

      薛俭之勾了勾唇角,苦苦一笑,“怎么你们两个今日都出宫来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薛行之因心中有事,实在坐不住,立起身来叫了声“七哥”,又住了口,回头看看颜之冷冷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又坐回位子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不是有事才来寻我?那……便陪我同饮一杯吧。”薛俭之收了笑意,语气寥落地道,顺手斟了两盏“酒”,拿了一杯放在薛行之面前,另一杯擎在自己手中。

      薛行之一把夺过薛俭之手中的酒杯,急切道,“三哥,这都什么时候了?谁有心思和你说笑?你府上都乱成一团了,偏就寻你不着,若不是那个什么葛东……哎……那个翰林院庶吉士在你府上帮忙,让我们到此处寻你,待会儿宫里的人到了你府上,你偏不在,岂不是要捅大篓子?”

      “宫里的人?又到我府上做什么?该来的时候却不见人来。”薛俭之慢条斯理地拿一方丝帕擦着手指,语气满是嘲讽。

      从林深出门后一直未开口的颜之听着俭之说话愈发不像了,这才开言讽刺道,“七哥,素来都说十一弟没城府,你倒果真是个谨言慎行的好兄长。你若真觉委屈,这话且不必对我们说,只管去对裘公公说,他定一回宫便能将你的话带给皇后娘娘。”

      薛行之看了看满面萧索的薛俭之又看了看怒气蓬勃的颜之,有些不忍地为俭之讲情,“十姐,你这话太重了。别说七哥难过,就连我,也鸣不平呢,就我们三人,还不行说两句么。若不是太医院的那帮人狗眼看人低,不肯早半个时辰过七哥府上,怕七嫂也……”

      “行之!”行之话中一提到刘秋时,方才还一副听天由命神色的薛俭之顿时变了脸色,狠狠唤住了薛行之,目光似剑,令薛行之浑身发冷。

      薛行之有些委屈地住了口,恨恨地走到颜之身旁。

      “即便皇后娘娘知道了,我也不怕什么?终归是我亏欠了秋时,三哥往日所说我竟未往心里去,你骂得对,只是可惜早没有骂醒我,如今无论予我怎样的惩罚,又怎抵得上秋时一条命重?若我平日对她能多三分用心,她又何至于最后如此心哀,竟绝了求生之念?”薛俭之心如死灰地道,双眸机械地转了几转,又落回被行之放到一旁的灵位上。

      终他一生都不可能再忘记,那原本珠圆玉润终日笑脸迎人的女子,在生命的尽头如此苍白可怜的模样,她第一次放肆地握住自己的衣襟,勉强挂上的笑容藏着那般深重的委屈和不甘,奈何自己从未发现过,她用尽力气,对自己说,“王爷心中没有秋时,秋时不怨,只叹与王爷相见恨晚,虽然能守王爷一时已是秋时生平所愿,可秋时仍羡慕苡姐,正妻之位到底不若夫郎之心,王爷别笑秋时贪心,只求,只求王爷许秋时一个来世,可好?”

      他看着秋时哀怨的双眸,这才知道,他自以为将那份心思藏得妥贴,却终究没能瞒过最想瞒过的人,她亦是深爱着的女子,如何看不懂他目中的深情从未落在自己肩头?再歉疚,再追悔,他也惟有许她一个空荡荡的来生,眼睁睁看着她含泪闭上眼睛。

      芳魂已杳,此生,终究是他辜负了她。

      颜之看得懂他的目光,也心疼他的伤感与自疚,却知道这些都于事无补,眼下并非自暴自弃的时分,于是道,“七嫂撒手西归,你眼下已是悔之晚矣,也该为日后早做打算。你可知今日裘公公到你府上,并非为了你,也非为了七嫂的后事,却是为了茗筠?”

      “筠儿?”薛俭之疑惑抬头,若说此刻还有能让他动容的人,怕是只有他这个襁褓之中的女儿了。

      “今晨我到锦华宫请安,恰好五哥五嫂也进了宫,只说五哥如今名下无子,你孤身一人怕是无暇照料筠儿,倒不若将筠儿过继到他名下,皇后娘娘当下便差了裘公公与你商议,听她言下之意竟是允了的。依我之见,你即刻回府,与裘公公一同进宫,事情也好有个转机。”颜之将自己早些时候在锦华宫所见所闻细细对薛俭之道来。

      薛行之早听得火冒三丈,他一早便被颜之央着护她出宫,竟是连宣华都未带在身边,他却不知其中是这般根由,当下怒道,“他们……他们欺人太甚!如今七嫂尸骨未寒,他们便生出抢人女儿的心思,真真恬不知耻,到底要将七哥迫成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啪”,薛俭之手中握着的酒盏应声而碎,他惨然地对刘秋时的灵牌道,“秋时,你看,我是如此懦弱无能的男人,竟连你用性命换来的女儿都保不住,你到底是爱错了人,错付了青春。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担忧,你大姐素日疼惜你,想来有她照料,筠儿能过得更好,我这广济王府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怕是予不了她安稳和乐的日子。”

      “七哥,你……你竟不争上一争么?或许……或许皇后娘娘并没……没定了心思……”薛行之目瞪口呆地看着薛俭之,完全无法置信他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置之不理。

      颜之却似早料到他会如此,并未太动容,只是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道,“既如此,我多说无益。总归都是为了筠儿好,想来她将来也会明白。十一弟,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宫吧。”

      “我不走,我便不信,七哥是这般狠心的,筠儿尚未满月,他怎么舍得?明摆着,三哥离了京,眼下五哥他们要开始动七哥了。若一步退让,岂不让他们步步进逼了么?我偏不让他们如意。”薛行之仍旧执拗地要留下劝服薛俭之入宫。

      颜之摇摇头,“那我在马车上候着,最多再有半个时辰,我们必须回宫。”

      每日巳时半,她需陪同锦华皇后用午膳,这时辰定是不能耽误。安排妥当,她这才戴上面纱,当先出了雅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惟生不易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