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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

  •   早在初七那日,文华苑便已经开始授书,上元节那日薛逾之特地告了一天假,就是为了陪林浅出去散散心,第二日也便如常赶去文华苑当值。

      依旧是卯时上值,酉时下值。

      这个令林浅劳心费神的春节总算安然无虞地平稳度过,林浅总算能松口气。镇日在府上无事,便裁了宣纸做成口袋大小的册子,凭着自己对诗词歌赋的熟络为瑝之默写读本。

      这般安稳日子过了没有十日,这天,薛逾之却没有按时回府。林浅吩咐将晚膳热了又热,一直等到一更天上也未见薛逾之的影子。

      往日薛逾之若是晚归,定会让许玠回府来禀上一声,以免她担忧,这般无音无信,由不得林浅往坏处想。

      “王妃,说不准王爷今日有什么应酬,赶不及回府,你还是吃些东西,也好垫补垫补。”穆儿见时辰已近二更,这才上前来劝林浅用膳,“再说,看这时辰王爷回府后或许就在正房歇下不过来了。你一向这时分便歇下了,再不吃些东西,怕是受不住。”

      林浅莫名一阵烦躁,捂了捂有些发涩的双眼,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白玉糕。

      往日香甜的糕点,今日吃在口中也没有什么味道,她勉强吃下一块,担忧道,“在外哪里吃的热乎?王爷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么冷的天,若再吃些凉酒,于他更是不好。未儿,你且将这两盘菜并这笼点心拿去厨下在火上煨着,等王爷回来了好歹吃上一口热的。”

      未儿应声去了。

      林浅又吩咐青陶,“青陶,你去花厅等上一等,若是王爷回来了,看他无事,再来回我一声。”

      青陶也去了。

      林浅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在发抖,攥紧了帕子对穆儿紧张道,“穆儿,你说……王爷他……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呸呸呸,大风刮去,大风刮去,”穆儿忙对着地面唾了几声,笑对林浅道,“王爷不过是寻常当值,好得紧,王妃莫要自己吓自己。你想,三月初便是五年一回的春闱大考,文华苑有些忙碌也是应当的。别说咱们王爷,就是寻常士子,不也是点灯熬油宵衣旰食么?许是王爷怕回府来还要挑灯,扰了王妃休息,索性便在苑里忙完了再回。王妃还是快歇下吧,可别负了王爷这番心意。”

      林浅这才起身到了内室,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眠,只觉得周身冰冷,手足更是冻得发麻。这些时日薛逾之一向是整夜歇在集雅轩,再也没在二更时去过正房,因林浅惧冷睡不着,他便每夜揽着林浅,让林浅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取暖,倒是惯出了林浅的毛病。

      内室的炭盆愈发没有火光,林浅忖着是灭了,却也不想受冻下去用铁钎拨拉一番,只是将锦被裹在身上,勉强凑合着。

      就这么着半睡半醒挨到三更,林浅听到集雅轩的大门轻轻响了一下,外间的灯影自榻前移到了门边,接着是青陶压低了的瑟瑟声音,“穆儿姐,王妃睡下了?我来回话呢。方才王爷和许总管回府了,已经往正房去了。”

      听见穆儿轻轻嗯了一声,道,“王爷可说要用些饭食?”

      “王爷酒多了。此刻言语都不清楚了,许总管正和杜家兄弟在正房……王妃?”青陶正立在外室的炭盆旁烤手,见林浅披了外衫自内室走出来,急急问道,“王爷醉的如何了?在哪里饮的酒,都有谁?”

      “是广济王府的马车送了王爷回来的。王爷许是同七爷一同饮的酒。看王爷的情形,怕是醉得□□成了。”青陶冲林浅施了个礼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向林浅禀说。

      薛逾之饮酒向来自知,别说醉上七八成,怕是醉上三分都不曾有过,林浅愈发急了,“穆儿,你快看看我房中的炭盆,烧旺些,好让王爷暖一暖,青陶你跟我去接王爷过来,他们几个大男人哪里侍奉得好王爷?”

      “这……”青陶为难地看着林浅脚下却不动。

      穆儿上前来将林浅的外衫帮她系好,拉住她劝道,“王妃你先别急。王爷此刻醉了,怕是许总管自己都扶不动他,杜家兄弟又进不了后院,咱们几个弱女子怎么能扶了王爷过来?再说这一路上还不净让王爷受凉了,他吃了酒怕是身上正热,若猛一下被冷风激着了,说不好要长病。好歹有许总管,他倒是极细心,王妃且安心歇着。我让青盏去正房旁的抱厦内守着,每隔一个时辰看看王爷的情形也就是了。”

      “我还是不放心。”林浅却是劝不住的,可又知穆儿说的句句在理,当下低头想了一刹,咬咬牙道,“穆儿,你跟我去正房。我要去守着王爷,直到他酒醒为止。”

      “王妃,可……你不能在正房歇宿啊?”穆儿脸色一变,一把没拉住,林浅已上前拉开了集雅轩的大门,“哪里顾得了那么多?王爷身子要紧。”

      远远便看到正房内的灯影昏昏,杜家兄弟中的老五老六杜温杜善正立在廊下,见穆儿头前打着风灯,晕出周身一片昏黄光影,林浅穿着素色长裙跟在她身后,忙迎了过来,单膝跪地行礼道,“见过王妃。”

      林浅摆手让他们起身,自己则径直进了正房,许玠已听到了动静,垂首立在门口。

      “文朗,王爷情形如何了?”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意,并凉飕飕的冷风拂面,林浅四下一看,见正房四面的窗户都大敞着,“怎么窗都开着?别让王爷着了凉。”

      “是王爷方才吩咐我打开,说是这般容易清醒……”许玠回道。

      林浅不悦道,“你怎么能依着他?他酒多了,你也醉了不成?哪里有这般醒酒的,左右还是身子要紧,还不快去关上。”又回头对穆儿道,“你去厨下做些酸汤过来给王爷醒酒。”见许玠已关好了窗户,便挥手让他出去。

      便是这番折腾,也未见内室躺着的薛逾之有一分动静。果真是醉得透彻。

      林浅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抚着薛逾之的后背,想让他舒服些。不一时,穆儿将醒酒汤送了过来,林浅轻声在薛逾之耳边唤着,“王爷,喝点汤水吧,会好过些。”

      和穆儿两人合力扶了他起身,见他双眼微张似有亮光,知道他未睡沉,也有些神智,软语哄着他将醒酒汤喝了下去。

      喝罢醒酒汤,两人又替他换下了身上已经脏污的外衫中衣,另换了一身干净中衣,这才扶他依旧躺在床上,盖好锦被。

      穆儿依旧收拾了外间的软榻歇下,林浅也熄了灯,因怕他呕,只不敢入睡,倚在床头环着薛逾之的肩,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身上,听他呼吸声慢慢平稳,正以为他舒服些入眠了,方松了口气,却听薛逾之沙哑着声音唤了自己一声,“离儿。”

      “王爷,醒了?你可舒服些了?要不要我去点灯?”林浅精神顿时清明了三分,俯身在薛逾之耳边问道。

      薛逾之没答应。

      林浅等了一会儿,以为方才不过是薛逾之无意识的唤声,帮薛逾之掩了掩被子,又听薛逾之唤了一声“离儿”。这声唤却带了些哭意。

      林浅一惊,却还是稳住心神,道,“王爷,离儿在着呢。离儿守着你呢。”

      “我……救不了她们。她们都指靠着我,可我……却救不了她们。”薛逾之的声音哽着。

      林浅顺着他的话问,“他们是谁?”

      “我母妃,……还有芜妃娘娘。她们一个生了我,一个养了我,可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谁都救不了。他……他说……说我连凉宫中的母妃都不管不顾,……说我……冷血无情,阴狠奸诈……,我……我终究……是他的儿子……,在他……心里……却是个……罪大恶极之人。我这般活着……竟……竟是为了……为了什么?”薛逾之的声音断断续续,颤得厉害,身上也抖得厉害。不知是因为冷,因为怒,还是因为酒意上涌愈发难受。

      他说话时口中的热气哈在林浅臂上,却没有温暖的感觉,只让林浅觉出凉意。她伸手一摸,薛逾之面上竟是一片水痕。

      前世见多了爸爸酒醉的样子,倒也习惯大男人酒醉后撒赖耍娇,只是见爸爸酒后孩子般哭泣,却只有奶奶去世那一次。薛逾之这番话说出,林浅虽不知宫中到底出了怎样的变故,却也知道薛逾之今日定是受了极大的屈辱。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可薛逾之就算连失了神志时哭,竟也是这般百般隐忍,千种压抑。

      林浅也觉得鼻头发酸,尽力搂紧了薛逾之,额头靠在他额头上,哽咽着道,“王爷,王爷,不管别人如何说,在离儿心里,王爷始终是天下最好的人。你的心,我知道,七弟十一弟他们知道,芜妃娘娘和咱们母妃也知道。王爷万不可胡思乱想。若没了王爷,咱府上的天可就塌了,你让离儿怎么办呢?”

      这一夜,反反复复,林浅几乎未曾合眼,薛逾之不是哭泣怒骂,就是自噩梦中惊醒,直到快卯时才终于安稳睡去。

      林浅看了看时辰,索性起身,想到前厅叫了许玠让他到文华苑帮薛逾之告假,一出门却见许玠匆匆向正房走来。到自己面前,一躬身道,“王妃,七爷带着小殿下来了。”

      “王爷刚睡下,你别惊了他,一会儿送走七爷,记得到文华苑去帮王爷告个假,就说他昨个受凉了。”林浅一路对许玠说着,一路进了前厅。刚踏进前厅的门,一个人影就冲进了她的怀里。

      腰被怀中的小人紧紧搂着,只听到他已然嘶哑的哭喊声,“三嫂,三嫂,我要母妃。”

      林浅抬起瑝之的下巴,见他双目已经肿得像个桃一样,此时面上涕泗横流,全没了皇子殿下的模样,忙取了帕子替他净脸,又哄道,“十五弟,你是男儿,男儿流血不流泪,怎么竟哭了呢?”

      瑝之听了林浅的话,虽极力忍住哭声,却忍不住汩汩直流的泪珠。

      “三嫂,三哥还好吧?”薛俭之向来平静无波的面上如今也是担忧之色,对林浅道。

      林浅拉着瑝之到俭之身旁坐下,摇头叹气道,“闹了一晚上,刚刚睡下。俭之,我正想天大亮了去你府上问问,你也知道王爷的酒量,怎么就不拦着他些?”

      “我便知道三嫂也怪我,可我也要拦得住。”俭之苦笑道,“三哥昨日到我府上便已经醉得不轻,我哪里还敢让他喝酒,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后来宫里来人把十五弟送到我府上,我才知道大概,哪里又忍心劝三哥,只想着他一醉解千愁也好。好歹送了他回府,可这个小祖宗昨晚也是闹腾一夜,非嚷嚷着要来你们府上,这不,我被闹得无法,只能连夜送了他来。秋时如今那般,我府上顾她还来不及,也只能难为嫂子你,哄着十五弟住上一段。”

      “那是自然,断没有让秋时挺着肚子还要如此费心的道理。况且十五弟向来也在我府上惯了的,只管让他住下便是。”林浅见自己哄着,瑝之仍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由悚然几分,叫青苧先送瑝之到蕴贤苑,让未儿三人伺候沐浴,睡个觉。

      这才回身端整了脸色道,“俭之,你实话告诉我,此番,宫中又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原本也不想瞒你,如今三哥那里,只有三嫂你才能劝解一二。”薛俭之叹了口气道,“是芜妃娘娘的兄长不知怎么的被人弹劾了,罪名还不轻,说是贪墨数额巨大,合得上蒸刑,芜妃娘娘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兄长,也便去求情,谁知父皇竟说她是恃宠而骄,奢狂无度,不知怎么芜妃娘娘竟与父皇顶了嘴,如今因忤逆罪,被打入凉宫。”

      “打入凉宫?”林浅顿时惊起。芜妃一直是除了锦华皇后之外,宫中最为受宠的嫔妃之一,听说上元节时还在宫中家宴上与杨妃分坐在章帝和锦华皇后左右,可这一转眼竟成了凉宫中的弃妃。

      深宫中的无情与残酷,第一次呈现在林浅面前。

      薛俭之点点头又道,“若是其他娘娘也就罢了,我们兄弟知道自己的位分,自也不会引火烧身。可偏偏芜妃娘娘对三哥是有抚养之情的,我们纵能不管,三哥又岂能坐视不理?昨日他得了信便去曜日阁下跪着求见父皇,一直跪到晚膳时分,父皇才召了他进去,听说是给芜妃娘娘求情,又与三哥吵嚷了一通,喝令三哥回府来闭门思过。严告他写好思过折再回文华苑当值。眼下,春闱在即,文华苑中正离不开人,宫中却出了这般大事,三哥如何能不上火,纵是我在一旁看着,也都替他为难……”

      林浅想起昨夜薛逾之哭诉的那些话,心绞成一团。

      当年,怀有龙子的卢妃被打入凉宫,就连生下了薛逾之也没能为她争一时风光,在凄清凉宫一住就是一辈子,如今抚养了薛逾之十几年的芜妃也被打入凉宫,不仅是在他心上又划下一道伤,更是把当年那道伤口也重又撕裂开来。可他,却只能任由这血淋淋的伤口,一点一点,慢慢愈合。再痛,再难,都要忍住咽下。

      所谓伴君如伴虎,做一个不受皇帝宠爱甚而被皇帝厌恶的皇子,林浅不敢想,这么多年,他是怎样战战兢兢度过。

      方得知自己要嫁入硕王府的时候,她也曾退缩过,也曾苦思冥想要逃离这般的命运,却终究走不脱。

      且不说陆家的那位和善慈爱的相爷父亲,就只面对薛逾之这般体贴深情的一个人,这般认真活着的一个人,她便无论如何也动不了离开的心思。她只想,若他的日子总是那般绝望黑暗,自己做不了迷途中的灯塔,也可以做伴他行程的一盏风灯。

      不知何时,早已情钟此人,是风是雨,她都不怕。如今,身心俱疲的他支撑不起硕郡王府这飘摇小舟,便该是她掌舵扶桅的时刻了。

      林浅将手中攥着的帕子绞了又绞,终于猛然一扯系了一个死结,清湛湛的目光看向薛俭之,“七弟,你放心,有我呢。你三哥和十五弟我自会照料,你只管将秋时照看好,我还等着送红米呢。”

      薛俭之似是感受到林浅的坚决,额头的阴霾也散了不少,点头辞去。

      “王妃,我还用不用去文华苑?”是许玠在问。

      林浅点点头,“去。只要王爷在家思过一天,你就去文华苑告假一天。若有能带回府上的公务便给王爷带回来。”

      虽然薛逾之如今心如死灰,可硕郡王府不能垮,文华苑也不能乱,林浅觉得自己肩头似乎压了千斤的担子,却依然昂首向后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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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九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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