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所谓残忍 ...
-
这个世上有很多的事情若非亲眼所见想必你一辈子都不会相信那是事实。此时此刻，范曦竹正就是这种感受。在唐三姑的带领下她来到了唐静所说的张嫂家中，只是一进门她就愣住了。长这么大她都不知道还有人家穷成这样，屋子小的可怜也就算了，里面也都是一塌糊涂，墙壁上的石灰都脱了落，撑着房梁的柱子也都开了裂，空荡荡地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还好在空归空破归破，打扫地倒很干净，这才没让她没觉得自己掉在了乞丐窝。想来这张嫂也够憋屈，竟然带着个孩子就住在这样的地方，路边公用的茅房大概都比这儿来的要好些。
听唐三姑说，这个张嫂也挺惨，成婚第一年第一个丈夫就病死了，三年后才又嫁人。可惜第二个丈夫是个赌鬼，偌大的家业被赌地分文不剩，一年半前又偷偷地把祖宅都给变卖了。更过分的是那人说消失就消失，还卷走了所有卖祖宅的钱，害地他们母子无家可归。村子里的一个孤寡老太太看她们可怜便就可怜收留了下来，后来老太太死后这屋子也就留给她们住了。平日里张嫂靠帮人洗衣服维持生计，这一生病日子一定是不太好过的。印象里，有着这样经历的人应该是很哀怨的，但见到真人时范曦竹却有些意外。这是一个很干净的女人，脸上总是带着恬淡的微笑。虽然在病中，已十分憔悴，她却把自己打理地十分整齐，一点都不像怨天尤人的怨妇。
该说的话说了，人也交接了，唐三姑把带来的药拿给张嫂后就离开了。不知道会被安排去干什么又脏又累的活，范曦竹站在角落里惴惴不安地看着她。也许是看出了她的紧张，张嫂笑了笑，从房里领出了一个小男孩儿。小男孩儿四五岁大，两腮红扑扑地，躲在张嫂的身后只是好奇地探出了半个脑袋。她把孩子从身后拉了出来，道：“这是我儿子小宝。”说着又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小宝，叫姐姐。”
“姐姐……”那孩子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害羞地又躲到了张嫂身后。一直都不太喜欢小孩子，范曦竹敷衍地应了一声，道：“你说吧，需要我干什么？”
张嫂迟疑了一下，笑道：“三姑和静姑娘真是太热心了，我这里哪有那么多活要干。这样，你陪陪小宝吧。我生了病也没人照顾他，放他出去玩我又不放心……”
“……”能有点创意和新意吗？范曦竹不满地瞅着不断朝她眨眼睛的小宝，道：“我师傅可是让我来干活的……”
“陪着小宝也不比干活轻松。”轻咳了两声，张嫂看向范曦竹。
“……”烦不烦，明显的不乐意你看不出听不懂吗？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她冲小宝招了招手，“小孩儿，你过来！”
小宝绕着张嫂的腿探出了头，以为范曦竹在逗他玩，呲牙一笑又躲到了张嫂身后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手在半空就那么僵住了，范曦竹有些抑郁。爹无视他，唐静无视她，竟然连这个小屁孩都要无视她……
一下子被激起了好胜之心，她便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上去搀着小宝的手将他带到了外面。然而相处了大半天下来，她十分确定张嫂是错了，错的离谱！这带孩子怎么能叫不比干活轻松，明明就是要人命啊！
这孩子好像是吃了大力丸的整一个下午就在到处乱跑，一会儿爬草垛，一会儿到小河边，一会儿又去逗谁谁谁家门口拴着的小狗，一会儿又去抓草地上的蚂蚱。她倒霉催地只能跟着跑，实在看不下去了想要教训两句，小破孩嘴巴一撇就哭，说什么都不管用。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把人送回家，这还死活要你背着，第一次范曦竹知道了什么感觉叫内心有万千野马在咆哮！
人送到家之后，范曦竹没有在张嫂家吃晚饭直接先回了唐静和唐三姑的住处。到家时全身上下就一个感觉：累！彼时唐三姑正在厨房做饭，饭菜香飘得整个小院都是，生平第一次她觉得食物味道是这么的诱人。吞了吞口水，她循着香味摸向厨房，路过唐静的房门口时发现里面亮着灯火。出于好奇的心理她探头朝里面看去。唐静正在收拾着衣柜，桌上床上椅子上都摆放着衣物。唐静身旁，清一色倚着条案没完没了地说着扬州紫竹院的姑娘如何如何的美貌，如何如何的温柔，要给她介绍几个当师傅。唐静也没理他，只顾着收拾自己的东西。
自从前次吃过亏之后，她再看唐静的眼神中总是带着几分畏惧。而且，她明明她觉得她很讨厌可就是恨不起来，还莫名地想靠近些，再靠近些，想让她知道她并不是那么不堪。蓦地一怔，清一色忽然咋咋呼呼地喊着唐静道：“喂，喂，你小徒弟回来了。”
范曦竹吓地脸色全白了，转头就要走。赶在她离开之前，唐静却开了口：“进来吧！”将衣服叠好放入了衣柜，她看也没有看她。
怔了怔，有些意外和不确定。
清一色倒是乐得帮人传话，“笨丫头，你师傅叫你呢！”
“哦。”不安地应了一声，范曦竹老实地走了进去。然而进去之后，唐静却还是自己忙自己的根本不理她。被无视多了也渐渐习惯了，就是有些不懂唐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当说话的不说话，不当说话的却积极的很。打量了范曦竹一遍，清一色嫌弃地拽起了她的衣袖，“你今天干的什么活？怎么身上这么脏？这怎么像鼻涕？”
“……”知道不说你会死吗？你以为我喜欢吗？愤恨地扫了清一色一眼，范曦竹拽下衣袖，但她又不敢造次便就是一声不响地等着唐静发话。唐静似乎是真的把她给忘了，床上的衣服收拾完了又去整理箱子，由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
想来有几分丧气，一直以来她最想要的是身边的人能够正视她，不要当她不存在，却没想到她争来争去，闹到最后的结果却还是这样。失落地垂下了头，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失败了，无意间看到了桌上摆放的衣服。那是一条湖绿色的薄裙，正好适合这个季节穿。上面绣着精心设计过兰花，绣工精细，栩栩如生。她见过很多精致的刺绣，但还是轻而易举地就被这件给吸引了。就是不知道这条裙子上的绣花全部展开是什么样子，裙子穿上又会是怎样？
看地正入神，忽然唐静转过了头，“喜欢吗？”
猛地一惊，范曦竹忙窘迫地移开目光。
唐静却又道：“喜欢就拿去吧。”
以为自己听错了范曦竹怔怔地看着她，清一色却是动作奇快地将裙子拿了起来塞到了范曦竹的怀里，“还不快说谢谢，金毛狐狸可不是经常都这么大方。”
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就是特别的不安。范曦竹低着头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声音细地却连自己都听不见。
晚饭的时候唐三姑加了好些菜色，基本上都是范曦竹爱吃的，但是她却吃的很少。一吃完她就匆匆忙忙地回了唐三姑给她收拾的房间，展开了唐静给她的那条裙子。整体看来，那裙子又比折叠的时候看着还要精美许多，特别是上面的绣花，逼真地似乎都能引来蝴蝶。然而，越是这样的好东西越是叫人觉得不可思议，越是猜不透唐静的心思。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每天都还是一样，唐静对她爱理不理，她还是准时地到张嫂家陪着小宝玩，张嫂依旧在喝着唐三姑送去的药。
相处久了，范曦竹觉得小宝似乎也还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家伙。他吃糖的时候知道先让着她，他看到她生气的时候会乖乖地认错，她看到她流汗时会主动帮她擦汗，搞得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如果能有这样一个弟弟那该多好，可惜这个愿望已经不可能再实现。
白天用来照顾小宝，晚上的时间便是用来盯着唐静的。她发现唐静的脾气不好，唐三姑和清一色都很让着她。她还很能睡，一天十二个时辰她至少有八个时辰都在睡觉。她还很爱种花养草，被打烂的花圃在她的手里没过几天就又恢复了生机。唐静的各种习惯中最让范曦竹觉得匪夷所思地是用银针打蚊子。有一次她躲在窗口偷看差点就被当蚊子给扎了，吓得再也不敢偷看。唐静还很少出门，很少与人接触。近来时常有人给唐静送东西，不是好酒就是一些首饰，还有一些罕见的瓜果。但唐静对这些的兴趣似乎不大，每次拿到都丢给了清一色而她自己却只要一封信。她清楚地记得唐静读信时的样子，嘴角会缓缓地上扬，眼睛会变成了弯月状，满脸都透着幸福。很多次她都想看看那信上写的什么，为什么唐静会变成这样，但是她都没有找到机会。
掰着指头数的第十天，也是最后一天去张嫂家的日子。在唐三姑的调理之下，张嫂的病症渐渐痊愈，所以照顾小宝的任务也总算是到了头。
这一日和往常一样，她提着三姑给的药到了张嫂家，刚到大门口她就怔住了。一直以来在她眼里的张嫂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就算自己吃了亏也都不会去和人争什么。有这样好脾气的人她只见过两个，一个是张嫂，另一个就是她的二娘。不过张嫂是真的脾气好，而她二娘则更多的是忍让和包容了。但此时此刻，就是这样好脾气的张嫂却在和人发生激烈地争吵，非常地激烈，那样的声嘶力竭的喊声仅仅用听你就能想象的出她那拼命的样子。对方是个男人，言语粗暴态度恶劣，一再强调着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忽然“啪嗒”一声脆响惊地范曦竹跟着一颤，争吵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成了小宝的啼哭，声音有些沙哑，很让人揪心。担心着小宝，猛地回过神范曦竹一头冲进了屋子，一眼便就看到张嫂倒在地上，鬓发散落了几许，右脸颊上清晰地印着五条指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那男人像是长期服食阿芙蓉似地干瘦病态面色蜡黄，这会儿正一脸亢奋地瞪着张嫂，他一发现有人进来就急急地扭过了头，而靠在一边小宝吓地全身颤动哇哇大哭。从没见过这场面，范曦竹怔了好久。刚刚在外面他们的争吵她听地清楚，她也很明确的知道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就是张嫂失踪了很久的赌鬼丈夫，小宝的亲爹。只是她没有想到世上会有人会丧心病狂至此，赌光了变卖家产的钱又逼迫自己的妻子去青楼卖笑，还敢理直气壮地打人。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这种事情是别人编出来的，现实中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黑暗，却没想到有这样一天亲眼所见所闻。 “小宝乖，小宝不哭，姐姐来了，和姐姐去玩吧！”支撑着站了起来，张嫂走向小宝边哄着边帮他擦着脸上的眼泪。小宝显然是被吓坏了，怎么哄都还是哭个不停，小小的身子不断哆嗦。有些无奈，张嫂抬头看向了范曦竹。范曦竹看出了她的求救，赶忙上前搀住了小宝的手，硬拉着将人带了出去。尽管她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好，丢张嫂一个人面对这人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有生以来第一次地这么担心一个人，便就是坐立不安，满脑子都是刚刚的争吵和进屋时看到的画面。坐在河边的柳树下，范曦竹烦躁地丢着小石子，可看着那溅起的水花却是越看越烦。她身边，小宝好不容易不哭了却像傻了似地一动不动，既不说话也不到处跑，小小的脸上布满了与年纪不相符的愁容。盯着他看了一阵，范曦竹只就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要做些什么。于是她压抑住躁动情绪，放柔了声音问道：“小宝，姐姐带你去买糖葫芦好不好？”
平时糖葫芦三个字是很大的诱惑，小宝只要一听到就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然而此时他却只盯着她看了看，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迟疑了一下，范曦竹又道：“那我们去放风筝？”
小宝摇了摇头，这次干脆垂下了脑袋。
“……”
原本就是个毛躁的性子，一看到小宝这样范曦竹暴躁地站了起来。再一看到那张愁眉不展的小脸，那担忧的目光，她又开始不忍心。无奈地放柔声音，她征求意见地问道：“那我们回去看看你娘？”
猜中心事，立马小宝抬起头目光亮了起来。
既然想回去早说嘛，何必这么别扭？无语地瞟了小家伙一眼，范曦竹便是搀着小宝的手沿着原路返回。
在河边逗留的时间不长，也不过就是一刻钟的功夫，回到家时争吵声已经听不见了，安静地有些出奇。
盯着那大门范曦竹有了几许犹豫，总觉着不该这么静。小宝却顾不得许多，拽开被她搀着的手自己就跑了进去，快地他都没来得及反应。
没有动静就是没事吧？大白天的谁也不敢把一个大活人怎么样的吧？自我安慰了两声，她便是决定进去看看，顺带打听打听这男人的底细以便日后收拾。这刚一抬脚，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小宝的大叫，紧接着的就是那男人肆无忌惮的大笑。
糟糕……
一口气还没缓的过来嗓子眼就又个堵着了，范曦竹懊恼地冲了进去。一进去整个的惊呆了。张嫂一动不动地躺倒下在地上，两眼圆睁，脑后的一大片全是血，手里死死地拽着从那男人身上扯下的布片。小宝被那男人按住胳膊抱在怀里，拼命地扭动身躯乱踢乱叫。而那男人却比刚刚还要亢奋，一脚一脚地踹着张嫂边笑边道：“臭婆娘，想死就去死吧。我就是把这小兔崽子卖了也一样，照样能有个好价钱，你不去是吧，那你就去死吧，去死吧……”
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范曦竹只觉得胸口闷地喘不过气。不过是短短的一刻，短短的一刻似乎天地都崩塌了。张嫂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那样一个善良而温柔的人说没了就没了……
强抑心中的起伏不让自己哭出来，范曦竹冲到了那男人身边就愤怒地指着他：“放下小宝！”
那男人意外地怔了怔，看着她不过是个不构成威胁的小丫头便是无所忌惮地笑了，“臭丫头你是谁？这是我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轮不到她管理？听到这话她只觉得可笑。这老天爷是怎么了，怎么能让张嫂这样的人遭遇这样的厄运，然眼前的坏蛋却可以好好地活着？“你有什么资格当小宝的爹？你又把他当成什么？今天只要我在，你休想把他带走！”怒火太盛以至于不想再说，扑上去便就抢人。
多管闲事的臭丫头，不自量力！那男人愤愤地咬了咬牙，抱着小宝就送到了她面前。
一掌打过去原是冲着那男人去的，却没想到他会用小宝做了挡箭牌。无可奈何范曦竹只好收回手掌。一个愣神，那男人竟然捡起地上的竹棍子就砸向了她的后脑勺。脑子里嗡地一响，之后便就是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所谓残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