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裂痕》龙飘雪

75、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雨已经停了，天还没有放晴，沉厚的铅色云仍压盖在城市上空。车站广场上人来人往，人们依然脚步匆匆，丝毫没有因为连续的降雨和渐暗的天色而有所改变。丹尼尔双臂展开靠坐在广场角落里一张湿漉漉的长椅上，风衣敞开，领带解开来疏松地搭在脖子上。他头发凌乱，蓝眼睛里满是血丝，指间夹着香烟，神情萎靡地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仿佛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

　　有人踏过不远处的一片水洼，溅起几许泥泞。丹尼尔注视着那旋动不止的水波，倒映着皱巴巴铅沉的云层，看着水波从激烈到慢慢静止。直到有人驻足于眼前阻断了视线，丹尼尔才抬起头。等看清眼前的人，他牵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嗨。”

　　加布里埃尔背着个长长的黑色背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他抱着双臂，站在丹尼尔面前皱着眉审视他：“你还好吗？”

　　“还行。”

　　加布里埃尔走过去紧挨着丹尼尔坐下，“过去点儿。”他将背囊小心地放在腿边，伸出食指勾了勾：“给我支烟。”丹尼尔掏出烟盒，打开递给他。加布里埃尔拿了只夹在两指之间。“嗯……”加布里埃尔扬了扬手里的烟，“点上……一点儿服务意识都没有……”

　　丹尼尔翻出打火机扔到他腿上：“你被加西传染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对不起，我不是……”

　　“我倒真是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他感染。咳咳……”加布里埃尔猛吸一口被烟气呛得轻咳出声。丹尼尔好笑地偏转脸看他，却撞见他眼角的泪光。

　　“这烟真呛。”加布里埃尔微微涨红了脸，抬手擦了下眼角。

　　丹尼尔收回目光不再说话。两个人沉默着，不约而同地盯着自己手上的香烟，看着两只香烟的烟雾盘旋缠绕，默默凝滞在眼前，尔后悠然上升、飘散……

　　“你看到那种黑暗了吗？”加布里埃尔身体前倾，双肘支在膝上。他缓缓吐出口烟，“加西走的那天，我看见了……”丹尼尔没说话，夹烟的手微微抖了下。

　　“我抬起头，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那是种纯粹的黑暗，没有一丁点儿可供辨识的轮廓。那黑暗是如此的无边无际，让人有种不断延展的错位感，好像置身于异常空旷的所在，又好像偏离于世间的存在之外。我知道自己就深陷其中，却不确定自己何时能走出这片黑暗……”加布里埃尔停顿了一下，“我唯一能做的，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别辜负他的努力，沿着这条路继续走，相信总有一天会突破这种混沌，总有一天可以在阳光下面对他……总有一天……”

　　“我知道。”丹尼尔狠狠吸口烟，让烟停留在口腔中品味渐渐浓重的苦涩，然后慢慢地吐出。他转过头，仔细审视着加布里埃尔，似乎想从他脸上判断出此时此刻加布里埃尔的想法与自己的想法有多少一致性。

　　“别这么看着我……让我想起加西……”加布里埃尔的眼神一暗，“我还没有被打倒，虽然那一刻几乎无法呼吸。但我会记住那一刻，然后千百倍讨回来。”

　　“算我一个。”丹尼尔收回目光。

　　加布里埃尔盯着正从指间下落的烟灰：“丹……”

　　“嗯？”

　　“你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吗？”

　　“你指什么？”

　　“我是说，整个事件，似乎发展的有点儿……太顺利了……”

　　“嗯……我也有这种感觉……从夏尔出现开始……有种奇怪的味道……而且这味道离我们很近……”丹尼尔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他弯下腰用手指弹了一下裤角，十指习惯性的交握在一起。他突然努努嘴，顺着烟头指点的方向，加布里埃尔看见吊着胳膊的克里正穿过人群向他们走来，身后紧跟着水吧的那位侍者。目光与他们相接的时候，丹尼尔他们冲侍者颔首示意，后者微微一笑。

　　“谢谢。”丹尼尔说。

　　“保护您是克里先生吩咐下来的任务。”侍者恭敬地回答。克里和侍者彼此望了望，动作极其微小。这个微小的动作被加布里埃尔捕捉到。在此之后，克里马上赞赏地拍了拍侍者的肩，尔后转向丹尼尔。

　　“等他交易时，我们就能追踪到他。”克里看着丹尼尔，刻意清了清嗓子，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权威，“目前看来，克里斯应该是安全的。”他的目光极快地从丹尼尔身上滑过，“就像你说的，他是无辜的。我们会尽可能保证他的安全。还有，加布里埃尔……我们还会需要你的……”

　　“遵命。”

　　克里看了眼加布里埃尔手里的烟，“这不是好习惯。”加布里埃尔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保持电话开机。”克里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挥了挥手，说完便带着侍者离开。

　　“注意到吗？”加布里埃尔的嘴唇几乎没有动作地说。

　　“啊。”丹尼尔脸上苦涩的微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凄凉。他抬起头，在阴霾密布的天空中寻找着什么。两旁黝黑灌木丛中点点深红的花被风吹得狂乱地晃动。

　　我又一次失去了你的消息，就这么眼睁睁地让你在我眼前消失。那个有着忧郁眼神的你是不是还在等我呢？我用尽全力想要保护你，却一次次将你推进更黑暗的地方……为什么只要是你的事情我就这么无助，这么慌乱？这种黑暗，让我深陷其中的黑暗，困住你的黑暗，我想要努力打破……如果，如果因此而伤到了你在意的他，你是不是能原谅我？

　　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您电话来的真是时候。我托您查的事怎么样了？”

　　“你小子料事如神啊。”里奇的声音听起来底气十足。

　　丹尼尔轻叹出声。

　　“小子，叹什么气啊！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是啊……您说吧……是的，嗯……”丹尼尔讲电话时，加布里埃尔警惕地环视四周。

　　“就这些了。小子，可你欠我一大份人情。”里奇在电话那头说，特意在“大”字上加重语气，“还有一大笔钱，我要加10%。你可以转告告诉克里那个混蛋，洗干净屁股等着。”

　　“我会转告他的……上次那个账号？”

　　“不。用新的，一会儿发给你。”

　　“里奇，我知道很多余……但我还是要说，谢谢……”里奇在电话那头不清不楚地骂了句什么便自顾自地挂断电话。“找到他们了。”丹尼尔对加布里埃尔说，后者笑着拍了拍身边的黑色背囊。

　　“走吧，老伙伴，我们一去找真相。”

　　听到“真相”这个字，丹尼尔自嘲地笑了笑。

　　“保，是我。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