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裂痕》龙飘雪

36、第三十六章

　　三点差十分，沈正直来到约好的那家甜品屋。刚走到街角，正直就看见安德丽娅已经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正向外张望。她一眼看到正直，马上一脸兴奋地冲正直招手。

　　沈正直走到安德丽娅对面，礼节性地伸出手：“好久不见，您还是那么漂亮。”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这腔调有点儿像加西尔，不禁在心里感叹，真是应了那句“近猪者肥”的话。

　　“谢谢，克里斯。”安德丽娅起身，轻轻握住正直的手。她一头淡金的头发随意披散，身上穿了件米黄色的制服裙。两个人的手都只在对方的指尖上轻轻握了一下。安德丽娅语气中的兴奋与沈正直礼节性的语气形成微妙的反差。

　　她看上去好像比以前胖了，脸都圆了。正直想着，绕到安德丽娅身后，替她拉开椅子。

　　“谢谢，见到您真高兴。”安德丽娅颔首，轻轻坐下，话语间难掩兴奋之情。她细长的绿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正直，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由衷地说：“还好，您看上去不错。我之前还在担心您太用功可能会累瘦了呢。”

　　沈正直被她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拿起桌上的菜单挡住自己的脸，假意翻看：“汉堡大学怎么样？”

　　“还可以，比想像中要好。要是能跟您一起上大学就更好了。”安德丽娅托着腮帮子，满怀期许地说道。

　　安德丽娅丝毫未加修饰的表白令正直有点难以回应。他尴尬地笑了笑，指了下菜单岔开话题：“不知道这个本周推荐款的香草慕斯味道怎么样？”

　　安德丽娅有些泄气，她感觉自己仍然站在正直的世界之外。在她看来，以前的克里斯（沈正直）至少没有如此的防备他人，自从卡尔转学以后，就给自己的周围竖起了一道高墙。而她只能站在外面远远地看着他，能感觉到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以走进去的路径。那种深深的措败感又一次重重袭来，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有种想大喊大叫的冲动。她咬着下唇，很难看地抽动嘴角，勉强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可以试试看。”

　　“那好……”沈正直招手叫服务生，“麻烦您……我们要两客这个，谢谢。”等服务生离开，正直转向安德丽娅，“今天我请客，希望您不要拒绝。”

　　“好的。”安德丽娅调整了一下情绪，“我去找过您几次，只有法兰先生在家。本来我想打到您的宿舍，又怕打扰到您的学习，所以……”

　　“课业比我想像得要紧张，个人认为还是因为语言的问题。毕竟德语不是我母语。”

　　“您的德语已经讲得非常好了。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您尽管说。”

　　“谢谢。”正直点头微笑。

　　服务生很快将两客蛋糕送了过来。正直礼貌地让安德丽娅，“尝尝看。”

　　安德丽娅用小勺子哙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浅啖，浓郁的香草味道在嘴里蔓延，“很不错。”

　　“您喜欢就太好了。”沈正直也尝了一口，“真的很不错。”

　　两个人没有话，不紧不慢地跟眼前的慕斯叫劲。沈正直不敢抬眼，感觉上安德丽娅的目光始终在注视着她。他隐约可以猜到安德丽娅想要说什么，他再次萌生出想要站起来离开的想法，又强行按下。如果是丹，他会怎么应对这种场面？如果加布里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有办法解决；哪怕是加西尔在也可以，他也可以……

　　安德丽娅看着正直一勺一勺的挖蛋糕，猛然觉得心里一阵紧缩，仿佛他挖掉的是自己的心似的。分开的这段时间，她反反复复想了很多。她想要知道正直的真实想法，想向他表达自己的好感，不再掩饰，不再躲闪。想到这里，安德丽娅身体前倾，两只手平放在桌上，神色凝重地说：“克里斯……”

　　“什么？”正直勉强抬起头。拜托不要说，不要说。

　　“您讨厌我吗？” 安德丽娅直视着正直的眼睛，那是想看穿话语背后有何含意的眼神。

　　“啊？当然不，为什么这么问？” 正直有点儿心虚，很想将脸扭开，那双躲闪的黑眼睛里自然而然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安德丽娅迷失在正直的忧伤的眼神，她喃喃地如同梦呓般说：“那您……我们……可以交往吗？”

　　正直怔住了，虽然他可以猜出八九分安德丽娅的想法，却从末想过她会如此直接地说出来。看着对面那双充满了期待的眼睛，正直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可以不伤害到她。

　　“可以吗，克里斯？”

　　沈正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好像嗓子里卡着块鱼骨头，上不来下不去的难受。潜意识中的保护壳缓缓从心里升起，慢慢将正直笼罩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自然而然地躲进了壳子。他默不作声地盯着蛋糕，无意识地摆弄着勺子。

　　看到沈正直这副样子，一阵刺骨的悲伤窜进安德丽娅体内，在深处缓缓地蔓延开来。她不知道这股深沉的悲伤是因为克里斯无言的拒绝，还是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或者是别的什么。她努力眨眨眼，将即将夺眶的泪水逼回去。

　　“我们……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沈正直无法对安德丽娅伤恸的声音充耳不闻，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对面那眼中分明还残留着一丝挣扎，他的心被这眼神撕扯得生疼。

　　“当然，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

　　所有的希望在瞬间被打碎，安德丽娅咬着嘴唇，死盯着正直的嘴，听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表达。“对不起。”她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伤感，猛地站起来，转身跑了出去。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沈正直望着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很想给自己一记耳光，如果这可以减轻一些对安德丽娅伤害的话，他一定会做的。我把事情搞砸了，该怎么办才好……

　　回到家的沈正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时不时地摇着头叹气。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吃晚餐，美味的牛排在他嘴里味同嚼蜡。围桌而坐的另外三个男人互相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沈正直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和安德丽娅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算愉快的事情，却像约好了似的谁也没有开口问。然后，沈正直就带着这如梗在喉的不适感回去了学校。直到第二天，沈正直收到安德丽娅发来的说一直做好朋友的短信，才找回内心的平静，心安理得地将包裹自己的壳子慢慢放回心底。

　　这天下午没有课，沈正直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书包准备去图书馆。杰士帕躺在床上，只穿了条三角裤做“空气浴”，看到沈正直收拾东西，拉长声音说：“书虫子又要去啃书了？”沈正直笑了笑并未做答。

　　杰士帕撑起上身，“我真不明白，那种书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我这本好看……”说着，他丢过一本色情杂志，正好丢进沈正直怀里。

　　正直触电般将书扔回杰士帕身上：“算了吧，我不感兴趣。”

　　“你真奇怪，多么性感的胸部呀……”杰士帕翻开一页，由衷地感叹，还作势要去亲吻。沈正直看不得这个，转身拉开门向外走，只听杰士帕又说：“你不会也像你亲爱的‘妈妈’一样，是同志吧？”沈正直被“同志”这个词梗了一下，逃也似的出了门。

　　图书馆里，沈正直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书。他拿着书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杰士帕的话仍在他头盖骨下盘桓，像一团团细线在他眼皮上舌头上飘来荡去。我的确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保良说过，感情是不分性别的；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无论是做什么我都喜欢和他在一起……可那……好像不太正常……

　　有人走过来坐在了对面，沈正直下意识地抬头，那人正看着自己笑，并低声和自己打招呼：“您好，克里斯。”

　　沈正直在脑海里搜索这个人的脸，亚麻色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深蓝色的眸子，笑起来腮边有个好看的酒窝……

　　“我是路德维希库尔曼，您不记得我了？”

　　“啊！”正直叫得太大声，不仅被自己吓了一跳也招致周围人的瞪视，他赶紧放低声音，并伸出手，“不好意思，库尔曼先生。见到您很高兴。”

　　“叫我路克……” 路德维希压低声音，握了下正直伸过来的手，然后将食指在唇边竖起，又指了指书。正直会意，两人不再说话，各自看书。一个半小时之后，路德维希看了眼表，用笔点了下正直正在看的书页，示意他要离开了。正直也比划了一下，说要跟他一起走。两个人收拾好东西，一起走出图书馆。

　　在图书馆前的台阶前，沈正直说：“没想到会在图书馆里见到您。”

　　“我也没什么消遣，平时就喜欢看几本书。”如果那三个男人任何一个在这里都会告诉你路德维希的话很像表白，明显是在讨好或者是试探着什么。但在沈正直看来却完全不以为意。

　　“那太好了。”沈正直的语气里透着欣喜。这位路克先生给他的印像不错，不仅乐于助人还会吹横笛，现在又发现和自己有一样的爱好，无形中又加了分数。

　　“比较古板的爱好。”路德维希搔搔头发，又看了眼表，“不好意思，克里斯，我还有个约会，有机会我们再见。”

　　“好的。”

　　路德维希刚走了几步复又返回，递给正直一张纸条，“这是我的手机，如果不是太冒昧的话……”

　　“当然不。”正直掏出手机按号码拨号。

　　路德维希口袋里响起“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的音乐，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号码，“好的，我们再约个时间一起来图书馆，再见。”说完，便转身走下台阶。

　　“再见。”沈正直装好手机，径直向宿舍走去。他并没有注意，本已离开的路德维希停住脚步，转身打量着沈正直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