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裂痕》龙飘雪

19、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在医院没有找到赵保良的沈正直很不甘心。他急切地想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给教务处打电话请了天假，找到之前从教务处要到的赵保良家的地址，跳上火车直奔法兰克福。他本想打电话告诉丹尼尔自己的去向，犹豫了半天，按到最后一位数学时还是放弃了。他实在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对丹尼尔说什么才好。在火车上，沈正直好几次掏出手机，又好几次放了回去。到达法兰克福车站时，正直想给加布里埃尔的手机发条短消息，请他转告丹尼尔自己到了法兰克福找赵保良。可在短消息发出去之前，他又取消了。

　　沈正直对照着纸条上的地址，在街上绕了好几圈才在街巷深处找到赵保良租住的公寓楼。他抬头看了看隐没在高楼中的破旧小楼，似乎有些理解为什么赵保良总会对自己的新车新衣服羡慕得大喊大叫。眼前的公寓根本就是幢危楼，住在这样地方的人其家境可想而知。

　　公寓楼前停着辆箱式货车，沈正直绕过车子走进大门。楼里光线极差，显得很昏暗，空气中浮动着一种粘土干燥后的味道。沈正直沿着楼梯拾阶而上，在三层的转角处碰到了两个正抬着纸箱一前一后往下走的人。两人都穿着搬家公司的制服，正对着自己下楼的工人戴着顶棒球帽，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楚脸孔。背对着自己退下楼来的工人没有戴帽子，亚麻色的短发梳得一丝不乱。沈正直见状赶紧贴边儿让开路，两个工人一前一后经过身边都礼貌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沈正直还礼，无意中看了那个戴帽子的人一眼。仅仅这么一眼，他觉得自己的心“咯磴”一下停跳了好几秒，呼吸都不顺畅了，整个人像被只无形的大手按在了原地似的一动也不能动。那人的背影实在是很像……大哥？！……正直机械地回转头，直勾勾地瞪着那人看。现在面对着正直的那个亚麻色头发的人注意到正直正盯着他们，微微抬了下下颌示意同伴。戴帽子的人马上回过头来问：“有事？”

　　沈正直的视线在男人脸上一聚焦，表情突然变了。如果说刚刚是惊讶，那么现在是有点儿胆战心惊。对面那双深绿色眼睛里栖息的是一种冰冷到令人打冷战的光芒。正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有，没事。”那个人不再理会他，和同伴一起继续抬着箱子向下走。两个人将箱子放上车，锁好门。亚麻色头发的人爬进驾驶室，戴帽子的男人在上车之前特意抬起头看了眼公寓大楼，唇边浮起丝意味深长地笑。

　　而在楼上的沈正直站在楼道里自嘲地摇了摇头，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失态。明明已经接受了大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实，居然还会心存侥幸地希望那个人是大哥。如果丹知道自己的想法，一定会笑我的吧……正直怔了一下，如此自然而然地想到丹尼尔……他苦笑，慢慢地向上走。

　　沈正直按响501室的门铃时，那辆箱式货车早就已经驶离公寓大楼。正直站在门前按了好半天门铃，除了四小天鹅的乐音不厌其烦地响起，没见有人来应门。怎么回事？算算时间他们也应该已经到家了啊。难道又出去了？这个保良，吊着只胳膊还四处乱跑，应该老实呆在家里才对……

　　沈正直重重地敲了几下门，大声叫着：“保良……保良你在吗？”他用英文、德文、中文反反复复地叫了好几遍。隔壁503室的房门开了道缝，露出半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请问……”沈正直刚刚开口想要询问，那扇门“咣”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正直还是不太甘心，他掂起脚尖凑近门镜试图看看屋里的情况。最后，沈正直怀揣着无尽的失望离开了赵保良的家。

　　火车到达伊德斯坦因时已是晚上，沈正直没精打采地从火车站里走出来，惊讶地看见丹尼尔靠在车子站在出站口，不觉停住了脚步。丹尼尔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披着一身银亮月光，冰蓝色的眼睛里目光深遂而宁静。一刹那，沈正直有时光交错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初见丹尼尔时的情景。直到丹尼尔冰凉的指尖碰到正直的脸，他才回过神儿来。

　　正直躲开丹尼尔的手，错开目光，淡淡地说：“你来干什么？”

　　丹尼尔微微牵动嘴角，牙疼似的笑了下：“来接你。”

　　正直心里分明升起一股暖意，但他不肯承认，依旧冷着脸不去看丹尼尔。他突然示意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去哪儿了？”

　　丹尼尔好笑地看着正直，“不用想都知道你去哪儿了……我只是无法确定你想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一直等在这儿……”丹尼尔抬腕看了眼表，“这已经是今天的最后一班车了，如果还没有你……我只能一早再过来……”

　　正直错愕地看着丹尼尔：“你……你一直等在这儿？”

　　丹尼尔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尖，弯腰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正直这才注意到刚刚丹尼尔抚摸自己脸颊的手很冰。已近冬天，空气里满是寒意，手这么凉，天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如果……如果我不回来呢……”正直觉得嗓子里堵了团棉花似的难受。

　　丹尼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审视着正直，似乎想要确定正直这句话背后隐含的真意。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他的眼睛有种很强的吸引力，让人不由自主想在里面沉伦。

　　“你是傻瓜吗？为什么不在车里等？”沈正直咬着牙逼着自己别转脸不去看他，却被丹尼尔一把抱在怀里。正直挣扎被丹尼尔搂得更紧，“因为我怕错过你。现在你回来了……这就好……”丹尼尔低沉的声音里朦胧着淡淡的忧伤。正直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并没有回抱丹尼尔，他心中的梗涩微微有融解的动向，少了最初那种锥心刺骨般的痛。

　　两个人回到家，礼貌地互道了晚安便各自回房。除了那个拥抱之外丹尼尔什么也没做，他不认为现在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是个好主意，他想给正直一点时间去理清头绪。有一点丹尼尔没有说实话，从正直离开家的那一刻起，丹尼尔就已经知道了。正直在赵保良家门口敲门的时候，他就在楼梯间里。他一直在心里盘算，如果赵保良开门，就算正直反对，也一定要揍到他起不来为止。但是，赵保良并没有出现，房间里似乎也没有人。丹尼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赵保良恐怕已经永远地消失了。他给加布里埃尔发了条短消息，让他过来调查一下赵保良的公寓。自己则继续跟着正直保护他的安全。当看到正直安然无恙地踏上回家的列车时，丹尼尔一路急驶赶在火车到达前回到了伊德斯坦因。

　　丹尼尔在房间里看了会书，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是加布里埃尔打来的。

　　“怎么样？”

　　“你估计得没错，他母亲也不见了。”

　　“有什么线索吗？”丹尼尔眼里闪过一丝冰冷。

　　“加西说觉得气味不太对，已经收集了样本找人去化验了……邻居说什么也没听到……街对面酒吧的老板说下午有辆搬家公司的车来过……我会去查一下这家公司的记录……还有，没有找到你说的那本日记……”加布里埃尔停顿了一下，问道：“你怎么样？”

　　“还行。”

　　加布里埃尔沉默了一会儿，“那好，晚安。”

　　“晚安。”

　　丹尼尔点燃一只烟，在脑海里整理所有的细枝未节。是谁对卡尔下手的呢？那个黑衣人吗？还是身后还有其他人？搬家公司的车……？的确是有辆箱式货车……从我的角度看……驾驶室里的人……好像是亚麻色的头发……感觉好像副驾驶的位置应该还有一个人，看不太清……处心积虑地接近正直只为了一本日记？那日记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是他们感觉兴趣的？

　　烟雾在空中幻化成怪异的形状，然后一点点淡出视线。丹尼尔随手将烟轻轻捻灭，看着它悲哀在自己手中挣扎出最后一丝光亮，然后可悲地彻底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