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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隔帘听 ...

  •   未断过与凤姐儿的书信往来。我声泪俱下地哭诉公子韶绎所谓的“温柔体贴”,略过了与小白脸的那段荒谬至极的对话。凤姐儿看起来比我还要难过,洋洋洒洒回了十六个大字:
      悲哉扶柳!不复存活!我欲痛死!亟需银子!
      我把信揉成团,踩了两脚,当做纸钱给凤姐儿烧了。我糊涂,单单忘了凤姐儿是忠实的韶绎党,常念叨不见韶绎,泣涕涟涟,既见韶绎,载笑载言。拔光了她的凤毛也不见得她肯说半句公子韶绎的不好。
      一谈及江湖事,辣凤爪就正经多了。
      其中一件事,是与六大门派交好的青龙堂、白虎堂、朱雀堂、玄武堂四堂主相继被暗杀,所有的防御都无济于事,终究没能寻查到凶手的蛛丝马迹。从死者身上的伤痕来看,所用武学是少林如影随形腿、般若禅掌和武当精深武学,非本门弟子不可能练到这种一招致命的境界。
      另一件,是峨眉最有姿色最有才学的弟子引渠遭玷污。“天下第一剑门”飞剑门的两位门徒皆对引渠暗生情愫,引渠失了童贞,这两位互相猜忌,斗得不可开交。
      武林乱成一团。引渠偷了本门秘籍叛逃更是震惊了江湖,峨眉师太出面说引渠所盗秘籍为假秘籍,无妨,本想将她逐出师门,不料当晚她被人所杀,尸体丢在飞剑门前,裸露的左肩上赫然刺了一朵曼陀罗。
      漓花滩弟子因此事遭追杀,漓花滩摊主不在,无人主持大局,外加漓花滩有内斗的苗头,经受不住正派中人的合力对付,漓花滩很快便不复存在。
      剿灭漓花滩的大队人马找不见扶柳,便去扶府要人,扶封宣称说他亦很久未见扶柳了。扶柳早已与扶府脱离了关系。
      扶封谦谦君子的名声在外,在某些程度上是正义的化身,不会说谎的,这在朝野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最震惊江湖的消息是——
      归一教“京都三少”的暗映少爷猝死,死因是个迷。
      全身骨骼碎尽,胸前背后各有一个灼入皮肉的模糊掌印,筋脉被巨大的冲力震断,看来死于两人的前后夹击之下。从神色上来看,似乎是偷袭。但从掌印的位置来看,似乎又像合力谋杀。
      除去种种毒药暗器的猜测,暗映初次亦是最后一次面世激起了新一波有关京都三少的热议。即便是死,暗映亦是绝代风华之貌,绝世风流之姿。
      见者皆惊为天人~
      诸多谜团堆叠在一起,暗映占据了最大的谜团。
      名门正派和邪教中人说不清谁比谁更惶恐。
      唯一的线索在扶柳那里。貌似整个武林的人都视扶柳为鱼肉,争着把他找出来,一时间他比武林秘籍还要抢手。
      正邪的微妙平衡已经岌岌可危,若是谜团不能尽快解开,武林要乱起来了,江湖很快便不再太平。
      我看完信后心生恶寒。默念容貌变得及时,要是被错认作扶柳了,背这么大黑锅,不被大卸八块才怪。
      无疑,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太平了那么久,说乱就乱,乱成了一团,却能在乱中齐刷刷引出一根线来,一致指向扶柳。区区一个漓花滩摊主,哪有这么大实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各处点火,扰乱江湖。
      大家未必不懂这个道理,只是顾及自身利益,谁也不愿轻举妄动。
      若扶柳尚在这个世界,在他本人的躯壳里,也难以保全性命,不,是难以全尸而退。
      抛去江湖的纷纷扰扰,这边公子韶绎对我的态度淡了不少,眼神仍温柔,却少了炽热和亲昵。
      我比谁都想知道扶柳的事,也比谁都清楚扶柳的种种,只能从和扶柳来往的人身侧亲自查起,亲自辨识敌友。
      注意到公子韶绎每日都要独自出门呆一阵子,我逮着个机会偷偷尾随一探究竟。他在一片红枫林里止了脚步,我藏在树后秘密观察。
      “这么美的地方还要躲着?”
      我不敢动,当公子韶绎在跟风说话。
      我跟得很小心,他和我一样不会武功,他怎么会知道有人跟踪?就算他觉察到了有人跟踪,只要我不现身,他会怀疑是我吗?疑心我了,只要不被逮到,又能奈我何?
      “出来罢。”
      一听这口气我就晓得他认定是我了。我观察了一下地势,没有可躲之处,现身就现身吧。他不会对我怎样的,至少在找到扶柳之前他不会。
      “你不喜欢这里?”
      “哦——不不,我是说喜欢,我可喜欢了。呵呵。美!嗯好美!确实美!真叫一个美!”
      只说美是没有说服力的,我仰起脸来看高高的树枝,努力营造出沉浸其中的姿态来,一片枫叶直直砸在我鼻尖上,被叶片划到的脸上有一丝麻酥酥的疼。人倒霉了连片叶子都跟我过不去。太可笑了,简直了……
      我用双手覆住脸,只露俩眼缝。免得被区区几片枫叶毁了容,说出来也要被人笑死。
      “又不舒服了么?是哪里?要紧么?我看看。”韶绎有一丝慌张,他拿开我覆在脸上的手,分明很轻柔,我却发现使不上一点儿力气挣开,“你总是有病”。
      “你才有病呢,神经病。”我泄气地嚷嚷,有他这么说别人的么,口无遮拦,算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他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不听就是了。忍不住捶胸顿足狂飙出一句,“看见了?本人身体好着呢!能一口气跑出这林子,不费劲儿。”
      他一愣,说道:“是我有病,你没有,再也不会有了。”说完笑得含蓄,忍笑的模样我看着实在难受。
      他如此坦然,显得我太小肚鸡肠了。而且穿着裙衫捶胸顿足的模样确实够傻,可是……面子不能不要……我清清嗓子,气势弱了好多:“就是你有病,再笑小心面瘫。”
      “好了好了,以后病都我的,你不许也不能跟我抢。听你的,不笑了。”他口中说着人还在笑,“我明白,近日天干物燥,肝火旺盛,容易上火。”
      “你才肝火旺盛呢!你全身都在烧,烘烘哩!”
      “好”
      “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是,不好。”
      “哪儿不好了?”
      “你这样……很好……很好……”他的手指滑过我的耳朵,“十多年,神灵终于肯眷顾我一次了”。
      公子韶绎的好心情来的莫名其妙,我只当他抽风了,不想去细究。人与人熟了的坏处真是可怕。随便顶几句嘴都像是在打情骂俏。我以女儿身的身份去回想和黄鼠狼的拌嘴,何止像,看在旁人眼里那必然是打情骂俏,如此几番刺激一下黄鼠狼心爱的小师妹仙仙,不怕她不开窍。
      这片红枫像一片浓烈绚丽的火林。青石碑上却煞风景地刻着透心凉的遗憾:落丹枫,落丹枫,丹枫落尽不见卿。
      相思枫如丹。
      一重山,两重山,山高水远烟水寒,相思枫如丹;菊花开,菊花残,燕塞高飞人未还,一席风月闲。
      火红枫林中,了了几株落光了柳叶儿的弱柳于风中瑟瑟。
      弱柳红枫,对比异常鲜明。
      以后,公子韶绎一个人的出行变成了两人同行,我伴君如伴猫,甚无趣。
      不就是一片红枫林嘛,来一次两次还好,天天来,看都看腻了。公子韶绎的确不是一般人,盯着一棵树就能盯好半天,那红枫若有灵性就该开花了。
      他倒乐在其中,苦的是作为一般人的我。
      为了避难我就装病,支走了公子韶绎,小白脸钻空给我恶补安胎之方,时辰掐算得刚刚好。
      我推开被褥一脸哀怨:“受不了了!”
      小白脸眨巴眨巴眼,忽然擦擦额角的汗,喜笑颜开迎上前来:“瘦不了了?你还想瘦?你本来就瘦,不用再瘦了,胖点好,心宽体胖,对腹中胎儿甚好。”
      与其面对一只不招即来挥之不去的巨蝇,我怀着慷慨赴义的悲壮心情雄赳赳、气昂昂,坚守公子韶绎右后方,踏上红枫冈。
      相处久了,我也就摸出和公子韶绎相处的门道来了。
      想要私下里探出些什么来,就难免屡次“犯错”,“犯了错”就得赶紧使点小性子,在他变脸之前自己先变脸,自觉哪次“犯错”犯得有些过了,应当机立断加一剂“猛药”,马上装作头昏脑涨身体虚弱,公子韶绎一定对我千依百顺嘘寒问暖。如此闹腾一番,万事大吉。凤姐儿把此种行径叫做撒泼。
      这怎么能叫撒泼呢?这叫对症下药,末了我平安无事公子韶绎也释怀。撒泼能有这么好的结尾收场吗?
      也有摸不清症状下错药的时候。
      我刚一来鼎麟宫,炽火便告诫我不要乱跑,并且为我划地为牢,规定了我可以自由走动的范围。禁地虽无人看守,贸然闯入,一草一木皆能伤我性命。我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可不能按她要求的去做。
      炽火养了只白兔,经常抱在怀里逗弄着玩,我也养了一群飞禽走兽,无论逗弄哪只都有种东施效颦的自觉。我花了大心思去研究鼎麟宫的机巧,在屡次的试探中,除了一头猪外,飞禽走兽无一生还。所以在炽火抱着白兔闲庭信步时,我只能遛一遛我那福大命大的猪了。虽然多次遛猪反被猪遛。
      常言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和我一起共同对付神一样的对手,唯一取得初步胜利的,正是头猪。
      趁公子韶绎不在,我带着猪溜入了禁地。它见草就啃,我立刻掐了几根草塞在嘴巴里。
      它一路随吃随走,我也一路随吃随跟,大致看了看禁地,有花有草有山有水,景色不是一般的美。然而美中有奇,山山水水太齐整了,反而不够天然。让人看了心中发毛。看见一只山鸡的尸体时,我便拽了猪顺原路返回。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进禁地我们便中了毒,而我们所吃的草是毒草。以毒攻毒,所以能活着出禁地。猪笨就笨在只知道吃,不管不顾,它一定不知道有时候笨到极致也是可以活命的。
      就像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一样。
      我没考虑周全的是:猪没事,不代表我就没事。以毒攻毒劲力太大,我发虚的身体承受不住。坏就坏在我感觉到困意时,没多想沾床就睡。按理说应该觉到痛苦才对,但我什么都觉不到,听不到看不到,安静地像是已经死了一样。但我不想就这么死了。
      过叛逆期时,一有不顺就想着为什么世上没人理解我,活着没意思,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想用死亡来表达点什么。各种死法一一想过,觉得既惨又疼,万一死不成被救回来成了残废,情况更糟。
      如今,真的可以安安静静死在睡梦里时,却极度渴望能活下来。单纯想活着。这种欲望越是强烈,越觉得当年的自己幼稚得可以。
      被救醒之后,我怎么“撒泼”都换不回公子韶绎的好脸色。禁地没写明擅闯者斩立决,我进去也没看到什么机密的东西。至于如此生气么?
      我当然不会因为公子韶绎救我一命我就芳心暗许,但我不去见他他真的不来看我。感觉很别扭。摆了几日清高姿态,权当公子韶绎这个人不存在,权衡过一番恩怨利弊之后,我终于敌不过作为白檀的道德伦理的谴责,败下阵来。
      就算公子韶绎是扶柳的敌人,想利用扶柳做点什么也好,曾经对不起扶柳也罢,但毕竟挺对得起我白檀的。白吃白喝白住都不收钱的,没让我跑腿去云雀街给他买什么糯米桂花糕,也没让我给他熬莲子羹。
      他是不是野心勃勃的大坏蛋跟我没多大关系,但也不能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得好好琢磨琢磨这其中的分寸。
      睡前灌了一肚子水,醒后弄了点洋葱润了润眼,趁大家都还睡着,我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肿着脸红着眼泪汪汪地去砸孤鸾居的大门,先嘶吼一阵“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真错了啊”,又来一阵“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绝不可以不理我啊,我不能没有你啊……”
      琢磨着等公子韶绎一打开门我要不要扑到他怀里抹点眼泪鼻涕增强一下悲情的氛围什么的,突然发现我卡壳了,糟糕!昨天夜里搜肠刮肚出来的煽情句子一下子忘得干干净净……
      门里没动静,我虚弱地说了一句:“啊,我头晕……”然后倒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没想到地上这么凉,我只好爬了起来,拍拍身上。
      门内还没动静,我咬咬牙,继续嚎,嚎得“声泪俱下”:“你就是那天上的太阳、星星、月亮,是你,照亮了我的生命!!!古人云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好几年没见了吧啊?我想你想得急不可耐衣带渐宽就等你出现了啊!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打开门啊——”
      门开了。
      门一开我就愣了,公子韶绎不在,齐刷刷五七八个侍女背对着我站在房里,身体抖得跟那啥似的,给我开门的那位,趴在门旁掩着脸连声叫头晕。
      群鸦齐鸣。
      我干脆也大叫:娘,我好想你~真的真的很想你,非常想你,想你想得不得了……我沉浸在“梦游”的状态中慢慢“飘”走了……
      一屋子的人大笑不止,笑就笑吧,还说什么要笑死了不行了……
      我锁好房门,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深觉此生再无脸面见人了。
      门外公子韶绎不知敲了多久的门:“是我,开门”。
      不知他怎么进来的,坐在我旁边说话。
      “你又耍宝。”
      “出来吧,没人笑话你。”
      “再这么下去,要闷傻了。”
      “她们说你急不可耐衣带渐宽就等我出现了。我没想到你不仅宽了衣带,人还在床上,那我——”话语中自带三份笑意。
      他真的压了上来,我马上坐起来裹着被子露出眼睛和鼻子。问他:“那你还生不生气了?”
      他起身就要走,我一看事态不甚妙,顾不上穿鞋,光着脚跳下床拦住他:“你一大早不呆在房里,去哪儿啦?”
      公子韶绎瞧了眼我的脚:“上床”。
      “啊?”好……好那个豪放……跟说吃饭喝水似的……这境界……好奇心驱使,嘴巴先了脑袋一步,“跟谁?”
      公子韶绎的眼睛在我脸上逡巡,眼神闪烁不定,瞳孔里紧缩成一把小火苗,不知是怒气还是其他的什么。
      “这还用问么?”他反问。
      “这……”
      我怎么知道……不知道当然用问,不该问和不用问完全是两码事。
      “你想跟谁?”
      说完绕过我就要走。
      我一下子明白症结所在了。看来公子韶绎气得不轻,理智都没了。我顿觉好笑,难得一见:“我想跟——反正不会是跟你~~~”
      他不应声。
      “我上床啦,你要不要过来?”
      他不应声。
      “你还在生我的气?”
      “要生,也是由你来生,我的。”
      他扶着门站了一会儿拉开门出去了。
      我这是出师不利。趁他没走远,我赶紧砸了个花瓶,顺便捏着嗓子尖叫一声。
      等公子韶绎进了门,我飞快上了锁,露出森森白牙一笑,使出浑身蛮劲儿把他扑到床上:“我就要看看,到底是你生还是我生?”
      “放开罢。”
      “到了嘴边的小鲜肉怎么能说放就放呢?”我嗅嗅他的脖子,“啊!好香,美人儿,你就从了小爷我吧,让小爷好好疼爱疼爱你~~~还没吃东西吧,顺便喂饱你~~~你看我为你丢脸为你累,为你吃不下饭难受加倍,和你同床共枕盖棉被~你忍心怪我么?”
      “你这是在——”
      我伸出食指摇了摇,“撒娇?这可不是在撒娇,这叫恃宠而骄!”
      新招式由此应运而生,一黏二贴三折腰,虽然比起撒娇差远了,但证明撒娇很管用。和公子韶绎相处,撒泼加撒娇,完胜!
      我没事了,猪又有事了。因为对“宫容”不利,被弄去鼎麟宫外好生养着,只要它不病,就可以老死。幸好,不是兔死狗烹。
      禁地我是不敢贸然闯了。
      下雨时,公子韶绎带我进过一回禁地。只一人撑了把伞去了湖心亭。
      湖心亭处在湖水中央,岸边有七块石头,九个洞,只要把石头正确投入其中七个洞内,湖心亭就会移到岸边,右侧水位高于左侧时扳动湖心亭右侧的机关,反之扳动左侧的机关,湖心亭则会移回湖心。返回时,转动湖心亭内的棋盘,莲花状的亭子顶盖便会落水成船。
      湖心湿冷,公子韶绎只撑伞站了一会儿就要回去。我想多呆一些时候,看着公子韶绎一脸的不可动摇,没提。
      雨中的湖心亭很美,美中不足的是,看不到盛开的莲花,但这亭子顶盖偏偏落水为莲,虽是假的,却也美出另一番滋味来。
      这湖水和湖心亭的关系也挺有意思。湖水环绕湖心亭,出于保护的目的也好,起了囚牢的作用也罢,湖心亭始终在湖水心里,它能移动,却出不了湖水的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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