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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梦里相思 ...

  •   车舆悠悠转转入了个寂静的小巷,曲径通幽处,朱门府邸深。车帘一开一阖,车中暗暗透着几片细雪。纳兰容珏从江南请来一位雅伎,在府外的一个小院里训育我的言行举止,我此刻就是前往那个小院。

      眼前陡然一亮,一个老仆引我入了堂室,步子跨过门槛,一阵熏香迎面。那名雅伎叫林栖儿,即使冬天也穿着轻薄的纱衫,露出凝脂般的肌肤和细柳般的腰肢,她妩媚的眼波,惊艳的妆容,一笑风情万种,再一笑颠倒众生,我甚至无法猜出她的年岁。

      我不是不明白纳兰容珏的暗示,我无形中成了他手中的一枚筹码,比起给八皇子塞可心人,变着花样将我这个给八皇子留下过一丝印象的人作为纳兰家养女送过去更容易,也更能引起他的注意。而前提是我可以不漂亮,但绝对不可以不会服侍主子。我得让他舒心,讨他欢心,能在他枕边吹风。我得是他最信任的红粉知己,又是纳兰容珏的暗监。我现在只有十二岁,纳兰容珏有足够的时间培养我,甚至必要的时候,我将来要取悦的对象不仅仅只有八皇子一人。

      可惜,纳兰容珏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地方,我不会替任何人卖命,我只做我认为值得的事!所以,林栖儿教我的时候,我从没上心过,只是敷衍着。

      雪下了一场,又停了一场,快到年节的时候,林栖儿邀我进了她的私闺,这是两个月来,这小院里我唯一没有踏足的地方。杏黄色的长帘绣着百花争艳,帘内朦蒙胧胧地是一张雕花矮榻,床上洋缎面的紫色绸缎缜密地排布着丝丝流苏,帘外橡木莲花桌罩着玫瑰色的抽丝织锦,一旁摆着四把玛瑙酒盏。

      我细细打量林栖儿,她柳叶细眉,眼光波动,黑长的秀发长盘灵蛇髻于头顶,珠环翠绕,荡坠蜿蜒。她身着一袭唐式柯子衫,绛紫着底,外绣朵朵牡丹,即使是妙龄少女穿着还觉太艳,但在她身上却又是说不出的韵味。她无比标准地斟了一杯酒,自顾呷了一口,我能觉察到她被风尘洗礼的倦意。

      她看着我的眼迷离起来:“州姑娘,世上才貌双全的女子易得,却很少有女子拥有你那双摄人的眼神。我阅人无数,你眼神中那丝不甘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她娇媚的声音被我得冷笑打断:“抱歉,小女没有意愿以色侍人……”
      “你以为逃脱得了吗?” 她轻笑着问。

      我抬首:
      “相思相见只凭梦,侬访欢时欢访侬。
      愿使遥遥他夜梦,一路同作路中逢。” [注]

      “林姐姐,这首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我没有等她回答,继续道,“思念和重逢只能在梦中,人世自古欢聚少,故而欢时须尽欢。希望遥遥的他今夜也有梦,梦中与我一路相逢。”

      她的华容骤变,杏唇打着哆嗦,哀彻凄离地看着我,微张着口,却吐不出一个字。从她惊恐的眼瞳的最深处,我看到了一丝悲凉的无奈。我深知那人前的笑颜背后有多少伤春悲秋,而我不得不在她无法愈合的伤口上撒盐。不是我对她不屑,而是我即使不甘,也绝不会堕落。

      我轻轻接下去:“这是名伎明月的‘梦相思’,意思是只有梦中才能与相思的伊人相会。这是何等悲哀,小女并不想有这样的命运。”

      她的瞳孔一缩,戚然地软倒在秀垫上,黯然一叹:“我本想将毕生的技艺都传给你,看来是无缘了。紫云州·林栖巷,也许有一天,你会来找我。”她哀婉久绝地冲我一笑。

      林栖儿是在过年前离开的,我送她出凤文门的时候,晶莹的粉雪停歇了,京城处处张灯结彩,一团年底的喜气。林栖儿的马车轱辘压过地面厚厚的冰层,骨碌碌地驶向城门外苍茫的冰天雪地,马车帘一起,帘内的佳人向我一笑,旷古绝丽。我呆呆地站在雪地里,目送着马车在我的视线中消失。

      也许是近年底的关系,来来往往的人群行色匆匆,原本在杏花深巷里叫卖的小贩打包回去了,大街上的店铺也在整理休业的事宜,我这个过客走走停停地,直到天晚才回纳兰府。

      府里也换了另一派气氛,各房的下人们忙忙碌碌地筹备着年节的食材、干货、火烛……

      正月里,纳兰家里有官衔的纳兰容珏、纳兰容玥的长子成卿、次子仲卿、三子蓉卿都要入紫极城紫宸宫赴宫宴,家里反倒冷冷清清得,这就是官宦人家和市井百姓的生活区别。我抬眼望了望空中的一轮新月,思绪又飞到宛蕖湖上的那个月夜,我竟然还想着那个出逃的皇子,今宵他是不是也在紫宸宫呢?他是不是还是像小舟上那样一碗一碗毫无顾忌地饮酒呢?

      雪花一片一片,纯白包围了“秋水居”,将一切银装素裹,我低了头,对着月光下的雪地愣愣出神,明月的“相思引”萦绕心头,我又何尝没有在梦中相思呢?

      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我还是那个迷途的穿越者,还是这个世间的一个过客。我甚至迷惑,我从哪里来,又会向哪里去?到底是我根本不是十二岁,还是我天生少年老成?是否一切只是一场梦境,那么何时梦醒呢?

      我扪心自问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出了“秋水居”,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雪地,松松软软的,耳边回响“嘎吱嘎吱”的微鸣,十分悦耳。我停住了脚步,开始踩着原地的厚雪玩儿,一种久违的欢乐冲进我的心田,让我暂时忘记了烦思,我的脸上漾开了笑容,即使融雪浸湿了我棉鞋和棉袜,我也不为所动,依旧乐此不疲。

      “啪”地一声,我的身上多了一团雪球,我看向丢雪球的来人,是两个小男孩。大的那个七、八岁左右,小的那个五、六岁。我以为他们是在和我玩打雪仗,弯腰捏了个雪球正要丢回去,却见那个年纪较大的孩子指着我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里?”

      我气极反驳:“我是木兰朝第一词人纳兰公子的女儿,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嫡母说你不要脸!你是个贱婢!”那个小男孩破口骂我。

      贱婢?我倒抽了口气,如果连这么小的小孩子也知道骂我贱婢,我更是不知道府里到底是怎么谣传的。手中雪球被捏得粉碎,我一把抓住那个骂我的小男孩,劈头一个耳光上去。

      “哇——”那被我扇了一耳光的小男孩嚎啕大哭,紧接着那个较小的男孩也跟着哭起来。

      我冷笑:“哭?你们哭什么?你们知道贱婢是什么意思吗?”

      “你到底对这两个孩子做了什么?”这两个小孩子的哭声很快引来了旁人,容珏的嫡夫人白郡主最先赶到,她一把将两个孩子揽在怀里,怒斥着我。

      “州儿,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发生争执的地方离秋水居不远,这时娘也赶来了。她先是看看我,又看看那两个哭得正凶的孩子,这两孩子是纳兰中堂已故三子纳兰容方之子。纳兰容方为中堂三子,其妻为善礼亲王佞玳曾孙善康亲王佞杰书第八女,是为郡主。容方作为郡主额附,其礼遇与公爵同。容方夫妻双双相继而亡,留有二子。后经清和帝命均过继给容珏夫妇,并赐名少玉、云卿。

      娘忙蹲下身去安危那两孩子:“少玉少爷,云卿少爷,你们怎么了……”

      那个年长的纳兰少玉指着我道:“是她,她打我。”

      “州儿,快给两位少爷赔不是。”娘回头看着我,见我咬着下唇未动,“州儿,你怎么这么不听娘的话?”娘气极给了我一个耳光,“啪”地一声,碎了我的心,也碎了娘的。

      耳边充斥着那两个孩子无理取闹的哭声,我却像失聪一般,呆呆地看着娘转而去安慰纳兰少玉、纳兰云卿,却被纳兰少玉一跤推倒。远处白郡主、晏氏、绾氏也赶来了,晏氏的大丫头红鸢上来就给了娘一个耳光。

      “啪”地一声,我如梦初醒,我一把推开她,挡在娘的面前:“这件事与我娘没有关系,都是我干的,要罚罚我一个人。”我昂着脖子挺立着,怒视着周围的人,一一与或幸灾乐祸、或鄙夷轻蔑的眼神对视。

      “将她关到柴房里,等老爷回来了发落。”白郡主一句话,我被几个丫头反绑着,推入了柴房……

      我没有想到我在这个时空的第一个年节竟是在柴房里度过的,我穿越的这一年——清和三十八年就这样闹哄哄地过去,清和三十九年又悄然到来。

      我躺在柴房的茅草堆上,辗转不能成寝,冷风穿过门缝呼呼地吹,我冻得直哆嗦,但我反手被绑,连搓手取暖都做不到。

      “州儿,你在里面吗?”熟悉的男音传来,是纳兰蓉卿。这世上除了娘,只有他会叫我州儿。

      “恩。”我的嘴冻得发颤,只能发出单音节词。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他低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如果我没有去江南见娘,如果我不执意带你们来京城,如果我在府里,事情不会到达这步田地。”

      “这不能怪你,在这个势利无情的官宦世家里,我能想见这十六年来,没有母亲疼爱的你所受到的折磨和歧视,我也能够体会你迫切地想得到母爱的心情。”我强撑着继续,“你不必自责,外面冷,你回屋去吧!”

      “不,我就在外面陪你,你总是一个人,太孤单。”

  • 作者有话要说:  注:黄真伊,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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