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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相府庶女 ...

  •   马车走走停停,直到初冬才到达京城北京。我的担心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纳兰家非但没有接受娘,还将纳兰富森关起来,生生不让他们母子见面。亲身经历此事,我更可以想见当初,娘和纳兰公子的相恋又是经过多少坎坷和阻挠。

      蕴儿原本抱了太大的希望,而今荣华富贵化为泡影,便成日在娘跟前喋喋不休地抱怨,动辄就撒她的娇脾气。

      而娘的身体本就单薄,这刚经过长途跋涉,又与思念的儿子活活分开,悲伤之下一病不起。为了医治娘的病,我们花去了大部分盘缠,如今连回江南的路费也不够了,可是娘的病还是不见好转。

      天气一天一天地转冷,我每日奔波于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希望能找到些活计,不求勉强度日,也求挨过这个冬季。

      忽地,我见大批的人潮涌来,把我挤到了水泄不通的人海里。我正自惊惶,却见康熙帝南巡的御驾从正阳门返京,原来是大队的仪仗引来京城百姓的夹道相迎。听那钟磬震天,喧嚣一片,不知是君臣同乐,还是扰乡扰民。挤在人缝里,我也同这些围观百姓一般,望向天子声势浩大的辇舆,也许我是在期望看到一抹心中期盼看到的身影,心底回响的还是那些自问过千遍的问题,那个出逃皇子可回去了?他会不会就在眼前经过的某驾马车里?

      仪仗渐渐远去,人潮散了,徒留我站在空荡的原地。

      “竟然是他!”……

      京城的第一场雪终是在我的不期盼中降临,我冒雪用身上最后的几文钱在“同仁堂”药铺抓了药,回去的时候很自然地经过一条不显眼的胡同,胡同里叫“多宝斋”的古玩铺门口总是停着一辆青色朴素的环佩马车,今儿个正巧升舆,北风霎地一吹,几片雪花扬进了车帘,我见到一张温文尔雅的玉面……

      阴霾的天空依旧撕扯着棉絮,一扯便是几日,我为娘煎好药,喂她服下,扶她躺下后,独自来到纳兰家门口。看着那蓝框金漆的匾额,我跪在了府门口的那片雪地里,冰凉的雪被我膝盖的温度溶化,彻骨的寒蹿入我的体内,我咬尽牙关,强忍着颤抖的身体。

      飞雪一片一片地砸在我的身上,我麻木地跪了不知多久,直到雪花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最后这场下了数日的雪停了,府门口也多了一辆青色的玉佩马车。

      我透过模糊的双眼隐隐约约看清来人,他穿着一袭素色宽袍大袖外罩石青色狐裘领,眉眼额间攒着着一支翠白琼玉带,是那个白衣公子!他下车时看到我,微一顿住,随即进了府中。看着他的背影渐远,我的记忆回到那夜映月庵前的秋夜,一个出逃的皇子也是这样远离我的视线,画面如此相像。我的头一阵晕眩,身体晃了几下,倒在雪地里……

      待我苏醒时,我睡在一张软适的床上,置身一间布置精细的屋子里。锦衾带给我久违的温暖,我再度闭上眼,又一次稀里糊涂地睡过去,当我第二次醒来,我已养足了足够的精力,我慢慢起身。

      不久,从屋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雕花的门扉开启,纳兰富森焦急担忧的面容映入眼帘。

      我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奔到我的身前。从他决定带娘回京的那一刻,那个懦弱得只会承受的纳兰富森已经变了,他至少敢于抗争命运的安排。我即使没有他的那份抗争的决心,至少也该直面我的命运了。为娘配药时,寒冷的飞雪冻醒了我,让我头脑冷静下来,我已经是州儿了,从今往后,我不能再抵触,我得过州儿的生活。既然我已是娘的女儿,我就该为她做些什么,不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亲情,我彻底接受了娘,也接受受了我自己。

      富森捧起我的脸:“你为什么那么傻?若不是遇到八贝勒,你知不知道你会冻死的!我的事,竟让你……”

      其实我并不傻,我只是做了一个性命相扑的赌注,用性命下注是因为我没有别的资本。那日清和帝回京,我在人群里并没有见到那个不辞而别的出逃皇子,却见到了那个被称为“八爷”的白衣公子跻身伴驾之列。更巧合的是,“多宝斋”恰在“同仁堂”药铺附近,我日日买药,日日见到同一顶丈青色马车停在“多宝斋”门口,而车里的主人总是用熟悉的声音让车夫抬去纳兰府。偶然的瞬间,我发现主人原来就是那个“八爷”。我连续观察了几日,他近来几乎天天从“多宝斋”出来便直奔纳兰府。我不确定他今日是否还会来,但我愿意一赌他和纳兰家非比寻常的关系,他会不会帮我,我不敢认定,但我笃定他一定会帮蓉卿的。

      “八阿哥!”我笑了,因为我赌赢了。

      纳兰富森见我这时还笑得出来,抱着我的肩头呜咽起来。我有些同情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这个家到底将他伤得多深,竟让他变得如此脆弱?

      次日,我恭谨地坐在红木椅上,无意识地打量房间的布置,比起刘员外的江南别院,这间屋室更显富贵和大气,两个落地的青花瓷瓶,一株通体晶莹的红珊瑚树,近前的红木祥云柜上置着镏金滴漏钟,我好笑自己没有学过那古怪文字,却看得懂钟上的数,我还知道那是罗马文。

      钟敲过十响,雕花的木门应声而开,一个红褐色直裾的中年男人进来,容貌堪称儒雅,我连忙跪在脚前的地毯上:“老爷。”他是纳兰性德的胞弟、纳兰富森的二叔纳兰揆叙。

      “你起吧!”他竟礼遇地虚扶了下我,“沈姑娘 ,你娘和妹妹我已经接道府里来了。”

      他们还是没有承认娘的身份,这我本没奢求过,只要娘到府中与亲儿富森朝夕相见就行了。我心里冷笑,但表面上还是再度拜倒,感激涕零道:“谢老爷。”

      “从今儿起,我收你作养女,你改姓纳兰。从今往后,你就是纳兰家的人了。”说道此处他别有深意地一笑,“只要你听话,慢慢学,纳兰家不会亏待你的。将来服侍主子,要谨小慎微,可别丢了纳兰家的脸面。”

      我隐约有些听懂他的意思,他似乎看到了我将来的价值,所以来了一招奇货可居,我只装傻:“奴婢一定好好侍侯老爷。”

      “来人,带小姐去见老太太。”他笑着一摆手,几个婢女领了我下去。穿过更为巧夺天工的流云廊子,我被带到一间焚着焦兰的厅堂,几个衣着华贵的内眷端坐,我规矩地向他们一一磕头见礼,正中的老福晋见我道:“我瞧瞧,这就是府上新认的丫头。”看她坐的位置,我知她是府中辈分最高的,应该是纳兰明珠中堂的福晋觉罗氏。我忙垂头恭敬地到她近前,她仔细地瞅着我好一会儿,方道:“倒是个孝顺的丫头。”

      “老太太说的是,这丫头长得可人。”一个出挑的声音传来,老福晋微一蹙眉,我知道只有一个得宠的小妾说话才如此不经大脑。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就因为我长得太一般,老福晋思索了半晌,才只好夸我孝顺,不过无盐的我才是他们想要的放心的,不是吗?

      其中一福晋见冷场,适时打破沉寂道:“可不是孝顺嘛!老太太,这丫头在雪地为她娘跪了那么久,亏她能忍下来。”“现在姑娘可少有这样的。”另一个福晋也这样说,其余的女眷方含糊应和“格格说得是”,才把气氛缓和。但我却觉得一提到娘,老福晋的眼里划过一丝厉色,那个缓解冷场福晋之所以在节骨眼上这么说,似乎并非好意地解围。

      “丫头叫什么?”老福晋又问我话,我忙一福,“回老太太话,奴婢泽州。”

      “好,你下去吧!”我闻言欠着身子出了厅堂,回身间,眼光对上一双明眸,那位福晋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惜。

      我事后悄悄地打听,那个故意在老福晋面前提到娘的福晋是纳兰公子的侧室颜氏,她仗着生育长房长孙纳兰富格,说话少有顾虑。那个一发语众人都应和并称“格格”的夫人是纳兰揆叙的嫡妻耿氏,揆叙妻耿氏为大清朝初年对大明朝的旧姓封臣“三藩”之一的靖南王耿继茂暨第三子——后沿袭侯位造反兵败的耿精忠三弟——耿聚忠之女。顺治十二年,耿聚忠娶安亲王岳乐之女和硕柔嘉公主为妻,生耿氏。由于此种关系耿氏出入皇宫,上下俱呼“格格”。耿聚忠后因忠于大清王朝,未従“三藩之乱”,被加太子太保衔得善终。纳兰中堂的三子两子早夭,剩下的次子纳兰揆叙如今算是族内当家,耿氏的地位也因此仅次于老福晋。

      而那个好心的福晋是纳兰公子的继室、富森的养母官氏。满清爱新觉罗氏执政时期除皇姓之外,另有满洲八大姓氏,祖上在山海关外与爱新觉罗氏姻亲,血脉纯贵,分别是——仝(佟佳氏),官(瓜尔佳氏),马(马佳氏),索(索绰罗氏),赫(赫舍里氏),富(富察氏),那(那拉氏),郎(钮祜禄氏)八姓。虽然官姓位列八大姓第二,官氏看似娘家地位颇高,却未出男嗣,在夫家只有看人脸色。

      接连几日,我忙着打理新分到的“秋水居”,秋水居是府中一处偏僻清冷的居所,长年无人问津,两间东倒西歪的小屋子,还有一间向北。我虽是这家小姐的身份,但只是个卑微的养女,老夫人、得宠夫人、少爷房里的丫头待遇都比我高,但总算给娘找到了个安定的住所。

      蕴儿见我成了这家的养女,眼神中多少有些酸刺,我只是一叹,不知迎接纳兰泽州的又是什么?也是时候解解我和蕴儿的心结了。

      “蕴儿。”我叫住她,“不瞒你说,自我掉下水后,忘记了许多以前的事。这件事我没有对娘提起,是怕她担心。”

      “忘记了许多以前的事?”蕴儿冷笑,“你不会姓了纳兰不认亲了吧?”

      “蕴儿,你以后会明白的。在这偌大的纳兰府,你我还是熟识的,看在娘的份上,我这个作姐姐的不得不提醒你,这世上永远没有飞上枝头作凤凰的好事,我也一样。若以前我有什么不是,我今儿在这赔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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