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传说》梵天Suzy

19、第 19 章

　　大弟阿二的书念得不错，弓箭也有明显进步、看得出狠下过工夫，就是毕竟年少了些、刀和骑术差得较多——他年纪小，还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学习，拼命学习、为了将来保住性命。
　　木兰的注意力开始转向二弟，于是这小子的快乐童年彻底消失。
　　她走的时候，阿娘怕长女分心而没有提的是，下次回家来，她会再多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咳，最小的以后可以让阿二来养，呵呵，没关系。至于邻居亲友中有几个姑娘出嫁或是生子之类的，那更是连提都不曾提：别家姑娘在木兰现在的年纪恐怕已经生了第一个孩子了，哪会像她还在战场厮杀、或被杀——家里的哀叹情绪全部忍到木兰回军营时才显出。
　　木兰本人对以上情形是完全不知情的，即使知道也没力气去理会。很多东西要“补货”，得缠着军中的老匠人弄把新的刀，弓要调整不然越发射不准，一直跟着自己的战马之一必须立刻治疗脚或者干脆卖了、因此得换上赏赐的马……等全部准备好，一个一个地关照完，木兰抓了阿娘塞来的两个包裹跳上马就走。
　　完全是一副军户家主的模样，把两位真正的男女大家长扔下独自感伤。
　　木兰自己是没多大感伤的，实际上她连感慨的时间都没有。
　　经常一起练武、行军时偶然凑得近的同袍也有些个，木兰没敢与他们交往过深，但一起打过几场，大家相互救援时仍然毫不含糊的。
　　他们这一阵注重奇袭，所以用的盾牌多为从南朝那里学来的藤盾，怕火、难以用来还击，但十分轻巧。大家在披铁甲时一般都不去用盾牌，但技艺还是要用心琢磨的，比方说如何在箭雨之下保命。
　　用蘸上白色粉末的厚布包住的箭支依然在空中划出令人恐惧的声响。
　　骑兵对阵，至少四成人是死在箭下。木兰运气好，从没中过箭，倒是用弓箭救下不少同袍的同时、要了颇多敌人的性命。
　　“木兰，上回在草原上，真是要谢谢你了。”
　　“……？”什么事儿？眼前这人又是谁？回了趟家，木兰这几日总有些迷糊。“上回？呃……”
　　“这小子有一回正要被劈成两爿，你一箭过来解了围。”旁边有人帮忙，看样子是指点的人。
　　“哦，没事，下回看见我快死的时候，麻烦帮一把。”木兰无所谓地摆摆手。对了，她突然想起来，这人是会乐器的那肆郎。早时的惊艳早就扔在脑后，尤其是听说年后肯定要大举东征，也许夏季还会继续扫荡大草原……什么都比不上活命重要。
　　可最后那肆郎还是把“谢礼”送来了。木兰喜欢吃喝但不爱喝酒是有点小名气的，所以那肆郎送的挺得木兰的喜欢：香料，虽及不上从侯慕林那里“打劫”来的茶，但煮肉汤或者烤肉的时候加一点，味道立刻改观。
　　估计，这位同袍心高气傲，不肯欠人情；可，一条命就值这把香料？木兰乐开，可不是嘛，他的命确实只值这点！哼，呆在京畿，果然远不及家乡镇上那么愉快。若非好处钱饷多，她真想故意出点不大不小的查错，让自己被遣回去。
　　这份不虞的心情被发泄到练武场上，倒霉的是别个一大堆人，落花流水不说、还得陪笑。至于一些神一般武艺了不得的人物，则压根极少出现在营中，估计那些人在平城宫中护卫、而不是军营里待命。所以木兰这样的小猴儿称了大王——她也真的是特别努力，才能够在人才辈出、出身较高的奇袭阵里维持着特别的地位。
　　不论同袍、将军如何看，木兰仍然是本来的样子、一点没变。她要活着回家，然后让弟弟来接手、或者与弟弟一起担起养家的责任，结局有三：阵亡，留在军中，被认出是女子而回家。所幸很多人还是喜欢把下巴剃干净，不然她的长相越来越成熟却下巴不长胡、声音不低沉，一定会引来更多的猜疑。
　　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已是不易，还要预防被认出是女子……她的情绪开始焦躁，往往打怕了一票士兵后厌了烦了再回来翻翻书，最终是出征军令暂时缓了她的心结。
　　现在，皇帝的精锐骑兵都在军营中随时可以开拔，当然军令也是“随时”的，从傍晚传开到次日清晨离营，仅六个时辰：这个时间如果谁不巧擅自离营了，那后果……
　　反正木兰在营中，及时开拔了。这回不用双马、只带铁甲，方向往北些。她其实希望皇帝直接率领大军直捣燕都黄龙城，可惜，除非他们倾全国之军力、且南朝西秦等不来攻打，不然真的办不到！

　　训练有素的骑士和战马，即使在快速行军时也能保持教齐整的队列，而且没有多少杂音。这是支令人望而生畏的军队，当然在轮廓的土地上还是有敢于挑战的对手。
　　最妙的是，“听说”皇帝要亲征的，但木兰没看见禁卫銮驾的影子——皇帝自己是位勇士，所以士兵从不认为皇帝亲征会拖累战事，相反，大家其实真心希望皇帝也在场，这样会拼死作战得更甘愿些。
　　这边有三十阵、三万多人，对手估计总也在五万多；这边铁甲骑兵，对手有骑兵有步兵，似乎摆开什么队列阵法。铁甲骑兵只要没有陷入过于敌众我寡的形势，或者满地机关陷阱，基本上是无敌的。
　　探马未有说战场上布满陷阱，所以铁甲骑兵们冷酷无畏地无视弓箭，甚至将所有的敌人士兵当成路边的石砾，在突然激起的鼓声中加快冲锋的速度。
　　木兰这一阵没有去冲锋，而是冷冷看着自家骑士一字横开、如钢骨扇子般，完全插入敌阵，耳中满是金属的碰撞声与血肉的撕裂声。
　　就在右前方！
　　本阵将军刀出鞘、鲜红的旗帜往需要突破的地方一指，近千骑最精锐的战士如快刀般以极快速度切开敌阵中最脆弱的一块，然后迂回，直指敌中军！

　　木兰能够感受得到那份绝望。
　　绝望的挣扎、拼死厮杀。所以当他们轻易突破外围而直抵燕军中军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抵抗。
　　战斗变得极其困难。
　　木兰非常了解自己体力的极限，也极力避免脱力的危险情形。可今天的不一样。对方人数不少、应该超过二千或三千，且各个拼命。这次不仅做不到以一对数个的辉煌战果，还有可能因为缺少支援、陷入重围而覆没！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木兰自然做不到领兵将军们对全局的把握——她只想活下去！所以，对指挥的号令也特别敏感。
　　但，到处是敌人，到处是拼杀！连弓箭也无法使用。脱身？不可能了……真的要葬身于此了呀……
　　木兰有些恍惚，抵挡的动作却没有停顿，并且一再本能地提醒自己要保存最后一丝活命的体力。所以这一役她不记得自己取了超过两个敌人的性命。
　　原来，只有在全局胜的时候，才有她一战拿下无数的战绩啊！
　　再下去就真的要死了……

　　***

　　又是一阵呕吐。
　　吐完了，浑身骨头血肉的疼痛就愈加鲜明。木兰竭力撑着不让自己倒进吐出来的秽物里，终究是偏到一片，趴下、喘气。
　　哦，她成伤兵了。
　　意识到现在才逐渐恢复，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被一记沉重的刀劲打落马背后就再也没起来过，然后，就是无休止的作呕，最后吐得连酸水都没了、还是想吐。
　　知觉是模糊的，其间有人来探望过伤兵，似乎惊动不小，但那时木兰连眼都无法睁。又过了段时间，她意识到好像恢复了些，正巧有负责照顾伤员的小兵来，她揪住了叫他送点薄粥。
　　他们被换了个地方，从原先的露天地面移到有屋顶的地方，还有毯子盖。
　　居然没死啊……
　　木兰愣了好半晌，才缓缓清醒，随后狂喜：没死！
　　唉，没死啊，真好……呕……
　　趴在暖垫上，脑袋和双臂如垂死般伸在垫外，一动不动——这在外头踏进来的人眼里就是死亡！
　　“木兰！”
　　有人在惊叫呢！木兰一时分辨不出是谁，只是趴在那、摇了摇手。“嗯……头晕……而已……就这样……别动……”
　　四肢、身体，没有特别的无法动弹的地方，应该没有严重的骨折或是损伤，就是头昏得厉害、眼睛必须闭着。又调了会儿气息，小兵端着粥进来，挺认真地送到她手上。
　　温的。
　　“要坐起来吃吗？”
　　木兰摇头。她没有严重外伤，但头很晕，一睁眼就想吐，可能是摔得狠了。摸索了一阵，依然闭着眼，把用肉汤做的粥吃光了。
　　皇帝对他的士兵们很好，伤兵睡的都是最好的地方，食物也是特别照料得周全，只是——她还是宁愿不受伤！
　　“……还是无法动吗？”
　　“头……晕……呕吐……”还有浑身疼痛，估计身上无数淤青挫伤。然后，勉强睁一下眼，木兰认出来是谁，“诶，慕林啊，你受伤了吗？”
　　“没你严重。还是欢蹦乱跳的。”侯慕林盯住木兰的面孔。那青白惨灰的脸色，他见多了——都是尸体。“军医会来巡看，喝点药也好。”
　　事实上军医已经到了，立了片刻，听了木兰说的症状，认为这是摔装的伤。“……这两天会站不起来，但过些日子就能慢慢恢复，记得两个月内不要动武，特别不要从高处跳下。”
　　伤药其实没多大用处，就只能是“养”一个字。
　　“这回的战事已经歇了。陛下亲自领兵拿下。”
　　“……真好。我还当自己……会阵亡。”木兰嘀咕着，慢慢重新陷入昏睡。她的眼是闭着的。
　　他们这一阵伤亡惨重，但为皇帝所帅的军队留下极其宝贵的时间，才能绕到敌人背后合击。从策略上说，他们仍然是以一挡五、当十的精锐。战争，总得有人去冲锋牺牲不是吗！侯慕林无话可说，他只有轻伤，活着已是万幸，他，木兰，还有不少人，活着呢！皇帝挨个看望他们这一阵的伤兵，还亲自主持丧礼，可，他最庆幸的不是能与皇帝说上几句说，而是——活着！
　　那时……侯慕林看向呼吸轻促、面色依旧灰白的木兰，那时，连皇帝瞪着倒在呕吐物边、呼吸微弱、面无人色……眼睛却是睁开着的木兰失语，直到军医确认这是活人，才点点头、亲手将木兰的眼睛阖上，然后关照一定要照顾好伤兵。
　　她那时，真的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