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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寒露间(一) ...

  •   一天之前,洋人医生和留洋归来的几个北平的医生对他的身体做了最坏的打算。意识到那些看守在病房门口的军人的危险性,他们之间只用英文交流。然而,他们并不知道那个一直伫立在病房里一言不发的年轻女子听得懂他们保守着的“秘密”。
      主治医师诺曼大夫询问过别人,了解到那名女子是被迫留下来看护病人的,病人入院后,护士们亲眼目睹了其中一名士兵将手枪指向那个瘦弱的女子,接下来的几日,士兵待她的态度和监视的行为更加确定了他的看法。可惜,他只是一名医生,即是尽了自己最大的本分和医术,也只能靠上帝保佑那个中枪昏死过去的男人。
      在中国军阀混战的社会里,人人难以自保,他想保护那个无辜的女子,奈何医院方面却劝他不要多管闲事。北平来的乔治柳得知了他的想法,和他交谈过,得到的答案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那个女子是自愿留下的。当诺曼大夫问乔治柳,那个女子和病危的军官的关系时,乔治眼里有着难以言语的感情色彩,最后才告诉他,是那个军官救了她的命。
      诺曼大夫待在中国时间并不长,但也知道中国人得人恩果千年记的道理,可他从乔治柳的言语间隐约觉察出,女子和军官不平凡的纠葛。乔治柳似乎也隐瞒了一些实情,诺曼大夫出于对隐私的尊重没有追问下去。
      诺曼大夫本以为事情也许是军官的死去,换回女子的自由。可事态超乎他的想象,吃过午饭后,护士急急跑过来说,那名军官的情况危急,需要急救。当他带好手术的装束后,他亲眼看见一名士兵骂骂咧咧的朝天开了一枪,通道里的医生护士都尖叫着捂耳蹲了下来。士兵接着并将枪口对准了那个女子,女子却是面无表情的站着。乔治柳和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勇敢的拦了上去,不知是交谈了什么,士兵无可奈何地很是愤愤的收起了枪支。
      乔治柳和年轻人想带女子离开的时候,女子出乎所有人意料向前抢了士兵手中的枪,指在自己的太阳穴,来到自己的面前,用流利的英文对诺曼大夫说下了他毕生难忘的话,先生,请您救下他,因为不单是救回了我的性命,也是挽救了北平十几万士兵的命运和希望。

      之后,一切重归于平静。汪鸿瑾无知无觉的继续躺在病床上,昨夜里惊心动魄的抢救似乎已经远去。诺曼大夫竭尽全力在死亡线上重新救回了他,并且说,这会是我毕生难忘的一场手术,小姐。
      柳春江和浩启一直守在门口,晟澜开门出去时,他们立刻从通道的长椅上站了起来。老徐经历了今日的一幕,也不再对她故意刁难,只是漠然的让她走了病房。
      “晟澜……”浩启率先开口,“姚伯父和姚伯母已经在家等了你许多天了。”
      “……”晟澜脚下一个踉跄,柳春江稳稳的扶住了她。“你一定是低血糖了,我是给你找些吃的,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待柳春江走后,浩启扶着晟澜到了通道的窗下,远远的瞟了一眼老徐,压低声音说,“为什么不走?”
      晟澜垂着头,叹道,“我欠下了他的一条命。”
      浩启没有太多的道理,只说,“我们知道这里面并非没有你的缘故,可你能保证就是他醒了,你还能活着走出医院吗?”
      “浩启,我不止在救他,也是在救自己。他终归是救了我的命,就是他要我的命,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你也知道汪鸿瑾身后有多少关系厉害,政治我不懂,既然他的副官将他托付于我,我必然不会辜负这份信义。”晟澜眼珠微颤,凝视着医院地面的墨玉一般发亮的水泥地。
      “那……欧阳呢?”浩启的语气添了一份凝重。“你的父母会如何想?你们已经是订婚了的。”
      晟澜不再说话,眸子微微的转动了,然后阖上了眼皮别过脸去。
      “我不是第一天认识欧阳,他绝不是轻言放弃的人,若不是牛家拿他母亲和前途逼他,他不会说下那些话的。”浩启说着。
      晟澜轻声问,“那我呢?他如何想过,我会怎样?”
      这些所谓解释,不过是把伤口近一步扩大。如果中枪的人是她呢?睡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是她呢?如果她死去呢?有很多更为严峻的问题,晟澜只选择了一个,她会如何。
      过来很久,浩启才说,“正是因为真情太过艰难,我们才希望你不要放弃。”
      “是谁先选择放弃了?”晟澜正视着浩启,哽咽说,“浩启,我不怪于坚,生育他的母亲何尝不比我重要,他若是寻常的选择了牺牲我,我绝不会嗔怪他半分。我恨的是,他对我说他不能要了。”
      “我知道他在我面前说谎,我也知道背后一定有人逼他就范,只是我没想到,他说的是‘不能’,这什么意义,还要我在说得明白些么?他终究不信我,不信我是为了救他才上了那辆车,他认为事情的始末必然是他人说的那般龌龊,否则他何必与我断的这般干脆,何必是你们一遍遍的来,却不见他半分的踪影。我恨的并是他的不信任。”
      直到柳春江回来了,浩启也没有再说话。晟澜独自承受的远远比浩启想象中的多,欧阳不来,还是因为他的母亲强迫他离开了北平,这段感情令人称羡也令人惋惜。无论是因为什么,最后的结果终究是欧阳辜负了眼前的这个女子。
      在离开时,浩启对晟澜说,“照顾好自己。”

      药水和血浆一点点的输入洁白床单上的英挺男子,手掌中细细浮起的静脉中。时间像让谁偷走了,他的意识逐渐清明起来,迷迷糊糊地有一个极美的女子支着手臂趴在病床边上,疲惫而微弱的闭眼呼吸着。她是睡着了。
      汪鸿瑾忆起了那天的经过,头阵阵的刺痛,眼前渐渐发花。枪口对准她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惊慌和冲动。
      很久很久了,他在战场上杀红了眼,脚边倒下的都是自己的兄弟或者是交锋的敌人,他没有害怕过;他在父亲的皮鞭底下长大,和街边的乞丐一块争抢粘满沙子的烧饼时,北平的街头夜是那样的黑那样的冷,他没有害怕过;偏偏就是子弹朝她飞驰而来的那刻,他害怕了。母亲就是这般莫名其妙的死去,满头满脑的血液和脑浆,很美的面孔扭曲了,在父亲粗鲁的怒吼下,他和父亲被四处乱窜的流民冲离了母亲。他拼命的挣扎,拼命的哭喊,爹,救救娘,救救娘。
      可无论是当年还是多年的梦里,他都没有得到任何的答复。
      他再也没见过母亲。母亲死了,近在咫尺的死亡,显得苍白无力。
      他本能冲了上去,做着像当年他想做却做不到的,他要救她。

      汪鸿瑾醒了,很多时候他还不能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晟澜不卑不亢的或站着或坐着,只默默仍由他的注视。其实脏活累活也不用她,她要做的只是让他看着。在病房里,老徐出入很是频繁,表情总是肃然,没了之前的粗鲁,有的只是毕敬,而对晟澜却不冷不淡的漠视。
      老徐对汪鸿瑾传达什么信息的时候也没瞒着晟澜,但晟澜还是很主动的会离开病房,回到陈翔之前帮她准备的房间。汪鸿瑾虽然脱离了危险期,可伤口还是会时不时的剧烈疼痛,常常在梦里就疼醒了。晟澜整宿是不眠的守着,准备着毛巾让他咬住,或者帮他拭汗,他如今尤其的忌寒。
      他只能喝流质的食物,除了粥,只有一些果汁,晟澜变了花样的尝试让他多进食。终日不是扎堆在中药里,磨粉捏碎加入粥中,就是讲梨桃之类,压成汁水,都是有利于他的伤口复原。可是他仍旧是什么也吃不下,头部的疼痛常常连说话也透着吃力。喝下一碗粥,额头挤出了细汗的艰难。
      半个月后,人还是瘦的皮包骨头,头上绑着绷带显得气色格外难看,若不是晟澜的调养,脸色怕是唯一的人气也没有了。而诺曼大夫说,汪,军人的体魄恢复得很好。
      晟澜用英文问诺曼大夫,“还会有后遗症吗?”
      诺曼大夫绿色的眼眸高深莫测的注视着晟澜,说,“小姐,您不能照顾他一辈子。”
      晟澜抿嘴,不语。
      柳春江扶了扶眼镜同诺曼大夫说了几句,并出去了。

      那天夜里,汪鸿瑾沉沉的睡着之后,晟澜头一回主动问老徐,“陈副官,什么时候回来?”
      老徐上下扫视了她一番,道,“没个十天半个月,北平的局势哪里会安定下来。”
      晟澜蹙眉,不由得问,“北平怎么了?”
      老徐哼了一声,“要是上战场,老子会害怕吗?少帅如今的病状,我们的兄弟以后的路改怎么走还没个准,老子管他北平怎么的,少帅在我老徐早晚会为他出这口恶气。”
      到底是打听不出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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