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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陨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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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翔走后的几天里,晟澜无论走到哪,卫兵都谨慎的跟到哪。后来,晟澜索性住在了汪鸿瑾的病房里不出来了。
有一次,晟澜趴在椅子上打盹,忽然被敲门声惊醒了。
警卫员老徐,也是那日扬言要了结了她的卫兵,在灯光下没多好的神情,喃喃道,“医生要见你。”
没有了敬语,晟澜听着却由衷的舒服。
走在医院的过道上,老徐寸步不离的紧随其后,晟澜轻声说,“你不用一直跟着我,我不会跑掉的。”
“哼,”老徐横眉道,“如果不是陈副官,老子用卖给你个小丫头面子。”
“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是我害了。我也不想再解释些什么了,既然是我欠了他的,我就不会再走了。”晟澜搁下这句话,也不回头去看任何人的脸色,直径往前走,老徐便是真的不再跟着她了。
晟澜敲了敲房门,听见有人喊进来才打开的。那个医生一袭白袍,靠着窗台的位置,戴着金丝眼镜反射着亮光,十分醒目。整人有很舒适的气质,清俊而儒雅,白皙的面孔显得很年轻。
“是您找我?”晟澜疑惑的开口。这几日进出的医生中,唯独没见过这位大夫。
那医生没有答话,只是盯着晟澜的脸。晟澜也不掩饰,只好把眼光挑起看别处,这几日并无真正休息的时间,加之哭泣的缘故,眼睛仍旧是红肿不消。
“姚小姐,请容自我介绍,鄙姓柳,名春江。”医生微笑道,很客气的指了指房间里的藤椅。
他的言谈举止让晟澜心底觉得舒服,坐在藤椅上放松了这几日紧绷的神经,抬眼问,“医生,可是关于汪少帅的病情……”
“这个并不是我找姚小姐来得原因。”柳春江语气平静的回答道,“不瞒姚小姐,鄙人曾是欧阳于坚的同窗好友。之前,浩启说了你们的事情,我并从北平赶来,希望可以帮助你们。”
“我想柳医生,不单单是来找我讨论汪少帅的病情吧。”晟澜猜到了大概,唯有淡淡的说。
“是的。”柳春江倒是坦诚,“浩启已经把经过都告诉我了。”
“是吗?”晟澜闭口不谈欧阳于坚。
柳春江知道晟澜心中的难过,便道,“这几日,姚小姐的处境我们也是看到了,但请相信我们必是有万全之策可保姚小姐离开这里,我才会找到姚小姐的。”
“离开?去哪里?”晟澜冷冷的反问道。
“浩启已经为你们卖好了去香港的船票。”柳春江没意识到晟澜的态度,只顾陈诉道。
有一瞬间,晟澜记起欧阳于坚抽开自己紧撸着不放的衣袖的决意,只是一下子,就宛如万针所黹。
“我不会走的。”晟澜抿着嘴说。
“姚小姐,我不明白您为何这样说。”柳春江声音里有淡淡的情绪,似乎是压抑着什么。
“我不会走。”晟澜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柳春江执意追问。
晟澜抬眼去看他,反问,“我以为在那些个逃脱不了的恐惧日子里,遇上他是我失落的终止。却没想到,原来遇上他才是我真正绝望的开始。如果你是我,你还会问我,这是为什么吗?”
柳春江沉默了半响,方认真的问,“明明相爱,就这样放弃了,你不会后悔吗?”
晟澜轻笑的摇了摇头,“是相爱吗?于坚甚至于用最劣质的借口欺骗我,试图摆脱我们之间的感情,从那一刻开始,我不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了。因为我了解,敢于爱上自己的女学生的教习,却是个没有勇气面对军阀势力的人吗?他不是个用迂腐名节看待爱情的人。”
柳春江微张着嘴……
“我用命和名声去救他,可我换来的不过是另一个伤心的结局,你觉得这还是爱吗?”
柳春江想起欧阳参加组织学生运动时的激进,叹息道,“就算你不再相信欧阳,你也不该困在这个圈套里。”
“圈套?谁能告诉出去之后,会不会又是另一个圈套。”晟澜吸了吸鼻子,“柳医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再不会走了,我欠了的东西,我要尽全力去还。”
“姚小姐……”柳春江出声挽留。
“柳医生,其实于坚一点也不知道你们的安排,对不对?”晟澜背对着他,语出惊人。
“您……”柳春江一时语塞。
“果然,您的话里有浩启,有你,却独独少了欧阳的主意。可见他亦是深知,他放手了便是一世也追不回的东西。您又何必苦苦挽留呢?请您带给他一句话,‘如此甚好,无须珍重’。”
那天之后,偶尔在汪鸿瑾的病房,晟澜会见到柳春江的出入,可是两人却装得陌生。晟澜没精神去想如果是逃了,那么会是怎样的未来。她和欧阳于坚注定不可能一如当初的坦诚与无碍。
而汪鸿瑾也是从来没爱过谁,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非她不娶的,其实这些年他不过就是利用她,把她选作他想要的女子一般磨练,这是爱上吗?他不过就是爱上自己想象中的女子的模式,将那生搬硬套在她的身上了。对于他来说,姚晟澜怕是随意的一个名门闺秀也可以扮演的角色。也究竟是为了什么,偏偏选中了她?
汪鸿瑾真的伤得很重,昏迷的第七天发起了高烧,任何药物也起不了作用。氧气罩下的英俊面孔白得想纸一样。西洋医生嗡嗡的说话,英语大意是他是不醒,就真的会永远不醒了。晟澜再也没哭过,她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情绪去对垂死的他。
他对她做过许许多多的事情,那次不知算不算不期而遇的初见,贝满女中的混沌摊的强携而走,莫愁逃婚时他搀着她回府,杭州站台上的远隔之语……也许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对她是有过几分的真心的。只是,这次连枪口也没看清,他就冲了过来,于死神面前霸道的拉回了自己。
如今,他快要死了,她却不能为他做什么。
毕竟他救了自己的命,并且他或许是真的爱着自己。其实就算没有陈翔的托付,她也是会照顾至他痊愈的。经历了生死的冲击后,经历了情与义,晟澜一遍一遍的回想自己看见的事情究竟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汪鸿瑾从出生起便注定要戴着面具存活,传言里他要和血脉相连的父兄斗,他要在北平的政治舞台上和佼佼人物斗。北平城四九坊里一直传着他的壮志豪言,“汪鸿瑾活着就必须是一生的传奇。”
有人说他狂妄,有人说他豪迈,事实很好的证明了遐想。不过五年,他横扫了华北的奉系军阀,无人再敢轻易嘲讽他。可让这样的人物看上究竟是她姚晟澜的福,还是她姚晟澜的孽。晟澜苦笑着,将心中的愁苦命细诉出。
“汪鸿瑾,你的名字太过霸道了,既是惊若翩鸿,何故瑾瑜之玉为良。坚栗精密,润泽而有光?豪门将阀的事情,我并非不懂,自古为夺权势,手足相残不为少数,瑾瑜本来是联系在一块最好的美玉,可是为何非要由一块是毁掉另外一块。”
“之前有很多东西,我也很迷惘的,只能靠着我看得见的去猜测。莫愁说她不再爱了,是真的吗?她曾经是那么的深爱,她说她要的爱情是用整个生命去歌颂的轰轰烈烈。我听了时,只是觉得害怕,我怕她做错了什么影响到整个家。因为她,木兰错嫁了,和我们相处了十余年的潇潇变了,如今连牛怀玉也……”
“你把牛怀玉怎么了,我不会再追问了。我恨怨过的一切,在你替我挡的那一枪时亦是烟消云散了。以前每次有你的传闻,都伴随着血腥,我会骂你一身罪孽不择手段。如今,我看透了,这里不是属于我的时代,可是我活在这里,我不能改变,唯有接受。这世间,有谁比谁活得更痛苦的,你活得何尝比我好……你冷冰冰的躺在这里,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就是你的手足也处心积虑要你命丧于此。”
“你说我是不是明白得太晚了,我本来就不该恨你了。喂,你能不能醒醒,当初你说过,我要什么你都会给的,现在我只要你醒过来,睁开眼瞧瞧你的兄弟,你的军旅,你的战场。我还欠着你的一条命,欠着你的恩情,你肯让我欠着,欠到下辈子吗?就算你肯,下辈子我必不肯记得有欠你的这回事。”
晟澜边说边睇视着病床上的汪鸿瑾,就算是昏睡过去,他仍旧愁展着困苦。他中弹受伤之后,真的无人来探视过他。他几乎没有珍贵的东西,除了自己的性命,所有的热衷感念,所有的智谋勇略,也会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干净去。
这时,他不负是个叱咤风云的将军,脆弱无力得如同一个婴儿。晟澜的指腹轻扫他的眉宇,之前他们是最不熟悉的陌路人,他高高在上,凌驾于北平的各派势力之上,而她,只是平凡的富贾之女,畏惧着不安着未知岁月里的一次次巨大的冲击,历史直直的戳着她源于未来太过安逸生活下的并不坚强的脊梁上,狠戾的像一把宝剑,要将她拦腰斩断。
何尝有过,如此亲密,如此静谧的情景,她可以无碍的冷静的直视着他。
又是一份感情的陨落,晟澜也是目莲,她被伤得遍体鳞伤。无论是现代,还是如今,她一直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值得自己倾其所有无怨不悔的爱情。她知道那是一个阴谋,她仍然是上了那辆车。欧阳于坚凭的又是什么样的借口,摆脱了自己的情谊,即便不要的爱,为何连恩情也可抛却。
也许,当初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一天的认知,并是错误的开始。难怪有人会说,一旦拥有了,就是失去的开始。